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锦云就吵着要回老家,父母拗她不过,不得已在当日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一路上她都十分安静,总让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她靠着窗子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了锦书当日埋下的小匣子。那时候锦书恐怕就已经做好准备了,“三年后再取”应该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锦书真是个蠢货!自己也是个蠢货!她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脑中却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们俩本来都可以不死的,最终却落得这样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局。
一个人的既定过去无法更改,比如庄东。但锦书的命运除外,因为在她改变的过程中,原本的锦书成长为了另一个人,她有着独立的灵魂,已经同锦云区分开来。但她俩却又是不可分割的共同体,只因为陈锦书这个名字和她们相同的人生底色。
杀死锦书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锦云之所以能回到过去也不是因为幸运或是特权,只是因为锦书的自杀造成了原本时空里锦书的死亡。她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死亡导致了穿越还是穿越造成了自己的死亡。
终于回到了老家,她一下车拿了把铲子就直奔槐树而去,很快就挖出一个小匣子。匣子上还有一个三位图形密码锁,她简单试了试,很快就破解了密码,正是鸟、鱼和荷花三个图案。
匣子里有锦书的一本日记、两封信和一方并蒂莲绣帕。日记的前半部分和她以前记录的差不多,无非是学业、生活之类琐事感悟,甚至还有一些矫揉造作的无病呻吟,可后来的日记里却充斥着真情实意的困惑、恐慌甚至仇恨。锦云知道这些负面情绪多半来源于自己,心中十分难受。如果自己能够早一些开导她,或许情况还不至于糟糕到如今的地步。
“我到底是谁?是陈锦书还是容纳陈锦书的容器?她根本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她自己……”
“昨天被人骂了一顿,一晚上都没睡着。我记得她说过,只要我受到欺负,她就会出现的。可是她到现在都没出现,如果是她的话,她会怎么做呢?”
和你一样一晚上睡不着。锦云无奈摇头。
虽然锦书写了很多消极的话,但最后她还是承认原谅了她。她不仅原谅了她,还把自己的人生都送给了她。可是现在的锦云已经不奢求复活了,她只希望结束这一段荒唐的经历,好歹还多活了十来年呢,想想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两份信是告白信和告别信,分别写于两年前和今年。锦云不用打开信眼眶就已经湿润,她怎么会不知道信中的内容,她分明也给师娘写过啊。那时候的自己已经很多年都未曾见过师娘了,她想念师娘,却又知道两人再无相见之期。原来这就是命中注定,她仔细回想着师娘的面容,竟然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意识到什么的锦云被自己吓了一跳,明明失去了记忆的她为什么又能回忆起写信和师娘来,随着她的回忆,从小到大的记忆一股脑儿全部涌入,一点一点占据她的脑海。等到她去梳理时,发现这些记忆和日记本中记录的有不少差别。
六岁那年,有个男生将手伸进了她的裤子里,正当她懵懂不解时,一个女人出现,将那人的灵魂揉成了一个球,后来她的头颅被什么人刺下,滚到了她脚边。她小心地给她安上头颅,却发现这个人正是她自己。
后面她每次受到嘲笑侮辱,都会有一个女人出现,她认真地回想她的脸庞,发现都是自己。为什么都是自己?她迟钝地想了片刻,才发觉自己的记忆已经被锦书的记忆覆盖填充,所以留下的都是她的形象。
一面是自己微薄的记忆,一面是被改变的人生,她又开始恍惚:她到底是谁,是锦云还是锦书?陈锦书又是谁,是自己还是她人?锦书不是我,可我偏偏是陈锦书。
她独自在树下坐了一个时辰,才缓缓起身向家中走去。她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锦书,怎么了?”母亲抚摸着扑到自己怀里的姑娘的头发,柔声问道。
“妈,我好想你。”锦云呜咽着泪流满面,此去一别,恐怕再不能相见了。
“傻孩子,妈妈就在身边呢,别多想。”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妈妈,如果我醒过来,告诉她,槐树下的东西我都看见了,我不后悔。”
“你说什么?她是谁?”母亲听着她莫名巧妙的话,只觉得她的精神到现在还没恢复。
“锦书,锦书……”温柔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里,她抬头看了一眼母亲,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此时的锦云成为了锦书,喽喽的契约就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所殊所恕,应契应弃”,她紧闭着双眼,在心底轻声唤着喽喽,忽然感受到一股冷气从脚底冒至头顶,紧接着是一阵铃铛声从空中坠落。
“你是陈锦书?”喽喽紧紧盯着她,似乎要发现某些不同,然而锦云表现得十分坦荡,他确实瞧不出什么异常。
“是我,所殊所恕。”锦云无畏地回望他。
“应契应弃。我答应你,只要你做好决定并且不后悔。”
“谢谢。”
身体一轻,锦云突然就歪倒在地上,母亲慌乱地抱住她,又着急呼唤父亲打急救电话。升空的一刻,她看见父亲焦急地打着急救电话,而母亲则一遍遍呼唤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要这么选择?”喽喽将她的灵魂收到铃铛里,忽然问了她这么一句话。
锦云第二次听见他说着不符合他职责的话,不觉笑出声来:“你这么问我,倒是有了一点人情味。”
“你们人类真是自大,明明这么脆弱却还要逞能。”他没有感情地哼了一声。
锦云摇头笑道:“不是自大,是因为有了爱,想为在意的人做些什么。”
“你也找到了爱?”
