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白蔚不吭声了。
电话里安静得祁缘以为他挂了，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才发现还在打着。
“你们……”白蔚脑子里浮现出一种可能性，小心翼翼地问他，“分手了？”
“没。”
“那是……”
“我找不到他了，老白。”祁缘说着，有一种自揭伤疤的痛快，“哪里都找不到。”
白蔚疑惑：“什么叫找不到他了？失踪了？那你报警了吗？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这件事太不正常了，跟做梦一样。”祁缘捏了捏鼻梁，感觉眼睛疼，“我现在特别累，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我……”
他说着说着就哽住了，跟没扎紧的气球似的，没有气力把话再讲下去。
“你——”白蔚欲言又止，顿了一下话才说出口，“你哭了？”
“没有。”祁缘深吸一口气，“没哭。”
白蔚松了口气，没哭就好。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拧着眉，“你这个样子搞得老子很担心你知道吗？”
“你就……理解为他失踪了吧，除非他自己回来，否则就算报警也不可能找得到。”祁缘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具体的……我没办法在电话里跟你解释。”
白蔚满脑子都是问号，想说什么叫报警也不可能找得到？但听他这个状态，觉得再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中午，我出了趟家门，二十分钟的事，回来……他就不见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白蔚认识祁缘二十多年，记忆里这家伙永远都是张扬不羁那一挂的，自信如果能具象化的话，估计他上天都不需要飞机。挫折什么的也不是没遇到过，可从来没见他垂头丧气或者情绪低落到这个程度。
“叔叔阿姨知道吗？”
“我打算先瞒着他们，等瞒不住了再说。”祁缘抬起手臂压在眼睛上，“我现在……”
无力感堆积成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话说一半又没了下文。
那边白蔚也没再说话，良久，他道：“我现在订机票回去。”
“不用。”祁缘说，“你不用回来，我……”
“老子不是他妈在跟你商量，已经订好了，明天上午十点到。”白蔚心情也挺复杂，“我现在听你声音都感觉你随时可能从楼上跳下去。”
祁缘没和他争，两个人打电话罕见地沉默了第三次。
过了一会儿，白蔚叹了口气：“行了，你先休息吧，明天我到了再说。”
电话挂断，祁缘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想动。
耳边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开始好奇自己在遇到祝程之前，是怎么忍受这可怕的安静的。
明明刚才还困得要死，眼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今夜不是晴天，太阳落下去，月亮没有如期升起，连颗星星都没有。外面是黑的，房子里没有开灯，也是黑的。
祁缘就这么歪歪斜斜地在床上躺着，两只眼睛闭着，意识始终是清醒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鱼睡醒了，从床上跳下去觅食。祁缘强打起精神翻身下床，按开灯的开关，强光亮起，刺得眼睛猛地一疼。
他走到客厅准备给池鱼倒猫粮，却发现猫碗里还剩着一些，是祝程白天喂的。
池鱼呜哇呜哇吃得很香，祁缘蹲在旁边，帮它捋顺睡乱了的毛。
他从这个角度看厨房的方向，莫名想起放寒假前的那些日子。每天中午从学校回来，祝程总是习惯先给池鱼倒上猫粮，而他则扎进厨房，简简单单做顿午饭，匆匆吃完又匆匆赶回学校。
或许在那些时光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祝程蹲在这里，看了他无数次。
祁缘心里空落落的，明明就是在自己家里，却总有种脚踩不到实处的感觉。
他看着池鱼吃完，看着它舔爪子，看着它跳上沙发，看着它卧下。于是他也坐在了沙发上，他现在需要身边有个活物，才能感觉自己也活着。
墙上时钟在灰暗里显示着时间，数字漾着红光，零点四十五，他感受不到一点困意，只有漫无边际的疲倦。
祁缘移动了下视线，看到桌子上的豆角，说要做干煸豆角给祝程吃的，结果到现在都没做成，他才想起他们到现在好像都没有吃上那顿午饭。
他站起身，拎起豆角走进厨房，没有胃口，但他得把这道菜做出来，他得做点什么。
菜出锅的时候，不过也才过去十几分钟，祁缘把它端上桌，自己坐在餐桌旁，面无表情看着，一口都不想吃。
直到放凉，他又把一口未动的菜端进冰箱。然后坐回到沙发上，打开电脑，继续研究那两篇论文。
看一会儿感觉累了，就重新把那盘干煸豆角端出来放进微波炉热一热，热好了端上桌，还是吃不下，趴在一旁等它凉了再放进冰箱，继续去看论文。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到天快亮，他才歪在沙发上睡着。
这一觉也没睡得多踏实，祁缘原本还以为会做什么噩梦，但实际上一场梦也没有。就是睡着睡着突然醒来，翻来覆去又睡过去，不到半个小时就再次惊醒。
第五次醒来的时候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外面天光大亮，估摸着白蔚也快到了，便起来去洗了把脸。
觉没睡好，脑袋昏昏沉沉的，又涨又疼。祁缘双手撑着洗手池，拧开水龙头，接几捧水扑到脸上，然后直起身看镜子里的自己。
他记得自己好像没有哭过，但眼眶周围却通红一片，因为水肿导致眼睛没办法完全睁开，能看清的一半白眼球上爬了好几道红血丝，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
他愣了半天神，恍然觉得有点陌生。
从洗手间里出来，就听见有人敲门，祁缘过去打开，白蔚站在门口，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
