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了桃不关心别人,但别人却要来关心她。
以前用风寒的借口推脱,苏了桃几乎没和别宫的夫人有过走动。
这次架不住王后的一再邀请,苏了桃只得前往王后的宫中小叙。
没想到王后不止请了她,还请了别的夫人。
微生夜后宫里的夫人两只手就能数完,这下全来齐了。
她们比苏了桃更早落座,此刻纷纷转头,好奇打量着新来的苏了桃。
这目光或许没有恶意,却让苏了桃十分不自在。她硬着头皮行完礼,从剩下的位置挑了一个坐下。
“苏妹妹真是好福气,让王后和我们几个姐妹一起等你。”坐在王后下首的贵夫人出声呛道。
苏了桃正想解释,王后却开口解围道:“小事而已。娓月你以前不也总是来迟?”
王后生得柔美,又笑吟吟开着玩笑,众夫人都跟着她笑作一团。
江娓月满不在乎道:“臣妾怎么能和苏妹妹这个闲人比呢?以前臣妾来迟,是因为王上总留着臣妾。至于苏妹妹……”她意有所指地笑了。
闲人?
苏了桃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也跟着笑了。
苏了桃:“我这样的闲人,自然不能和贵夫人这样的大忙人相比。”
江娓月一拳打在棉花上,再说下去也没意思。
她暗自憋屈,又没法发作。
说是小叙,还真就没聊上两句。
众夫人各自散了。
回宫路上,苏了桃这个最不受宠的,和江娓月这个最受宠的,在小角门处迎面撞上。
苏了桃快她两步,眼见着就要迈过去。
“苏夫人。”
江娓月的侍女出声叫住苏了桃,小跑过去拦在她身前,一脸认真,“我家夫人得先过去。”
苏了桃表示理解,干脆再往后退一步,不与她争。
不仅如此,她甚至礼貌地微笑着目送江娓月。
江娓月得意地看苏了桃一眼,理所应当从她面前走过。
苏了桃的侍女实在气不过,暗自轻“哼”一声。
这样细微的动静却没逃过江娓月的耳朵。
她就像专门等着这个机会,一出方才的郁气。
江娓月转头蔑然看了一眼,随后走到苏了桃侍女面前,蓦地扬起手。
“真是个贱奴!”
江娓月一巴掌扇下去,却被人从半空截住。
苏了桃道:“贵夫人和下人置什么气呢?”
她捏着江娓月的手腕,力道半点没松。
“啪”的一声,江娓月用另一只手扇在苏了桃脸上。
光听声音,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苏了桃下意识闭眼,皱起长眉。
“不和她置气。”江娓月向来张扬惯了,此时更是得意,“那便同你讲讲尊卑。”
“啪!”
又是一巴掌响起。
更清脆,也更响亮。
苏了桃反手将江娓月扇倒在地,把周围人都看懵了。
原本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出手这么狠。
苏了桃冷冷俯视着倒地的江娓月。
这种眼神让江娓月莫名熟悉,也莫名惧怕。
“尊卑?”苏了桃轻声重复一遍,绽开一个无害的微笑。
“你……你竟敢。来人,来人!将她给我拖下去杖责!”
江娓月完全没料到苏了桃敢还手,崩溃大喊。
苏了桃站在原地没动。
然而没人敢去押她。
苏了桃这样的身位,也只有王上或是王后下令,宫人们才敢拿。
而江娓月,也不过一个贵夫人。
众人一番手忙脚乱,终于将江娓月扶起。
不知是谁惊呼一句:“贵夫人……见红了!”
消息传到王后那里,向来稳重的林挽苑失手打碎一个杯子。
她轻蹙眉头,让人赶紧送保胎药过去。
一碗保胎药下去,江娓月彻底滑了胎。
*
微生夜到时,太医已经跪了满地。
一帮老骨头瑟瑟发抖,没人敢抬头。
无他,这是微生夜登基三年来,宫里的第一个孩子。
现在没了。
微生夜摆摆手,将众人屏退。
太医们感动得痛哭流涕,知道项上人头算是保住了。
以前背地里骂微生夜“暴君”,都是他们有眼无珠,现在想起来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以示悔过。
太医们感恩戴德地退下了。
微生夜揉了揉眉心,心想总算安静了。
似乎想起什么,他朝里间看去,神色晦暗。
听见微生夜靠近的脚步声,江娓月连忙将手伸出帘帐,拽住微生夜的衣角。
“王上恕罪,都是臣妾无能,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江娓月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
原她以为能从微生夜脸上看见怜惜的神情,没想到他沉着一张脸,冷得可怕。
江娓月指尖一颤,转而控诉道:“都是因为苏了桃,她目无尊卑!竟敢以下犯上打臣妾,害得臣妾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尊卑?”没等她把话说完,微生夜不耐烦出声打断,“你也配。”
江娓月一时忘记了哭泣,怔愣看着微生夜。
他冷漠的神情,莫名让江娓月想起苏了桃。
小角门外,苏了桃也是这样平静,用看尘埃的眼神看着她。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平时待她温和有礼的帝王,和自己印象中不太一样。
“王上,您……”
微生夜并不想听她说话,直白道:“至于你的孩子。”
他停顿片刻,冷笑一声,“你真得感谢孤的好王后,没有那碗‘保胎药’,让你把那个野种生下来多好。这样一来,你江家九族都不够孤砍。”
“真是可惜。”他格外遗憾。
“不是的!”江娓月慌了神,“王上,那是臣妾和您的孩子!”
