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晚上十一点,祁缘醒来的时候,顿觉神清气爽。他伸了个懒腰,悄么声拉开一道门缝,另一间卧室里舒绍和祁自良已经睡下了。
祁缘小声叫醒祝程,轻手轻脚打开衣柜,拿出两件厚衣服让他换上,然后又从行李箱里搜罗几包零食,往背包里塞满吃的喝的,出门经过客厅时,还从桌子上顺了个手电筒。
菰州的夜晚比齐封安静好多,灯光也少得可怜,在居民区还能看到稀稀落落几盏,离开居民区,能照明的就只有星星月亮了
祁缘开车带着祝程一路向西,路两边的景观,从低矮的楼房、小门店,逐渐变成树林山丘。树木大多都是常青树,即使在冬天也不落叶,在夜色里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漆黑一片向远处延展。
祁缘在这里长大,从会走路起就时不时被祁自良带着去爬山,不过长大后忙起来,再去爬山的机会就少了。他虽然喜欢断春山上的日出,但从小到大看过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春夏秋冬哪个季节的都见了个遍。
非要赶这么紧来看这一次,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把自己觉得美好的东西,都分享给身边这个人。
“我跟你讲个好玩的事儿。”祁缘一边开车一边说。
“嗯?什么?”听到他说话,祝程原本盯着窗外的目光立刻转了回来。
“老白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高三拿了个保送名额没去嘛。”他笑着说,“那几天里边,天天都有各种领导到我家来劝,后面就给我整烦了,拉着老白一块爬到山上,整整三天都没下来,我爸也给我打掩护说我丢了,完了几个人找一大圈儿愣是没找着。”
“然后呢?”
“然后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我俩都跟野人似的,蓬头垢面,手机还没电了,没办法叫我爸来接,坐公交回的家,差点儿上了本地新闻。”
“缘哥你还真是——”祝程笑着思索半天,才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词,“出人不意啊。”
祁缘嘿嘿一笑。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远远地,终于望见山的影子。
“是前面那儿吗?”祝程瞬间精神起来。
祁缘把车停下,再往前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
“嗯,前面一段得走着过去了。”他解开安全带,“下车。”
祁缘把包背上,一只手牵着祝程,一只手打开手电筒,往断春山的方向走去。
和夏天比起来,大自然的冬夜格外清静,没有蛙叫没有虫鸣,因为叶落殆尽,连风声都不太明显。两个人走在山前的小路上,仿佛天上人间只剩下他们。
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山里,祁缘用手电筒照着脚下,侧着身子走在前面探路。
“小心石阶。”
他总是不自觉地把祝程当成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孩子对待,爬个山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生怕他磕着绊着。
“缘哥你别老回头,我能看得清路。”祝程都开始担心他一疏忽踩空了去,“你自己也小心点。”
“我没事,这条路我都走了百八十遍了,不会诶——”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脚下一滑。
“缘哥!”祝程条件反射一样,慌忙抓紧他的手。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没事没事,我没事……”祁缘脚卡在石缝里,小心翼翼地往外拔,一边拔一边嘴里还不停,“唉卧槽,真特么丢人……”
祝程咧着嘴乐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帮他把压在上面的石头搬起来一点:“在我面前不算丢人。”
祁缘抽出脚,擦掉裤脚上沾的泥垢,活动了一下。
“没受伤吧?”
“没,”祁缘拉着他站起身,“走走走,赶紧忘掉这一段记忆吧。”
“那恐怕需要点时间。”祝程笑着说。
他们折腾到大半夜,跌跌撞撞的,总算到达山顶。彼时天光未明,高悬着一颗启明星。有些鸟儿已经醒了,绕着山顶盘旋觅食。
“来,坐这歇会儿。”祁缘挑了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拉着祝程坐下,长舒一口气,“累吗?”
