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钟表没有指针转动的声音,但祁缘却总觉得,耳边滴答滴答地响,像在倒数末日降临。
两个人依偎在沙发上,夜已经深了,祁缘透过落地窗窗帘的缝隙看向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只剩零星几盏灯光,但谁都没有困意。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祝程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心脏如同被用胶带一圈一圈缠了起来,充血、窒息、疯狂跳动。
时钟上的数字浮着红光,一秒一秒地变换着——23:59:56,23:59:57,23:59:58,23:59:59……
十二点到来的那一刻是无声的,就只是所有数字都变成了零,祝程整个人猛地一哆嗦,祁缘的心旋即收紧。
“时间到了……”
趁疼痛还没有完全弥漫上来,祝程抓紧时间说了句话。
祁缘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绷紧了肌肉,安抚似地蹭蹭他的脖颈:“受不住就喊出来或者哭出来,别硬抗。”
祝程低哑地应了一声。
前十几分钟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他没有什么反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痛感渐次明晰、加重,经受过两次,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过程。
不过每次都是不一样的。
第一次是全身疼得不分彼此。
第二次则更多集中在胸口,对比之下四肢都不算太难忍。
而这次……
祝程闭上眼睛,茫茫然中仿佛看到一群游虫从四面八方涌向大脑,行经每处,都像钝刀划过。
身上的疼痛还是一如既往,强度分毫不差地压在在临界点。只有头疼得好似要裂开一样,一阵比一阵强烈。
半个小时后,祝程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胸口剧烈且毫无章法地上下起伏——大脑的疼痛,在一点一点剥蚀他的自控能力。
意识到这一点,他突然挣扎出祁缘的怀抱,手忙脚乱地想要将他推开,推远一些,但手臂同样是痛的,根本使不出力气。
祁缘反手将他捉住:“怎么了?”
“我快……失控了……”祝程说话时已经咬不清字,“会伤到你的……把我……”
他话说一半突然断掉,喘息半晌,才重新接上:“……锁起来……”
祁缘不知道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就被这句话戳了泪腺,眼眶一热,视线就模糊了。
他不由分说地重新将祝程拉进怀里,紧紧拥住:“没事,没关系……没关系的,祝程。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什么都别怕……别把我推开……”
祝程没有动,他趴在祁缘的身上,仍在颤抖,眼泪早就忍不住了,生理性的、情绪性的,都一样,不分你我地流了满脸,然后沾湿祁缘的衣服。
他说他快失控了,却还是硬生生地,又撑了半个多小时。
一点过五分钟,池鱼一觉睡醒,站起来伸个懒腰,见自己的两个铲屎官还在沙发上坐着,于是溜达过去视察情况,然后被祝程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跳起来,满身毛炸开。
猝不及防地,他遽然一阵抽搐,从沙发滑坐到地上,崩溃地嘶吼起来,两只手去撕扯自己的头发。
“祝程、祝程……”祁缘惊慌失措地蹲下身去抓他的手,“别、别伤自己……”
但凡还有一点理智他都不会这样的,祁缘知道,他彻底崩溃了。
被抓住手的一瞬间,祝程蓦地没有再动,他大幅度地喘息着,浑身还在哆嗦。祁缘盯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眼神空洞,根本没有聚焦。
“好……疼……”他怔怔愣愣说出这么一个词。
发丝湿湿黏黏地粘在脸上,一双桃花眼又红又肿,像两只坏掉的水龙头。
双手被祁缘牢牢握着,还在控制不住地痉挛、抽搐。
但祁缘能明显地感觉出来祝程在克制,克制一切因为痛苦而产生的生物本能。
“我好疼啊……”他魂不守舍地对着祁缘的眼睛,却像在透过他凝望着无限遥远的地方,“祁缘……我好疼……”
祁缘咬着牙,一把将他捞进怀里,双臂环紧他的身体,极温柔地抚着他的后背,仿佛这样可以缓解疼痛。
他像哄小孩一样:“不疼了……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不疼了……”
大脑根本无法运转,翻来覆去不过就是那几个词,他轻念着,慢慢哽咽起来,心脏跳一下疼一次,宁愿遭这罪的人是自己。
“无能为力是难免的,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无能为力的,这是每个普通人一生的必然组成部分。”
他蓦地想起当初跟祝程说的这句话,彼时有多理性,眼下就有多狼狈,说这话时他根本想象不到,无能为力的感觉可以有多痛苦。
时间漫长得像过去了一个世纪,可祁缘看了眼钟表,却发现还剩一个小时。
祝程的手被他抓着挣不开,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头抬起又低下,格外想找个什么东西砸上去。
又熬过半个小时,他已经完全脱力,张开嘴发不出声音,除了神经性的颤抖,连动一下都做不到了。
祁缘也一动不动,跪坐在地上,任他趴在自己身上,像个人偶一样。
祝程不知道这场疼痛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三点一到,如同禁令解除一般,他就完全失去了意识,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祁缘终于吐出一口气,他的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了,更遑论祝程。
祁缘平复了一下呼吸,去浴室把毛巾浸湿,然后折回来给他擦干净脸、脖子和手。处理完这些,才把他抱到卧室床上。
祁缘趴在床边,看着他昏睡的样子,平和宁静,一点儿也看不出刚刚经受过多严重的折磨,他却看得满眼心疼。
祁缘扯起被子给祝程盖好,自己又回到客厅里,他的神经还是紧绷着的,天亮了就是倒数第二天,也就是说,明晚还会重演一次,而且到最后一天会发生什么,他们都还一无所知。活了二十几年,罕见地焦虑到睡不着。
祁缘又打开电脑,固执地想找出点有用的信息。
第二天祝程醒的很早,主要是发现身边少了个人,眼睛立马就睁开了,他拖着疲软的身子下床去客厅,一眼就看到祁缘坐在沙发上,腿上搁着电脑,背后靠着个抱枕睡着了。
他过去把祁缘身上的电脑拿开,给他盖上毛毯,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祝程迷迷蒙蒙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打算简单做点东西吃,哪知刚一开火,祁缘就醒了。
“你醒了啊。”祝程端着盘子回头看他。
祁缘不知道是自己刚睡醒视力还没恢复,还是脑子不清醒,隔着从客厅到厨房的距离,看着他的这个眼神,好像有点难过,可他嘴角是上扬的,应该是在笑吧。
“嗯。”祁缘晃晃脑袋,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我热了三明治和牛奶。”他从洗手间出来,祝程就把早饭端上桌了。
祁缘甩甩手上的水珠,到桌边坐下:“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祝程说,“你今天有什么事要做吗?”
