历经血战的城池,尸横遍野,断肢残骸,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血红色的腥味弥漫在死寂又萧瑟的废墟之上。崩毁的城墙,倒塌的房屋,连成一片破碎的残体平原满目疮痍毫无声息。未消散的烟尘,残留的烽火,似破灭的灰烬将那血流成河的惨烈和劫难化作一道惨白的影子。
街道萧条冷清,连个人影都看不到。阿南搀扶着秦忠艰难地挪动着步伐,从街头走到街尾,全身已酸软虚脱,眼看走到尽头了,别说什么青天药庐了,整条街连一所完整的房屋都没有。
阿南不由的悲从中来,从心底生起一丝悔恨,怪自己一意孤行,折腾着重伤的秦忠白走这么一遭。她应该直接去军中的医馆求些创伤药,兴许朝廷支援的粮草和药物已经送到了呢。
阿南直立起身躯勉强地撑着秦忠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在街头站定稍息了片刻,便打算回兵营求军中的医工给秦忠诊治。
一转头,身后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着一个人,阿南心头骤然一惊,待六神归位稳定了心绪才仔细打量。竟是一个**岁的男童,头顶左右两个小鬓,用红巾扎成一个结,梳成两只直挺倔强的羊角。瞧他一身整齐干净不见一丝尘土,该不是战乱中走失的孩子。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家人呢?
阿南心头疑惑,置疑之余,隐约潜伏着某种危险性的谨慎。但一想对方只是一个孩子,这番战战兢兢的,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不过也没放松戒备。
那孩童年纪虽小,一脸的稚嫩,但眼神中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世故,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然道:“你们找什么?”
阿南被他锋利的目光刺得心里发虚,气势不由的矮了下来,讪讪地回道:“我们要去青天药庐,敢问小哥知道青天药庐在哪里吗?”
那孩童面无表情转过身去,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跟我走吧。”
阿南心中犯疑,并没有立刻跟上去。这小孩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若贸然跟过去一旦情况有变,她带着重伤昏迷的秦忠全身而退恐怕不容易。可眼下秦忠的伤在军中怕是得不到妥善的医治了,若再拖延下去以后就很难痊愈了。
思虑再三,阿南望着眼看就要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急忙喊道:“小哥,你且等等……”
那孩童听而不闻,并没有慢下脚步,转眼便拐弯了。
阿南心里暗怪这孩子忒不懂事了,脚下也不敢耽误功夫,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气力步履蹒跚一路踉跄,总算没有把人跟丢。
那孩童只管在前面走路,对阿南的各种搭讪一律充耳不闻闭口不言。一路辗转,越过一个小山坡,又穿过一片树林,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但见一间茅庐跃入眼前。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晚霞烂漫,炊烟袅袅升起,如薄雾般笼罩着这一方净土,让这间小小的茅庐有种超脱世俗的安逸清净。
阿南尾随着那孩童走进了茅庐前的篱笆小院里,只见院落里尽是晾晒的草药,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
那孩童依然不理人,径自端着簸箕筛药,瞧那架势有模有样的,倒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阿南体力耗损过度,步态疲惫,酸涩的酥麻感从四肢钻进皮肉里,连骨骼都软绵绵轻飘飘的,最后实在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小哥,这就是青天药庐吗?”阿南气喘吁吁地问道。
那孩童顿了顿,扔下簸箕‘呀’地叫了一声,喃喃道:“糟了糟了,先生的药……”说完就撒腿急冲冲地往屋里跑。
“药我已经煎了,你喂他们服下吧。”
阿南寻声望去,但见药架后坐着一个青年男人,一袭萧萧白衫,长发漆黑如墨,他一手捧着书卷,一手端着茶碗放置嘴边,薄唇轻轻一抿,姿态颇为享受。
屋里传出孩童老气横生的声音,“是,先生……”
这该就是茅庐的主人吧?阿南连忙站起身,走过去拜见,“先生,在下来此求医,望先生救治我的兄弟。”
“石头,人是你带过来的?”那青年人慢条斯理地翻着书,眼睛始终不错神地盯着手里的手,目光不曾挪开半分。
那孩童扶着一个年迈的老人从屋里出来,冷冷地瞥了阿南一眼,委屈地辩解道:“我没有带他们过来,是他们自己跟过来的。”
阿南有些傻眼,明明是他叫跟着呢,这会儿竟不承认了。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阿南也理解,就认下了这莫须有的罪过,“打扰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那青年人终于把目光从书上挪开转移到她身上,打量了许久之后才说话,“你可知道我青天药庐有三不救?”
阿南在被打量的同时也端详着他,这人生得面如霜雪,眉目如画,明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却偏偏眼底淡漠疏离,眸中一片清冷傲然,仿佛尘世间再没什么能入他的眼。
阿南垂下眼帘收回目光,谦卑地回道:“不知先生所说的三不救是哪三不救?”
那人薄唇轻抿出一抹浅笑,似月光般皎洁出尘,冲淡了他眉眼之间的冷漠,犹如一汪清泉涌入人心底,只觉得清明透彻。
“一不救求死之人,二不救该死之人,三不救必死之人。”
阿南年少时常与父兄东奔西走也见过些许世面,知道一些自诩清流的高人雅士总是有些奇怪的规矩,所以对他的三不救也就见怪不怪了,索性这道门槛没有把秦忠拦在外面。
“三日前屿军突袭泗水城,我军奋起抵抗,我兄弟身上的伤就是在这场战役上落下的,英勇杀敌而身负重伤这不能算求死吧。该死之人定是罪大恶极之人,我这位兄弟为人敦厚良善嫉恶如仇,绝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在下愿发下重誓作保。至于必死之人,我兄弟伤势虽严重,但也未到必死无疑的地步。只要先生愿意出手相救,定有痊愈的希望。”
那人轻捋着鬓发,慢条斯理道:“前两条暂且不提,你带过来的这位兄弟虽伤不至死,但也离死不远了。我救他也是白救,平白的糟蹋了药材,倒不如省下这药救别人。”
阿南不解其意,疑问道:“先生此话何解?我兄弟为什么离死不远了?”
那人冷笑了一声,回道:“不光是他,你也是。十天之内,屿军兵临城下,只围而不攻,不出半个月,泗水城必破。”
阿南惊觉道:“枉论军机可是重罪,况且先生怎么知道屿军十日内攻城呢?”
那人不见一丝慌乱,从容道:“不是知道,是算到。信与不信都随你,不过我可以答应你,若十五日之后你兄弟还尚在人间,我倒是可以救治他的伤。”
阿南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心里十分不畅快,便指着石头搀扶着的老伯道:“先生既不救必死之人,又何来的慈悲之心救治他们呢?”
那人放下书卷,轻笑道:“他们只是平民百姓,与战场厮杀的士兵不一样。”
阿南气愤不已,也顾不上什么得罪不得罪了,走上前辩驳道:“先生此言差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真如先生所言十日内屿军攻城,一旦城破,众将士战亡,先生真的以为这一城的百姓就能幸免于难?三个月前石头城失守,屿军屠城,杀了整整三千口人,都是平民百姓。战事一起,不管是兵还是民,都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这番道理想必先生心中明了,不需我多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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