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蛊潭水,浓稠如化不开的墨汁,翻涌着吞噬了穹顶最后一丝惨淡的微光。潭底渊薮,彻骨奇寒,死寂中唯有暗流裹挟着千年毒虫残骸与森然白骨,无声沉浮。一方巨大的玄黑石棺,如同巨兽獠牙,森然静卧于潭底最深处,其上刻满诡谲繁复、非人间笔意的符箓。
长老枯槁的身躯挺立于棺前,宽大的黑袍在无形水压下紧贴嶙峋骨架,白发如霜草般在水中散开。他面如金纸,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燃烧着近乎狂热的决绝与深不见底的痛悔。指尖深深刺入心口,一缕粘稠、色泽暗沉近褐、散发着奇异铁锈腥气的精血,自伤口缓缓渗出,凝聚于指尖。那血,竟似带着千钧之重,流动间隐有细微金芒闪烁,非人之象!
“亥生…” 长老的声音穿透厚重潭水,直接在石棺内少年汪亥生的识海深处响起,如同古钟悲鸣,“千年之恨,焚心蚀骨,此即汝之薪柴,亦汝之桎梏!承此重,方得…生!”
棺内,汪亥生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唇瓣已被自己咬破,血迹蜿蜒。心口处,一枚鸽卵大小、暗沉如古旧黄金的奇异虫核深深嵌入皮肉,与血脉经络纠缠在一起。虫核并非死物,正随着长老的话语,以极其缓慢、沉重如大地脉动的节奏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狂暴凶戾的意志,贪婪地吸食着亥生体内奔涌的滔天恨意——那是徽州汪氏百余口一夜尽殁的血海深仇,是父亲以魂飞魄散为引、阖族生灵为祭所发的百年血咒!这恨意,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啃噬着他的每一寸神经,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焚毁!少年牙关紧咬,身躯在剧痛与恨意的双重煎熬下剧烈痉挛,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唯有心口那暗金虫核的光芒,在痛苦中明灭不定,如同垂死凶兽的眼眸。
长老不再言语,枯指蘸染心头精血,凌空疾书!指尖所过之处,潭水仿佛凝固,暗褐近黑的血珠悬浮不散,凝成一个个扭曲、古老、散发着不祥邪气的符文。每一笔落下,都似抽走他一线生机,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槁下去,但眼神却愈发炽亮如焚尽的余烬。
“阴仪聚能,万蛊为引!怨煞为薪,恨海作渊!封!”
最后一道饱含精魂的血咒符文完成,长老须发戟张,喉间发出一声非人的厉啸!双掌猛地向前一推,那悬浮的数十枚血咒符文如同活物,瞬间化作道道暗红血线,闪电般射向石棺表面,与棺身原有的诡谲符箓融为一体!
“嗡——!”
整个万蛊潭底,地动山摇!
无数蛰伏于淤泥毒虫残骸深处的、肉眼难辨的细小蛊虫,如同受到最原始、最恐怖的召唤,疯狂地涌向石棺!它们并非实体之虫,而是由纯粹怨毒、阴寒能量凝聚而成的“蛊灵”!亿万点微弱的幽绿、惨白、暗紫光点,汇聚成一片覆盖棺椁的、粘稠蠕动的能量光潮,发出亿万只虫豸啃噬般的密集嘶鸣,疯狂地钻入亥生心口的暗金虫核!虫核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暗金光芒,将整个棺内映照得一片诡异通明!亥生猛地弓起身,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嚎,七窍之中竟有丝丝缕缕暗金色的血线溢出!蛊王金核的搏动陡然变得狂野而贪婪,亥生的血肉精元连同那浩瀚的怨毒恨意,正被这凶物疯狂吞噬!
反噬!开始了!
亥生的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扁舟,瞬间被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撕裂般的剧痛深渊。身体迅速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仿佛生命力正被那虫核抽丝剥茧般攫取。死亡的冰冷触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孽障!安敢噬主!” 长老目眦欲裂,须发在激荡的能量中狂舞。他早已料到此劫!双掌猛地再次击向自己心口,这一次,数股更加浓稠、色泽几乎完全化为铁锈黑褐、内里金芒狂闪的本命精血狂喷而出!这血离体,长老整个人瞬间委顿,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皮肤肉眼可见地布满灰败死气,生命之火急速黯淡。然而那数股精血却在水中凝而不散,化作数条粗大、布满古老血纹的暗红锁链,缠绕上剧烈震颤的石棺!
