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寂寂,雪声簌簌,树木暗影中只见林地间白雪的微光。
一道灰白身影如鬼魅般穿行于树林间。
黄色影子气喘吁吁缀在她身后。
【……或许你还记得,这具肉身上了年纪?】
少女唰地收住脚步,“哎呀对不住,老黄,要我抱你走吗?”
【第一,你现在抱不动我。】
【第二,时速接近50公里,你管这叫走?】
【第三,我不叫老黄,这具肉身也不叫老黄,所以,李安之,老黄是谁?】
少女啧了声,“那我也不姓李啊。”
【但你叫安之,不过多个姓……】
安之:“停,打住,这不重要——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抱不动你?”
【……你这具肉身灵活有余,但力量不足,刚才在车上力气都用完了吧?】
“可不,”安之叹息着看了眼自己的胳膊腿,“这细胳膊细腿的,我都担心给打折了。不过,我拿到了这个——”
她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了一把黑黝黝的手枪。
老黄,也就是她脚边那团黄色影子——一只略有些掉毛的中华田园犬——凝固了。
【……需要我再帮你复习一遍这个世界的法律吗?】
“用来自卫也不行?”
【不行。】
安之略有些遗憾,正要收回去,一股对危险的直觉突然攫住她。
她一把抱住老黄,就地滚到路旁一丛灌木后面,另一手同时将枪上膛,回身对准风声来处。
喀——
林间新雪压断松枝,发出轻微声响。
她闻到某种清冽的香。
风来处,并无人。
奇怪。她刚才分明感受到了一阵能量波动。她再次用心感知周遭,只觉四野寂静,万物安详,唯独远山上传来不合时宜的鸡叫声。
……等等,鸡?!
“我去,不会有人想偷学校的□□?!”
作为它们最看重(也最看重它们)的饲养员,安之深感大事不妙,遂单手夹起老黄,飞奔回去救驾,哦不,救鸡。
【……确定要带上我?放下会更快,而且,你也带不了多远。】
安之冷哼,“抓贼可是你的职责,怎么能缺席!”
【……我真是谢谢你了。】
中途老黄还是从李安之怀里下来了。一人一狗疾速狂奔,朝着暗夜群山中唯一喧嚣之地而去。
她俩绕学校四周看了圈,除了尚在躁动中的鸡舍,没发现什么异样。
安之带老黄翻过后门,在后院跟它分开,再沿矮墙根儿溜向自己的宿舍,一路走一路纳闷。
……这群家伙怎么咯咯哒得这么起劲呐。
甚至有几只冲出鸡笼,扑拉着翅膀满院子飞!
难道鸡群也有营啸?
不理解。
校长家的灯亮了,屋门打开,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几声中气十足的叱责,“叫这么响,下蛋又不积极!”
安之就听见前方女生宿舍里传来窃窃私语和轻笑。
她清了清嗓子,走到宿舍窗前,让影子拉长投影到窗上。
“还不睡?”
屋里的动静立马消失。她又站了会儿,确定里头再没别的声音了,才轻手轻脚朝前走几步,打开自己宿舍的门。
嗯?
安之挑挑眉。
……啧,终于找上门来了?
她反手合上门,开了灯。白炽灯暖黄的光瞬间铺满这间不大的单人宿舍,照见了窗前坐着的不速之客。
这段时间,她跟这帮家伙打过不少交道。
是的,有人想要“她”的命。
刚穿来她就发现了。
从医院病床上醒过来,她就察觉到了藏在暗处的呼吸和森冷杀意。
某个晚上,她甚至听见了几道刻意控制的脚步声,就停在病房外——那天晚上恰好没人守夜。
只是很奇怪,直到她出院,对方也没动手。
他们似乎在等什么。
不动手是好事。双方都是。
虽说这具身体实在弱得一逼,但要自保倒不难,靠她充足的经验反杀也不是不行,最难的一点却在于——
这世界不再是那个污染者随时可能突变的末日世界,她也不再是维序杀手。
杀人,需要一个合法的理由。
有老黄的普法教育在,她比之从前,简直圣光普照——什么鸡汤里的毒菌子、草丛里的赤练蛇、山谷里的落石……她心平气和,照单全收,一个字都没跟人提起过。
一来是好奇,职业病犯了,她还等着增加新知,尤其是这么纯天然不做作的方式,二来么,她初来乍到,要找出背后藏着的人不容易,绝不能打草惊蛇。
好在,机会终于来了。
她取下门背后挂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缠在手上。
来人一见她,脸上露出欣喜神色,起身正要迎上来,瞥见她手上动作,脚步顿了顿。
“之之,你受伤了?”
……嗯?
跟剧本有点不一样。
安之收了手,用她那双黑冷的眼眸再打量了眼前人一眼。
这张脸有些熟悉,但她不认得。也许是原身的旧识?但什么旧识会大晚上闯进一个年轻女孩的房间?
她眸光黑沉,盯着他不说话。
男人见她不应,嗫嚅道,“那个,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哦?
安之打断他,“你是?”
“之之,别这样,”男人涩然道,“我也是没办法,才答应跟她在一起的,她叔叔是教育局局长,我要不答应,那……”
他眸光微动,迎上前来,拉起她的手,沉声道,“我要是不答应,还怎么调你回通远呢!”
……还演上了。
安之忍住反手抽人的冲动,一点点抽回自己的手。她察觉到一股陌生的厌恶情绪自心头涌出,流入四肢百骸——这具身体每个细胞都在抗拒面前这个男人。
“回通远?”
