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知悠哉悠哉走了回来,见卡座里刘珊珊一个人正拿着她的手机对着俄罗斯方块玩得起劲,问:“他人呢?”
身旁沙发往下一陷,刘珊珊头也不抬:“不知道啊,接了电话就跑出去了。”
卫知放下酒杯,探身过来。
小小的屏幕里五颜六色的小方块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离到顶只剩三行;新的方块正在飞速下坠。
刘珊珊全神贯注、垂死挣扎,最后手忙脚乱、英勇就义。
一个大大的“Game Over”出现在屏幕上。
“啧。”
刘珊珊有砸手机的**,但她忍住了。因为她想起来这手机不是她的,砸完卫知也许会把她和手机碎片一起扔出去。
“为什么我老是玩不好?”
“你总想把每个空都填满。”
“不应该么,”刘珊珊回忆道,“他们都说俄罗斯方块的法则是,‘错误会累积,成功会消失’。”
“这么想就太累了。中间有没有空隙都没关系,只要上面一行消除了,总会有合适的方块把它填满的。”
卫知道:“就是要允许空缺的存在。”
刘珊珊眨眨眼。她喜欢这个游戏的简单暴力,随时随地都能投入,只要开始了就什么都想不了,也什么都不用去想,对治疗头痛有奇效,但现在卫知说的话让她有些头痛了,她无比自然地搂过卫知的肩:“你说的好复杂哦。”
“咦?”
刘珊珊眼睛一偏,像发现了新大陆:“两杯?卫sir,不至于这么小气吧。这么明目张胆地孤立阿奇,不好吧。”
“我至于省这几个钱吗,”卫知道,“给你俩点的。”
刘珊珊闻言皱眉:“什么叫‘你俩’,你呢?”
看着刘珊珊警觉的样子卫知心里好笑,面上却仍然是八面来风我自岿然的淡定,不紧不慢解释道:“明天临时有个外勤要出。”
“外勤?”刘珊珊歪头疑道:“刘伯伯没给你批假吗?”
“所以是临时啊。”
卫知又补充道:“所里缺人。”
刘珊珊不满道:“这怎么行呢,你都多久没好好休息了,不能仗着你年轻就把你当驴使啊。你明天不要去,我给刘伯伯打电话。”
卫知失笑:“我的大小姐,我们是社会主义法治国家,把你资产阶级的作风改掉好吗。”
“我就是在捍卫劳动人民的权益啊。说真的,给别人打工有什么好玩的,我让我……”她不自然地一顿,迎着卫知的目光又接着道:“总之我养得起你。而且,你说好今晚要陪我的,临阵脱逃,你说话不算话!”
卫知:“我人不是在这吗?”
“那也……”
“巴拉巴拉——哔巴拉巴拉——”
“来短信啦来短信啦——”
茶几上刘珊珊的手机突然从沉寂中苏醒,生怕被忽视似的大声叫嚷起来。卫知一直很佩服。她的生命里再没见过第二个如刘珊珊般个人风格如此强烈,且一以贯之,统一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连手机都是一派浑然天成的嚣张姿态。
这边卫知喝了口水,那边刘珊珊又“咦”了起来。
“怎么了?”
刘珊珊随手把手机一丢,手机在软垫上弹弹弹,堪堪停在沙发边,埋怨道:“你们一个两个怎么回事,阿奇说有事要先走,有什么事能比我更重要,我要伤心死了。”
“我在你还会伤心死吗?”
“那就伤心,不死。”
刘珊珊泄愤似地捧起两只酒杯,两口干了,孩子气地撂了句“狠话”:“我一个人也能喝!”