“卧槽你这……”他话没说完，看着祁缘的表情哑了声。
“进来吧。”
白蔚拖着箱子走进屋里，环顾四周，没发现有什么地方和他上次见到的不一样，除了祝程不在。
“你吃饭了吗？”
“没胃口。”祁缘自顾自地坐下。
“就早饭没吃？”白蔚忧心地问他，“还是说小祝……不见之后，一直都没吃东西？”
祁缘垂着眼睛，不想回答这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白蔚张了下嘴想骂他，可看他这样也骂不出口，最后只能叹口气去翻他的冰箱。
“这盘豆角什么时候的？看着没动几口啊。”祁缘和祝程刚回来没几天，吃的都是舒绍临走时给他们装的那些东西，眼下冰箱里除了他昨晚做那盘干煸豆角，也没什么能吃的了。
“我昨晚做的。”祁缘回道。
白蔚端着打量半天，然后把它放回原位，关上冰箱门，掏出手机：“还是叫外卖吧。”
他走到祁缘身边坐下：“我叫什么，你吃什么，没胃口也得吃。”
祁缘闷闷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白蔚满脸无奈地看着他，又倒了杯水递过去：“先喝点水吧。”
祁缘盯着水杯看了少顷，才接过来。
“说吧，到底咋回事。”白蔚正色道，“不管你觉得说了有没有用，你得先说了我才能做判断。”
祁缘喝了口水，茫茫然看着茶几上的手表。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怎么跟白蔚讲清楚。
那祝程呢，他在决定跟自己坦白的那个晚上，都想了些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祝程突然改名的那件事。”他说。
“记得，你当时说是他通过催眠，想起是自己的亲生父母给自己取的这个名，怎么了？”白蔚看着他。
“其实祝程一直都叫祝程，乔故渊……是个假名字，是他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编来骗我的。”祁缘说，“我们在二中遇见，他被交给我带着实习，这些事都不是巧合，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他不属于这个时空，来到这里最开始……是为了杀我。”
“等等等……”白蔚忍不住蹙起眉，抬手打住，“我怎么突然听不明白了？什么叫‘不属于这个时空’？什么叫‘是为了杀你’？你确定你现在精神是正常的吗？”
“我没疯。”祁缘扯了扯嘴角，“当初他跟我讲的时候，我也是不敢相信。”
白蔚一时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祁缘继续讲：“他跟我说，他大脑里很多记忆都是空白，只记得自己要在不同的时空之间穿梭，会有人给他发送任务目标的信息，他接收到以后，就去到特定的时空，找到那个人，通过各种方式取得对方的信任，再将他杀死。而我，是他的第99个任务目标，也是唯一一个……失败的目标。
“今年元旦的时候，他才跟我坦白，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起初我也是和你现在差不多，觉得他在开玩笑，但是他给我看，他有一支手枪。”
虽然白蔚真的很难立刻接受这个设定，但他同样觉得，这种情况下，祁缘也不会有心思开玩笑骗他。
“之、之后呢？”
“之后我带他去看过一次心理医生，催眠也真的做了，但没想起什么关于他杀人的前因后果，为什么这么做，以及是谁让他这么做的，都不知道。我把能想到的方法都试了一遍，一点作用也没有。”
“那……他失踪的事……”
“他说有一个三个月的期限，就是每去一个新的时空，不能停留超过三个月的时间，他必须在这以内完成任务，这是他第一次想试试超过这个期限会怎么样，结果……”祁缘如鲠在喉，“我们都不知道最后一天会发生什么，我一开始也没有那么担心，总觉得不太可能会有人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可是到最后三天的时候，每天晚上十二点到凌晨三点，他都会浑身疼，疼得……生不如死——我是到第二天才知道的，最后一次我一直在他旁边看着，然后我开始越来越害怕，但是我一直以为，今天才是三个月时限的最后一天……”
他像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一样，木然地复述着自己的经历：“昨天中午他突然说想吃干煸豆角，我就一点儿也没有多想，把他留在家自己出门去买，回来就发现他不见了……中间这二十分钟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他把枪带走了，把穿越时空用的手表留给了我，但是我试了很多遍，发现手表也不能用了。”
白蔚安静地听他讲完，一言未发。这一通话打破了他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的世界观，让他觉得那么不真实，那么……魔幻。
不过祁缘说得对，就算他来了也没用，这个问题和他们甚至不在同一个维度。
“他……还给你留什么东西了吗？”白蔚尝试着理解，“我是说，一些暗示性的……线索？”
祁缘摇摇头：“他把我们的戒指摘了，留了张字条，只是为了跟我说句谢谢，就好像……”
他没敢把话说完，但白蔚已经明白了。
就好像他是抱着死在那个未知之地，永远也回不来的打算离开的。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老白。”
白蔚看着他，低垂着脑袋，弓着背，毫不夸张地说，跟个三天没吃一顿饱饭的流浪汉差不多。
惝恍间，他想起十年前，在那幢空空荡荡的房子里，十七岁的自己也是这么颓唐地枯坐着，彼时的祁缘寸步不离地陪在一旁，跟他说话逗他笑，哪怕一句回应也没有。
穿过岁月洪流，那个只要站在那里就会发光、随时随地都敢不顾一切发疯的少年，终于走到了而今这个境地，这个……白蔚想用可怜来形容的境地。
原来他也不是强大到无坚不摧。
“那就等吧。”白蔚说，“等到他回来的那天。他既然爱你，就一定会拼尽全力想办法活着回来见你。”
祁缘低着头，视线移到地板上，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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