原身是通远人,这个信息她穿过来的瞬间已经接收到,跟其它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一起,被她暂时寄存在大脑某个地方等待调用。
现在,她需要调用这部分关于通远的信息,来判断眼前男人的身份,或者,好坏。
可惜她并没有在关于家乡的记忆里找到这张脸。
她决定快刀斩乱麻,于是看了眼自己绑好手帕的右手。
“你帮我调回通远,我需要做什么?或者——”她盯着面前男人,“你想要什么?”
“之之啊之之,”男人俯身靠近她,“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
她察觉到心头的厌恶倏然化作作汹涌的愤怒,怀疑老黄要是在的话一定会疯狂尖叫,要求她立刻控制心率。
真新鲜。三个月来,第一次有人让她感受到这样陌生强烈的怒意。
……难道,原身的死,跟这个男人有关?
她是被他推下山崖的?
一念及此,她看向男人的目光变得冰冷深遂。
男人见她不语,以为终于打动了她,于是凑到她耳边低语,“那就,让我疼疼——”
说着伸手要抚上她的脸。
还没碰到头发丝儿,他就被一股巨力砸中面门,霎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身后椅子被被他撞翻在地,发出霹雳乓啷一阵声响。
安之叹息一声。
……
不管从哪个方面讲,都太高看他了。
男人捂住鼻子,狼狈地从地上坐起身,眼中混杂着不可置信和恼羞成怒的神色。
“李他……”
她上前拎起他衣领,“疼疼?”
“唔,李……?”
“疼了吗?调回通远,这样够不够?还要不要?”
男人松开手,看了眼手心鲜红刺目的鼻血,仿佛头一回认识她,“李,李,四不四疯了!”
安之耳朵微动,隔壁学生宿舍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这群傻孩子估计被刚才动静惊醒,要过来关心她们的小李老师了。
她把男人从地上拽起来,拖到窗边,打开木窗。
雪停风静,暗夜群山,惟余莽莽。
“李,李,想,干森么!”
安之朝他露出微笑,而后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不想被送到派出所的话,你知道该怎么闭嘴。”
隔壁门开了,传来一串脚步声。
安之拎起男人后领,将他丢出窗外,在重物坠地的闷哼声中满意地合上窗。
宿舍门口敲门声同时响起。
“李老师?怎么了?”
“李老师?您还好吗?”
……
暖黄灯光下,几个女孩围着安之,像是一群守着鸡妈妈的小鸡,叽里咕噜叽里咕噜,问长问短个不停。
在安之无数遍表示自己只是摸黑起夜不小心踢倒椅子后,为首那个最年长的叫明禾的小姑娘终于勉强接受了她的解释,招呼着剩下几个年龄不一的小豆丁回了宿舍。
小李老师几个月前为了救金山(现在它叫老黄)摔下山崖,昏迷了三天,她们都吓死了。
刘校长给她家人打了电话,可等到第三天也没人来,校长刚自作主张给小李老师联系好转院,她就醒了,大家都说这是山神保佑呢!
不过醒来后小李老师好像变了个人,看着比以前凶,实际却对她们更好了。校长说,小李老师这下是真的愿意留在禾里坪啦!
明年夏天,不对,已经是今年了,今年夏天明禾就要去西山中学读初一,她可不是小孩子了。她很清楚,因为禾里小学太偏远,之前来的年轻老师都留不住,他们想尽各种办法,找了各种关系,陆陆续续都调走了。
小李老师是县里最后一届统一分配的中师生,往后校长再怎么去县里哭,都哭不来了。要是她也调走,禾里小学就只剩下校长和另外两位老师——她的大伯明修文,和家住山脚镇上的张湘红。
大伯身体不好,病病歪歪的,一天上不了几节课;张老师么,听大伯说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
明禾在自己的小被窝里轻轻叹了口气。就算她去考师范大学,等她毕业,禾里小学说不定都不在了。
这么想的话,小李老师愿意留下来就太好了——可那几天孤零零躺在医院的小李老师,也很可怜啊……她家里人怎么到现在都没来呢?
一墙之隔,很可怜的小李老师已经睡着了。
今天运动量太超标了,她白天吃进去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够消耗的,再不赶紧睡着,她就会饿得再也睡不着了。
鸡蛋就那么点,她总不能抢小屁孩们的东西吃吧。
唉,不怪校长给老黄起名叫金山,这钱,是真缺啊!
……饿着入睡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一早,她被起床铃叫醒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一点可疑的水渍。
窗外白光晃眼,她推开窗,就看见无垠的雪坡上,一点黄色正在欢快地蹦跶。
她朝远处招招手。
“早啊老黄!来来来!”
蹦蹦跳跳的青春老狗收住脚,改为盛装舞步,慢吞吞走向她。
【再叫老黄,我死给你看!】
“不要这么冲动嘛,年轻人,”安之招呼它靠近窗下,“我昨天丢了个人在这儿,你看看还在不?”
老黄狗脸一垮。
“活的,”安之立刻补充,“我发誓!”
【……这个世界的法律规定——】
“杀人犯法,我知道!”安之倚上窗框,“但我总可以正当防卫不是?”
【呵呵哒。】
老黄懒得跟她掰扯,埋头嗅了嗅窗下的雪坡。
【人走了。是下山的方向。】
“我还以为阴沟里的老鼠终于露头了,”安之跳下窗,跟老黄在雪地上排排坐,“哪知道这家伙居然是想非礼我,我就把他给揍跑了。”
【哇——噻!我去买点烟花给你庆祝一下?】
“烟花就算了,去张屠夫摊子上买点肉回来就行。”
【没钱,勿Q。】
“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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