*
凌晨两点,安泰小区。
夜已经很深了,城市像陷入了一场梦境。
繁星点点,一辆液体金属灰的山猫从浓重的夜色中疾驰而来,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在路边。
车上下来一高一矮两道倩影,一个搀着另一个轻车熟路地走进小区,身影消失在10号楼楼道。
三分钟后四楼412室亮灯。
这幢居民楼里上了年纪的住户多,作息时间规律,八点一过就见不着人,十点不到就集体熄灯,养生得很。从楼外望去,412像黑暗森林中发光的靶子,格外显眼。
屋里卫知一路抱着刘珊珊进了卧室,轻手轻脚抱上床,褪去外套鞋子,又拉过被子为她掖好。刘珊珊闭着眼耸了耸鼻子,嗅着气味,潜意识确认了这气味足够熟悉安全,便如同回到了母腹般自在,从杯子里伸出胳膊腿儿像个树袋熊攀在被卷成一团的被子上。
卫知揉着肩膀,无奈地摇头。
看着挺匀称,还是个实心的。
她低估了刘珊珊的重量,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此刻胳膊腰肩膀一阵阵的酸爽。她望向床上醉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恍然无知的罪魁祸首,万千感慨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卫知出了卧室径直走向厨房。
这层楼都是一样的户型,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算不上大。刘珊珊总叫着活动不开,问她什么时候搬家,卫知却觉得刚刚好。她除了刘珊珊也没别的什么要好的亲戚朋友,因为父母的原因更没有成家的打算。这点她和刘珊珊都一样。久而久之刘珊珊也习惯了,反正房子是卫知的,卫知住着高兴就行,卫知高兴她就高兴。
卫知也懒得多开一盏灯,就这么就着客厅的光亮在厨房里摸索。她从冰箱里取了罐蜂蜜,然后一边数羊一边等水开。
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起来看见上面显示联系人的名称是“#”。
卫知下意识瞟了眼卧室,走到阳台关上阳台门才把免提打开。电话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有些疲惫却又带着欣喜的声音:“喂,小知嘛,是我啊……”
“嗯。”
“已经睡了。”
“没什么事。”
“……”
卫知靠着栏杆,一声声地应着。背后是林立的高楼,万家灯火,更远处还能看见流动的车龙。
月光照耀着她的侧脸。这张侧脸一贯线条轮廓利落分明,利落到锋厉,分明到疏离,是最有风骨的瘦金。但此刻普照万物的柔和月光抚平了一切,顿挫和锋芒都被敛去,只剩下一点温柔。
一点寂寞。
“海峰,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年轻女人娇嗔的声音。
那边的听筒也许被捂住了,又过了好一会刘海峰的声音才又传过来:“平时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找我嘛,你这孩子总这么客气……”
卫知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扣手。
“嗯。伯父再见。”
卫知挂了电话。水正好也烧开了,她冲了杯蜂蜜水试好温度端进卧室。
“张嘴。”
刘珊珊蹙眉表示抗拒。她困了,想睡觉,不能忍受和周公一时一刻的分离。
卫知托着她的背,耐心地哄着:“喝完再睡。”
刘珊珊张开嘴,只觉一股温热清甜的暖流被喂了进来。蜂蜜水滑过口腔喉管,暖洋洋,甜丝丝,很舒服。她舌尖尝到了甜味儿,这才松开蹙紧的眉,小口小口地吞咽。
刘珊珊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卫知那张沉静却又永远对她噙着笑意的脸。
她仰起脖子,似乎想要说话。
卫知便停了动作,安静地看着她。
刘珊珊微微歪头,迷蒙地喊:“安?”
卫知的呼吸也跟着停住了。
不是魔鬼身材的angel,不是难缠爱闹别扭的莉莉丝。
不是亲亲热热的卫知。
是,安。
刘珊珊不肯回家,不肯也不让卫知接刘海峰的电话,甚至有那么几个月不肯花刘海峰的钱落魄到天天赖在卫知家里……
这所有的不肯,卫知其实知道是因为什么。
确切地说是因为一个人。
而她更绝望地知道,那个人,那个无处不在的鬼魂,会一直藏在某个角落,在她最接近幸福时站出来,永远不可战胜。
刘珊珊咂巴着嘴,眼皮又耷拉下去。
卫知扶她躺下,重又为她盖好被子。
这次刘珊珊安稳多了,阖着眼,呼吸均匀,被子跟着不明显地上下起伏。她皮肤白皙,此刻脸颊上两坨绯红,看上去像年画里娇俏的小娃娃。
卫知心底有无尽的柔情漾开,伸手帮她把发丝捋到耳后。
刘珊珊很舒服似的侧头蹭了蹭卫知的指尖。
卫知忽然有束手无策之感,觉得自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只能丢盔卸甲,就这样缴械投降。
月亮团圆复缺,人间离合欢演。华年似水东流走,匆匆一去不回头,唯有永恒的月光,照耀着一切。
她无声发问,如果能一起老去,算不算天长地久?
卫知像个知晓命运的死囚,认命地闭上眼睛。
蜻蜓点水。
一个献祭般的吻。
角落里传出一声嗤笑。
“这女的对这些亲亲爱爱的游戏真热衷,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勤。”
方宁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战马指着躺在电脑屏幕里的刘珊珊咧嘴道:“你看,今天衣服的没换吧。”
战马继续点评:“要不怎么说人还是得有钱呢。我看她没什么特别的,长得嘛,马马虎虎,身材也一般,就是家里有点钱,男的女的都围上来了。”
方宁没说话,面无表情转过脸,捂住鼻子。
战马调笑着看过来,看见方宁手上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又很快换上了一副没心没肺笑骂皆宜的表情:“哟,对不住,哥们就这毛病。”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懒懒散散地走到方宁身边,搭着椅背弯下腰,对着方宁后脑说:“交班了,走了昂。”
方宁还是没吭声,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屏幕。
战马嘴角抽了抽,心道:搞得好像我稀罕热脸贴冷屁股。也不自讨没趣,出门去了。
楼道上有监控,他翻过阳台栏杆,顺着管道踩着钢板麻利地下到一楼草坪,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抬头望向四楼那个黑洞洞的窗口,嗤道:“装什么装。”压了压帽檐,转身沿着老板给的监控盲区路线离开小区。
没有开灯,黑暗里只有电脑屏幕亮着,方宁苍白的脸被染上一层暖黄的光晕。
屏幕里卫知走到门口,对着床上的刘珊珊嘴唇翕动,说了句什么,合上了门。
方宁猜,也许那是一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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