“还行。”祝程伸直双腿,两只手撑在身后,“不累。”
祁缘算得很准,他们登顶之后没有等多久,晨曦就渐渐露出,头顶一览无余的天空,也紧跟着有了亮色。
两个人面朝东方,等待着今日与太阳的初见。
此时天的色彩饱和度不高,像久病未愈一样,灰白灰白的,再往后些,只是在此基础上变亮一点,变得更像是褪色的淡迹水墨画。
山顶的风比山下要大很多,祁缘和祝程的头发都被吹得乱作一团,四周缭绕着一圈一层薄薄的云,如烟如雾。暗淡的视觉效果,清冷的知觉效果,催得人心里也格外宁静,杂念全无。
祁缘握住祝程的手,感觉一阵冰凉。
“手怎么这么凉?”
“啊?我不冷。”
他轻叹一口气,搞不明白祝程这个体质,到底是好是坏,干脆直接靠近了,两个人紧挨在一起,用自己的体温帮他暖暖。
太阳终于抵达地平线,像一盏强光灯,蛮横地驱赶掉余下的夜色。以这一点为圆心,周遭的一切都被染成橘红色。几簇金灿灿的光线,从云霞的缝隙里穿过,飞向整片天空的各个角落。
“太阳出来了。”祝程的眼里映着第一束阳光。
“嗯,出来了。”祁缘也仰起脸,感觉暖融融的。
他们左右两边的枯树,脚下的石头,还有这里那里融化时被大部队落下的残雪,都镀上了一层光。风渐渐变小,天光大亮,除了太阳所在的那一段,其他地方都变成了蔚蓝色,清澈纯净,不见一丝流云。
“真好看。”祝程说。
“我也觉得好看。”祁缘道,“看多少次都不会腻的那种好看。”
“我希望咱们到夏天的时候再来看一次。”祝程握了一下他的手。
“那我们等暑假也回菰州来。”祁缘揽着他的肩,“我再带你爬一次断春山。”
“好。”祝程轻轻应道。
“你看山下。”祁缘给他指了指,“这条路,就是我们来时走的那条。”他又往远处指,“那边就是家,往北有个小广场,我小时候经常去玩。”
祁缘乐意这样讲,他就静静听着,听着记着,想把那人过去的人生,在脑子里拼凑完整,永远储存起来。
“饿了吗?”讲完一段后祁缘问他。
“有点儿。”祝程摸摸肚子。
“想吃什么?”祁缘打开背包,“面包、薯片、酸奶……”
祝程看着包里五颜六色的零食,随便拿了一包出来。
祁缘也拿了点东西吃,边吃边说:“吃饱咱们再下山。”
从山上下来已经是中午了,两个人精疲力尽地坐在车里,开车回家。
从电梯出来一眼就能看见家门,祝程抬起头,眼前一亮:“哎,贴春联啦。”
“对啊,都除夕了,明天就过年了。”祁缘打着哈欠进家门,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想动,投胎一样着急地溜进里屋,外套一脱就趴床上睡了。
“爬山玩得开心吗?”舒绍坐在沙发上,正给池鱼梳毛。
“嗯。”祝程点点头,“日出很好看。”
舒绍笑眯眯的:“是很好看吧。我跟你讲哦,当年老祁就是骗着我跟他一块去爬断春山,然后到山顶了跟我表白,还说不答应就不带我下山了。”
“那您答应了吗?”祝程接着问。
舒绍捂着嘴笑出了声:“你猜猜。”
祝程随即反应过来,挠挠头,跟着笑起来:“我迷糊了。”
“你这孩子。”舒绍拍拍他,“真可爱。”
聊了一会儿祝程也困了,舒绍让他回房去休息,晚上一家人吃年夜饭。
回来这两天,好像除了爬山吃饭,就只剩下睡觉了,还睡得日夜颠倒,醒来又该吃饭。
祝程站在房间门口,愣愣地看着厨房的方向,这是他第一次吃年夜饭,和爱人,和家人。
舒绍一双巧手,做了不少菜,满满地摆了一整桌。
“哇,好香呐!”祁缘伸着懒腰出来,脸都没洗就往餐桌前凑。
“去去去,先把你那手跟脸洗干净去。”舒绍无情驱赶。
祁缘不满地“啧”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溜去洗手间,祝程已经收拾好从里面出来,被舒绍喜滋滋地拉着坐下。
“你快点啊!不然我们就开吃了!”