“我不用找,我一直都有。我爱的人有很多,爱我的人也有很多,我不缺爱的。”
喽喽不再说话,他没有和人探讨这些话题的爱好。爱又不是人类特有的,他也有,他的爱就是鞭挞恶鬼的职责。
过了不久,喽喽带着她从天而降,落在了冥河。
“呀,是姐姐。”一个青纹龟突然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正是龟灵。
“灵妹妹,她还在吗?”锦云从铃铛中一跃而下,降落在地。
“早知道姐姐你在乎,我帮你把她藏起来了,”龟灵拉着她的手就要往河里走,忽然看到裹着浑身黑色的喽喽站在后方,随即抿起嘴,“喽喽为何来此?”
“完成我的承诺。”喽喽看着她们走进河里消失不见,便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待。
龟灵带着锦云没入河里,静水流深,冥河表面上平静无波,实际上深不可测,完全不可估量河底的空间。
“河底有炼狱场,人们说的什么刀山火海这里都有,是给生前有罪的人用的。生前罪恶越大,炼狱困难就越大,只有经过了炼狱才能洗脱罪恶进冥河。”龟灵喋喋不休地跟她介绍了一路,锦云一瞬间以为自己进了观光团。
“到了。”
锦书此时正沉睡在河底,手中还握着一朵喇叭花。
“沉睡可以避免她的魂再被消耗,至于这朵喇叭花,是一个老人给她的,说是见过她。”龟灵接着解释。
锦云将喇叭花轻轻取下,又握着她的手将她唤醒。坐起身的锦书呆呆地望着她,只觉得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但看到锦云的一瞬间,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来。锦云则跪坐在她身边,抱了抱她。
“我原谅你了。”锦云轻声开口。
锦书正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只见下一瞬间,几人便破水而出,落在地上。锦书紧紧抱着锦云不肯撒手,理智慢慢回笼。
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结局,死命地拽住她的手质问她:“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锦云抬手抚上她的眉眼,温柔地笑着:“因为爱是牺牲。士为知己者死,我为自己而死有什么不对呢?”
“不要,”锦书的额头一阵一阵地胀疼,心口也如针刺一般刺痛,但她仍不敢放手,“不要!我不要你牺牲。你答应过我的,要永远留在我身边的,你不能骗我。”
“锦书,你听我说……”
“别!求你了,别说了!”锦书打断她的话,撕心裂肺地伏在地上痛哭。
“锦书,”锦云连忙将锦书拉起,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锦书,你听我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两世已经活了快四十年,已经足够多了。这条路是我和你的共同选择,我们都无法回头了,你只能继续走下去,带着我们的梦想走下去。”
“求求你……”锦书早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龟灵在一旁看着都十分动容。然而生人离魂的时间有限,喽喽深深看了锦云一眼就将锦书收回了铃铛里,瞬间便消失不见。
失去了锦书的锦云缓慢起身,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彻底失去了光彩。
“大雁放风筝,青蛙吃□□。狐狸遍地跑,小鬼抓蟠桃……”锦云将喇叭花别在头顶,一边拍着手一边哼着童谣,蹦蹦跳跳地逆着冥河走远了。
龟灵目送着锦云走远,口中喃喃:“姐姐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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