锁链之上,血纹亮起,竟与亥生心口虫核的搏动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这不是压制,而是引导!长老的意念如洪钟大吕,再次轰入亥生濒溃的识海:“亥生!莫抗!引汝之恨,饲此凶王!汝恨不绝,其力方生!此为共生之契,非主仆之缚!恨不绝,汝身不灭!凝神!归引!”
濒死边缘,这如同醍醐灌顶的怒吼,如一道惊雷劈开混沌!亥生那被痛苦和恨意淹没的灵台,骤然抓住一丝清明。不再抗拒那恐怖的吞噬之力,反而将识海中翻腾的灭门惨景、父母焦灼面容、陈氏狞笑、阖府上下百余生灵的绝望哀嚎……所有刻骨铭心的怨毒与悲愤,凝成一股炽烈如地心熔岩、冰冷如万载玄冰的洪流,主动地、决绝地注入心口那狂躁的暗金虫核!
“吼——!”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充满无尽暴戾与满足的无声咆哮,自蛊王金核深处震荡而出!狂暴的吞噬骤然一滞。暗金色的光芒不再刺目狂乱,反而向内收敛、沉淀,转为一种深沉、温润、如同液态黄金般的内敛光华,缓缓流淌在虫核表面。一股奇异而精纯的、带着冰冷生机的能量,如同干涸河床迎来涓涓细流,开始从那温润的金核中反哺而出,浸润着亥生几近枯竭的经脉与濒死的躯体!干瘪的皮肤重新充盈了一丝微弱的生机,剧烈的痉挛缓缓平息。恨意,这毁灭的烈焰,此刻竟成了维系共生的唯一薪柴!少年紧蹙的眉峰微微舒展,陷入一种非生非死的奇异沉静。
“封!!” 长老嘶哑的咆哮已近气绝。他耗尽最后的心神与残存精血,双手结出最后一个繁复到极致、仿佛抽干天地灵机的法印,狠狠按向潭底!
“轰隆隆——!”
整个万蛊潭底剧烈震颤!无数道玄奥、复杂、闪烁着幽蓝与暗红光芒的巨大阵纹,如同沉睡地脉的血管被瞬间激活,自潭底坚硬的岩层深处轰然亮起!阵纹交织盘旋,核心赫然是一幅缓缓旋转、吞噬一切的巨大太极阴鱼图案!阴鱼中心,正是那口玄黑石棺!
滔天的能量被引动了!沉积于潭底千年的阴寒毒煞之气,弥漫于水中、源自无数毒虫尸骸的怨毒残念,更有一股浩瀚磅礴、冰冷刺骨、凝聚了汪氏灭门百年血咒的滔天恨意……如同百川归海,被那旋转的阴鱼巨阵疯狂吸纳!阵纹光芒暴涨,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暗红血光之柱,瞬间将石棺彻底笼罩!
血光如狱,阵纹如链,缠绕棺身,发出低沉的嗡鸣。巨大的棺盖在无形的伟力下隆隆移动,缓缓闭合,将亥生与那搏动渐趋平稳的蛊王金核,永恒地封禁于这黑暗的囚笼之中。
长老身形晃了晃,如同燃尽的残烛。他艰难地抬起枯指,蘸着心口最后一点微末的血气,在彻底闭合的棺顶,一笔一划,刻下最后一道渗血的诅咒封印:
“饮恨…千年…醒时…便是陈氏…绝期!”
字字如带血的诅咒之钉,深深楔入石棺,楔入这亘古的封印!阴仪聚能阵的血光骤然内敛,如同巨兽合拢了吞噬之口,沉入潭底岩层深处,只留下棺盖上暗红未干的咒文,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不祥微光。
潭水失去了阵法的搅动,在极致的阴寒中迅速凝结。漆黑如墨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如同无数贪婪的黑色冰蛇,层层叠叠、无声无息地噬向那口孤寂的石棺。玄冰蔓延,冰层加厚,将石棺连同其内封存的秘密,永恒地冻结在万蛊潭的最深处。
在潭水彻底化为万载玄冰、隔绝最后一丝微光的刹那前。
棺中,少年浓密的长睫之上,悄然凝结了一层剔透的寒霜。
然而,在他心口,那枚暗沉温润的蛊王金核,却在永恒的黑暗与冰封中,沉稳而有力地搏动着。
咚…咚…咚…
缓慢,坚定,如同大地的心跳,又如黑暗中唯一不灭的孤星火种。
冰冷,却蕴藏着焚尽一切的炽烈。
静候着千年之约,那燎原的时刻。潭底,彻底归于死寂的永恒冰狱。唯那金核搏动之声,穿透玄冰,如亘古的丧钟,为陈氏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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