“昨晚找到两篇论文,感觉可信度高一些。”祁缘咬着三明治,“打算看看。”
“好。”
简单吃了早饭,祁缘就又坐到电脑前去忙活了。祝程也没什么事做,就偎在他旁边看着。祁缘在手边放了本牛津词典,他也好奇拿去翻。翻了一会儿,他笑着说:“要不你教教我英文吧。”
“好啊。”祁缘欣然答应,抽出张白纸来,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单词,“你先在词典上查查这些单词的意思,然后我再教你读。”
说完他手把手教祝程怎么查词典,祝程很快就学会了,祁缘文章还没看几行,他就把所有的单词查了出来。
“怎么读怎么读?”
知道这些词的意思后,祝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满脸期待地看着祁缘。
“第一个词读:I。”
“I。”
“第二个词读:love。”
“love。”
“第三个词读:you。”
“you。”
“第四个词读:forever。”
“forever。”
对每个老师来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遇到个一点就通的学生,特别是这个“学生”还怎么看怎么喜欢。
“连起来怎么读?”
“I love you forever。”祝程发音不太标准,念得也不算流利。
祁缘却满意地笑着点头:“还记得什么意思吗?”
祝程眼睛一弯:“我爱你永远。”
“是我永远爱你。”祁缘纠正道,“中英文语序是不一样的。”
“我永远爱你。”祝程又重复一遍,“I love you forever。”
“不错不错。”祁缘竖起大拇指,“孺子可教也。”
他拿过那张纸,继续在上面写单词,祝程就接着挨个查。
“缘哥,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哪个?”祁缘偏头看过去,发现那个单词是to,都是些很学术性的解释,没什么实际意义。他思考了一下,解释道:“这个词是介词,就是没什么实在的意思,算是连接两个词的桥梁,也不用翻译。”
“噢。”祝程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把剩下一个词查完,才发现确实不翻译也说得通。
“这一句怎么读?”他指着那几个单词,“最后一个我认识是you。”
“Nice to meet you。”祁缘给他念了一遍。
“Nice to meet you。”祝程重复着,尝试把它们的意思连成一句话,“很好……遇见——遇见你真好。”
“Bingo!”祁缘笑着打了个响指。
他就这么一句一句慢慢教,祝程跟着一句一句慢慢学,没什么目的性,只是单纯地开心。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祁缘问他想吃什么。
“嗯——”祝程趴在桌子上想了一会儿,“我有点儿……想吃二中食堂的干煸豆角了。”
“干煸豆角?”祁缘挑了挑眉,“怎么突然想吃这个了?”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就是吃的这个。”祝程说,“当时你还跟我讲说做得特别好吃。”
“这你都记得啊?”祁缘站起身扯扯衣服,“行吧,我去超市看看有没有卖豆角的,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祝程摇摇头,“我想把剩下这几个单词查完。”
“好。”祁缘笑笑,“要是我教的那群小崽子都跟你一样好学就好了。”
“缘哥。”祝程也站了起来。
“嗯?”
他突然凑上前去,在祁缘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
祝程眉眼含笑:“去吧。”
祁缘也笑起来:“我就去买个菜还有送别吻啊?”
祝程看着他,没说话。
祁缘穿上外套和鞋,开门走出去:“在家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给你做干煸豆角。”
“好。”
祝程站在门口看着他进了电梯,无声地说了句再见,才把门关上。他走到池鱼的猫窝边,给它碗里倒上粮,听见声音小猫咪就跑过来了,呜哇呜哇狼吞虎咽。
祝程摸摸它的小脑袋:“慢慢吃,以后……可能只有一个人给你喂粮了。”
池鱼听不懂他说什么,只顾埋头吃饭。
他走进卧室又出来,坐回到桌前,打算把剩下的几个单词查完。
其实他并不是想学英语,只是想多创造一点儿回忆,万一以后他不知道去了哪里,还能多一些回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子里就他一个人,安静得有点过分,所以任何声响都特别明显。
祁缘走后的第十三分钟,“他”来了。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祝程抬眼看过去。
“你记得我?”
“不。”祝程垂下眸,不动声色地在纸上写了几个英文单词,“不记得,但我觉得,我一定见过你。”
“没关系,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了我的。”那人漠然地笑笑,“这还是你第一次让我失望。”
祝程从长毛地毯上站起身:“我跟你走,生死由你,但他必须活着。”
“放心,他活着比死了才更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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