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缘回到家，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最后把它贴到了卧室的墙上。睡前看得到，起床看得到，睡不着时也能看到，这样就不会忘记祝程长什么样子了吧？
他站在墙边，用视线一遍一遍描摹照片上坐着那人的轮廓，凝瞩不转，不舍离开。
在这站了许久，他好像才想起自己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于是出卧室进了书房，从书架上找到一个空的笔记本，在书桌前坐下，掀开第一页，提笔开始写。
他要在自己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模糊之前，把所有和祝程相关的都写下来。
“第一次见到祝程，是在去年秋天。很平常的一个早晨，我到了学校，校长叫我去他办公室，我推开门进去，一眼就注意到站在旁边的那个年轻人。”
祁缘闭上眼睛，慢慢回想。
“他说他叫乔故渊。校长跟我讲，这个人是学校新来的实习老师，叫我带一带他。面对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我自然十分乐意。他被安排到和我一个办公室，认识的第一天，我们就说了很多话……”
三个月有点长了，长到他陷得足够深，以至于祝程的离开可以带走他半条命。
三个月也挺短的，短到他翻来覆去地回忆，最多也不满百天。
祁缘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着某处。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和这里隔了多少年。记性那么不好，会不会忘掉要回来……
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祁缘被吵得收回神，拿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他皱了下眉，按下接听。
“喂，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出声道：“我是墨韩斯坦。”
祁缘愣了一下，突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一是因为他和老白的关系，一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
“你……”他张了下唇，想问你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但转念一想似乎并没有问的必要，于是改口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在国内，有些事，”墨韩斯坦是，“需要见面谈。”
祁缘有些奇怪，想不通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情：“现在吗？”
墨韩斯坦“嗯”了一声，道：“事情比较重要，地点发给你了，不用问白。”
祁缘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不用问白蔚，虽然不解，还是暂时先答应了下来：“好。”
他挂掉电话，换鞋准备出门。
墨韩斯坦定的地方是个高级酒店，他一路找过去，服务人员问过他的名字后，直接带他去了楼上一间包厢。
祁缘走进去，看见墨韩斯坦已经在里面了，一身高级定制的西装，正襟危坐。
他之前在电视上以及白蔚的手机里见过这个人几次，但屏幕里和现实中总还是有差别的。祁缘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人的气质有时候是靠强大的物质基础堆起来的”，墨韩斯坦只是坐在那儿还没开口，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很有钱。
祁缘不由自主挺直了后背，有一种第一次见到闺蜜男朋友的古怪错觉。
“你好。”
墨韩斯坦看了他一眼，混血感的五官，眉眼深邃。
“请坐。”
祁缘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正色道：“你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墨韩斯坦面无表情，冷得像一座山。
“我一个熟人，手下有一个研究组，研究的项目就是时空穿越，想邀请你加入。”
祁缘骤然睁大了眼睛：“老白都告诉你了？”
“没有。”墨韩斯坦淡淡回答，“是我猜出来的。”
祁缘微偏了下头，等他继续解释。
墨韩斯坦道：“白从你这里回去以后，突然开始时常念叨些时空穿越的字眼，与你通话时也多次提到，他只是告诉我说你的爱人失踪了，所以我猜这其中是有些联系的。而今看来，我猜对了。”
祁缘很少以直觉看人，但当下眼前这个人，却令他从头到脚都不太舒服。还真是，表里如一地让人捉摸不透。
他蓦地有些担忧，不知道凭白蔚那点心眼，能不能玩得过这位。
“你为什么想要邀请我加入？”
“从白那里听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你智商高于一般水平，要找人所以有动机，且……”墨韩斯坦盯着他，“你那里可能有一样会用得上的东西。”
祁缘心下又是一惊，心道这人竟然连手表的事情都猜到了。
他压住内心的不适，毫不闪避地回视过去：“你来找我的事，白蔚知道吗？”
墨韩斯坦没有立即回答。
祁缘追问道：“你从他那里听到那么多信息，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墨韩斯坦说，从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起伏，“我也不希望他知道，所以还请你……”
“我跟白蔚二十几年的交情，在不触及底线的一切情况下，我都会无条件率先为他考虑。”祁缘打断他的话，“你是怎么觉得，我会为你保守这个听上去对他而言不太好的秘密的？”
“先听我说完。”墨韩斯坦仿佛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这个研究组已经存在两年有余，在时空穿越这一领域取得的突破超过了公共领域所有已知的成就，有充足的资金和最先进的设备，在这里你只需要尽你所能潜心研究，其他任何事情，都无需担心。而如果最终研究结果取得成功，你也可以去寻找你的爱人。”