微生夜心里觉得可笑。
他的孩子?
原来不需要他的参与,就能怀上他的子嗣。
但微生夜不想解释这么多,在他眼里,江娓月已经是一步没用的废棋。
废棋不值得浪费口舌。
按照以往,他甚至懒得露面。
可是……江娓月让他格外地不舒坦。
他只用一句话便击溃了江娓月所有的心理防线,令她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绝望。
“——孤根本没碰过你。”
这句话如同当头一棒,敲醒了沉睡的记忆。
回想起那些记忆混乱的夜晚,江娓月明白了一切。
原来竟不是错觉。
她失神地松开手。
微生夜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江娓月看着微生夜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可笑。
她怎么能相信了林挽苑的话。
“承蒙王上厚爱,我却始终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令他饱受朝堂非议。这王后之位,实在惶恐。”与往日无异的茶话会上,林挽苑平地扔出惊雷,“若姐妹们中,有谁能为王上诞下子嗣,吾甘愿让贤。”
这话很快被当作玩笑话掩盖过去,却引起了江娓月的注意。
一个后妃无子嗣,那可能是后妃的原因。
但全部后妃都无子嗣,那就是王上的问题。
江娓月自作聪明地想着。
可她忘了,微生夜是一个弑父登基的帝王!
怎么可能如此无害。
她被他曾经温和的表面,蒙蔽得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误把猎手,视作羔羊。
差点累及全族。
她输了。
可江家还没有输。
江娓月抹去眼泪,看着微生夜远去的背影,终究忍不住大笑起来。
“臣妾,恭送王上。”
她跌跌撞撞滚下榻,拖着残躯,伏身跪拜。
王上如此心狠,那她祝他输得一败涂地。
王后如此算计,她不愿祝她赢,更不愿见她输。
微生夜走后,高大的宫门重重闭合,落下一把大锁。
直到锈迹斑斑,也再未开启。
*
苏了桃自然没逃过责罚,大太监前来宣旨,朗声道苏夫人罚俸一年,另加禁足。
听到这个消息时,其他夫人们的下巴都快惊掉了——这罚得也未免太轻!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个太傅爹当靠山,待遇就是不一样。
众夫人挽袖提笔,写下对家中老父亲的谆谆引导,望父成龙。
而苏了桃的注意点格外不同。
一年俸禄?
苏了桃点点头,觉得挺好,把她这辈子俸禄都罚完了。
再也不会被罚俸这个词吓到。
禁足的日子并不难熬,苏了桃换了种方式继续以前咸鱼躺平的生活。
她相当满意。
除了系统时不时念叨,让苏了桃完成任务外,再没有不顺心的事。
系统不死心地劝着:“907,你完成这次的任务,我一定会送你回去。”
“这里的所有人,对你而言都毫无意义。你杀掉微生夜,历史就能回到回到正轨。换言之,他本就该死去,你不过是帮他完成既定的命运……”
杀他,是为了帮他完成命运。
系统这颠倒黑白的口才,不去给别人洗脑,简直是可惜人才。
苏了桃忍无可忍,直接把它屏蔽了。
世界安静了……一会儿。
“王后万安!”
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
苏了桃抬眼一看,王后已经走进来。
她从美人榻上起身,正要行礼,却被王后笑着扶住:“不必多礼。”
两人一同坐下。
王后叹气道:“娓月不知何故,惹恼了王上,现下也被禁足。”
苏了桃安静听着,没出声。
微生夜做出什么事她都不觉得奇怪。
因为他脑子确实有病,还病得不轻。
见苏了桃没答话,王后好心提点道:“王上的宠爱瞬息万变,娓月就是太过任性,恃宠而骄,才落得这般下场。”
恃宠而骄?
好吧,原来是来提点她的。
苏了桃觉得,王后真是担心过了头。
她连宠都没有。
苏了桃故作震惊:“臣妾惶恐。但王上对王后的情意大家有目共睹,可见王上是重情之人。王上的爱,并非瞬息万变。”她的一番话并未宽慰到王后。
王后苦笑:“苏妹妹,我自觉与你十分有缘,也不瞒你。王上所爱慕的人,其实并不是我。”
“他的心上人,是他曾还是皇子时,身边带着的暗卫。没人知道那暗卫长什么模样,见过她真容的,都已死在她的剑下。”
苏了桃难掩惊讶:“这么厉害?”
王后点点头,语气遗憾:“可惜的是,她死在了三年前的宫变中。”
“她的名字,叫做鸢尾。”王后说完,眼波转向苏了桃。
“鸢尾?好奇怪的名字。”
“但既然没人见过,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也未可知。”苏了桃安慰道。
“哎,都是旧事了,苏妹妹好好休息。”
王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离开。
天气渐渐入秋,屋外凉风打着旋儿荡过,枝头挂的叶子扑簌簌往下掉。
苏了桃听着落叶的窸窣,盯着书页半晌没翻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望着窗外,梦醒般呓语:“一个死人,怎么会同活人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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