祁缘在催促下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两捧水,然后关上擦脸,动作一气呵成。仅用三十秒的时间,就又回到餐桌前。
“怎么还把电视打开了?”他往身侧搂了一眼,“咱们又不看。”
“哎呀仪式感懂不懂啦?吃年夜饭怎么能少了春晚?”舒绍道。
“放着听个响儿,烘托氛围。”祁自良也搭了个茬。
“不说啦,吃吃吃。”祁缘拿起筷子,先给祝程夹了块糖醋鱼,“尝尝这个。”
菜没吃两口,祁自良端起酒杯,一副“有要事相告”的样子:“我说两句哈。”
祁缘还在嗦鱼骨头,见状立马吐出来,配合道:“您请说。”
祁自良清了下嗓子:“今年这顿年夜饭,和往年有所不同,今年呢,小祝和我们家祁缘在一起了,我作为长辈,感到非常高兴,且欣慰。”
他顿了顿,又讲:“大概十年前吧,小缘第一次跟我和他妈提起他性取向的事,说实话我当时有点震惊——我们从小就管他就比较松,想干什么也很少拦着,但是那次我也确实,一时有点难以接受。不过看他妈妈接受度挺好,我就没说什么。”
祝程偏头看向祁缘,见他原本还在笑,听着听着又认真起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试着去理解,大概他上大学以后,慢慢就看开了。我以为他会在哪天带个男朋友回来,可是一直到毕业、到工作也没再说过这回事,我还怕是他眼光太高,都看不进眼里,要孤零零过一辈子了。”祁自良笑了笑,“现在好了,小祝来了咱们家,他以后也有个伴了,我现在也不担心以后会不会有人给你们养老,没有孩子会怎么办。”
他举起酒杯:“只要你们幸福就够了,做父母的,就这点希望。”
祁缘和祝程一起举杯,跟他碰一下。
“爸,谢谢你。”祁缘道。
“谢谢叔叔。”
三人一饮而尽,舒绍看着他们,脸上漾满了笑容。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递给祝程:“小祝,我跟他爸都特别喜欢你,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你拿好,啊。”
祝程盯着红包,不知道该不该收,下意识去看祁缘。
“给你就收下吧,不用跟我妈客气。”祁缘笑着说。
祝程接下红包:“谢谢阿姨。”
“妈,我的呐?”祁缘一脸期待地看着舒绍。
“你的什么?”舒绍挑眉,“你多大了?还想着要红包啊?人家儿子像你这么大都该给我们发红包了。”
“不是说小孩结婚前都能拿压岁钱的吗?我现在又没结婚,不得意思意思?”祁缘嬉皮笑脸地嚷嚷道。
“行啦,你的!”舒绍笑着,又非要做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她拿出另一个红包,拍到祁缘手上,“拿好!”
“谢谢妈!”祁缘乐滋滋地攥着塞进口袋,凑到祝程耳边小声说,“回头给你买好吃的。”
“哎哟哟……”舒绍咂嘴,“这就开始秀起恩爱了?”
“你跟我爸在我面前秀了二十多年,我好不容易能还手了,那还不得秀个尽兴啊。”祁缘一边吃一边玩笑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赶紧吃菜吧,都凉了。”祁自良习惯了这母子俩随时能打起嘴仗的状态,淡定地掐灭战争的苗头。
电视里正演着歌舞节目,唱的什么也听不清,他们四个人坐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吃喝谈笑,其乐融融,任谁都很难不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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