祁缘面上波澜不惊，但心底里已经慢慢开始动摇，墨韩斯坦的意思是，他有可能靠自己去找到祝程，而不是不知尽头地停在原地等待。
“加入这个研究组并准许从该研究中获益的每个人，都要经过严格的身份审查和监控，不过鉴于你和白的关系，且能够为研究带来一定的推动力，可以省去所有程序，唯一的条件——”墨韩斯坦端起桌上的茶杯，“就是为我保守秘密。”
祁缘攥紧手指：“我还有几个问题。”
墨韩斯坦微微颔首，示意他说。
“你为什么不希望白蔚知道你来找我的事？”祁缘微拧起眉，“难道只是不想让他知道你从他那里了解得太多了？”
墨韩斯坦垂下眼睛，似是在思考，少顷才道：“大概是吧。”
祁缘观察着他的神情，恍惚觉得有些奇怪。
他继续问：“这个研究组的最高层，也就是你的那个熟人，是什么人？这个研究最初开启的原因是什么？”
“那个人你不需要知道。”墨韩斯坦说，“至于原因，你可以理解为——有钱人的猎奇爱好。”
“这项研究合法吗？”
“国内的法律我不清楚，不过研究组的基地在A国，在那里是合法的。”
“A国？”祁缘微微蹙眉，“也就是说，我如果加入，也要去那边对吗？”
墨韩斯坦点了下头。
“那我现在的工作……”
“这个你不用担心，会有人给你在那边安排好住处，参与研究每个月也会拿到一笔不少的薪酬，不会比你现在的生活差。”
祁缘动了下唇，想说他担心的不是这个，但转念又觉得跟这个人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于是便不提了。
“我……需要考虑考虑。”他顿了一下，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
“你和白蔚在一起，是真心的吗？”祁缘注意着墨韩斯坦的眼神，想从中看出这个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真的因为喜欢他这个人才跟他交往的吗？”
很可惜墨韩斯坦经历过的大场面太多了，外表上早就能做到滴水不漏，就算直视着祁缘，他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个问题和我们谈的事有关吗？”
“无关。”祁缘说，“所以我问这个问题不是基于邀请者和受邀者的关系。白蔚和我一起长大，和亲兄弟没什么区别，我有义务为他着想，包括审视你对他感情的真假。”
墨韩斯坦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瓷质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是真心的。”他沉声说。
祁缘站起来：“希望这个答案是真的。”
他转身往门外走，临出去前又回头：“考虑结果我会在24小时内告诉你。”
时近黄昏，落日西斜，祁缘走在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真的要去吗？
去的话，就意味着要离开这里，离开齐封、离开二中、离开七班那群还没有带到毕业的孩子们，离开他从事了五年的老师这个职业，还要跟爸妈解释、跟老白解释。
可若不去，也许他以后再也没有可能找到祝程的机会了。
祁缘抬起头，夕阳的光落到脸上，暖融融的。
*
“什么？！你要辞职出国？！不是精神药物吃多了把脑子吃坏了吧？”
祁缘被喊得耳朵一震，立马拿远手机，等白蔚喊完了才拿回来。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他按了按眉心，“只是有这个想法，还没确定。”
“你想去哪个国家啊？去干什么啊？”白蔚不理解，“怎么突然就想出国了？还辞职……你舍得你班上那帮小孩吗？”
祁缘想了想说：“去A国，做些敲电脑的工作……工资不低，就是想……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吧。”
“换环境没必要换到国外吧？国内那么大的地方，你到高铁站买最近的一张票坐到终点站，也照样算换个环境啊。”白蔚说。
“我……”
白蔚一听见祁缘开始支支吾吾，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祁缘咬了下舌尖，回道：“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讨论时空穿越的论坛……还有印象吗？”
“有啊，怎么？”
“我在那上面认识了一个A国人,他对时空穿越的兴趣很大，而且认识很多这方面的人才，想邀请我去那边和他们一起研究，所以我……”
“你他妈没病吧？”白蔚叱了一句，“人那是感兴趣，你这是想把它当工作，性质都不一样，再说，你怎么知道不是骗你的？万一等你过去几个人合伙把你绑了嘎你腰子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不是骗子。”祁缘握紧手机，“而且……我也很想试试，我不想一直等着。”
这样等下去太痛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尽头，每一天都是折磨，倒不如他也往前走，去想办法，去撕开迷雾，既然幕后那个人能做到，那他怎么就一定做不到呢？
“你……”话题一到这上面白蔚就呲不起来了，瞬间哑火。
“你确定都了解清楚也想清楚了吗？”他问，“真的——靠谱吗？”
“靠谱是靠谱的，就是……”祁缘说，“不知道这一离开要多久才能回来，要多久才能有结果。”
“叔叔阿姨那边你怎么解释？”
祁缘走进书房，拉开椅子坐下：“我打算跟他们说我跟祝程分手了，把他消失的事搪塞过去，出国……就说我想去国外呆两年，他们不会拦我的。”
理由都想好了，大概是真的想去。白蔚知道他能打电话跟自己说，其实就已经考虑得差不多了，再劝也不会有什么作用，只好转为叮嘱：“记得把重要的东西都带好，可以的话还是每年回来一趟——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明天去办签证，等签证下来，应该用不了一个星期。”祁缘说。
“那行，出发之前告诉我一声。”
祁缘打开桌子上放着的笔记本，目光落在今天刚写的那两段文字上：“放心吧。”
“缘子。”白蔚倏然有几分惆怅。
祁缘随即应了一声。
“如果很久以后……”他收敛着语气，如履薄冰似地问，“还是没有结果，你会走出来吗？”
祁缘的手指轻轻划过那句“我自然十分乐意”，无名指上那两枚相叠的戒指在灯下亮闪闪的。
“我已经把这辈子许出去了，就算是空等，也要信守承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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