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不为雪碧知的西方童话故事中,王子从天而降拯救公主,之后轻易俘获了公主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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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鼠闲不住嘴,从领子里钻出来道:“你可以再等等,等那个连什么的过来……”
洪雪碧道:“来不及了。”
马畜的眼珠子冒着和它主人一样的邪光,大牙外露,鼻孔喘气,轰轰烈烈冲着人群撞来。洪雪碧冷冷地望向少年那张矜贵疯狂的脸。不,不是脸,比脸还要往上一点,她在看他的头顶。
时间在那一刻放缓了流速。
她看到车顶的落枝;看到少年脑后晃荡的车帘流苏;看到了抹额上青色的宝石,被刺白的雪地映的反光;看到————
没有进度条。
洪雪碧的唇角近乎漠然。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npc,就是一个npc而已。
策马的少年杀红了眼,一种空白而疯狂的情绪挥斥在大脑。他似喜似怒的大喊,有那么一瞬间,少年忽然疑惑了。
————咦?
这天,怎么倒过来了?
多年以后,在场的男女老少还能忆起当年白鱼镇入口,那千钧万发的一幕;
多年以后,姬蛮儒无数次午夜梦回,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孤零零一个短袄长裙的小女子,是如何徒手掀翻整辆马车的。
*
踏进白鱼镇的一瞬间,天地冰雪都消失了。
明明方才还是腊月飞雪,镇子内却微光浮尘,春色怡人,一轮薄光镶在天际,万里无云。
街上人马络绎不绝。
“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田鼠趁空当钻出来透气,懒洋洋地趴在洪雪碧的肩头道,“刚刚那个攻略者没跟着你诶。”
“白鱼镇入口设了法门,估计每一个进入的人,落点都不一样。”
洪雪碧含含糊糊地说着,一边从油纸包里捏出小笼包塞进嘴里,没塞稳 ,咬下去滋出来一串汁儿。洪雪碧惊了一下,顺手拿下田鼠,擦了擦衣裙上的油污。
田鼠:“……”
田鼠:“啊————”
洪雪碧又一次捏住了田鼠张大的馋嘴。她仰头把最后一个包子倒进嘴里,砸吧两下就吞了,激的手里的啮齿类生物吱吱尖叫:
“没良心的死鸟!小气鬼!死鸟!”
“你怎么知道是因为设了法门?万一他就是不想跟着你呢?”
田鼠就差指着鼻子了:“你刚刚掀马车的时候可没想过维护自己的形象,现在人家发觉不对劲了,怀疑了,跑了,你怎么办,想过没有?”
反攻略系统可以根据攻略者的喜好匹配最恰当的人设信息,再将这些信息植入对方原有的攻略系统,攻略系统会以此为依据进行攻略,形成主动变被动的完整闭环。也就是说,目前在连子琪的眼中,女主就是一只单纯清甜,天真可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麻雀妖。
再换句话说,洪雪碧她ooc了。
田鼠满口讽意,显然是气的:“还是说,你更相信那区区百分之三十?”
洪雪碧当然信。
她现在唯一相信,也必须相信的,就是那根蓝色的进度条,以及进度条末端的数字。不过她没有回答田鼠,只是一边听,一边走,手指慢慢动,把油纸包折成了小小的方块
金蟾小镇是太虚书院的入口之一,剩余还有六个入口,由六只芥子舟分别同时抵达。
只要穿过小镇,就算过了入门的测试,正式成为书院子弟。
多简单啊。
同一时间。
七处入口的天空突然消失,光线被吞噬,眼前的图景蒙上了一层浓郁的灰黯。洪雪碧脚步一顿,侧头四顾,发现除了她,所有人都不再动了。
门口的酒鬼紧抱梁柱,呕吐物滞在半空,清晰可见;
包子铺的蒸气浓郁似棉花,静止在老板娘的笑脸前,宛如雕琢;
干细妇女提溜着孩童的衣领,而那小孩面色凶狠,领子处旋出一个可怕的弧度,下一秒,牙齿就要咬到母亲的手臂;
……
洪雪碧舔了下牙齿。
田鼠以为她紧张了,毕竟洪雪碧在人间入世也不过短短四年,这之前,她一直都窝在她那山疙瘩里闭关自守。论世面,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
鹅黄色的短袄蓬松而柔软,是新买的。洪雪碧将手伸进短袄的口袋,片刻抓出来一把松子仁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
田鼠:“………………”
田鼠馋得眼露凶光。
恍然间,空气好似被拨动,传来一声极细的、入脑的嗡鸣。暗无天日的白鱼镇,洪雪碧的眼前倏地浮现出一面金字,字体瘦劲清俊,拳头大小,犹如粼粼浮光,飘在泥浆一样的图景上方。
洪雪碧嚼着松子仁看了一会儿,道:
“念一下。”
田鼠:“……”
田鼠:“幸蒙诸公莅临,”
“寒地虽简陋,别有俗世烟火之风趣,亦是书院精神之心府,诚邀诸公游玩赏乐一日。一日后,方可入院。”
“白鱼镇连接书院,却并非书院管辖之地,有其自身一套生存规则:
其一,不可喧哗;
其二,不可击掌;
其三,不可在街上遗弃垃圾,镇上人爱干净;
其四,双手不可触地;
其五,小镇建立时间不可考,一位修行闭口禅的半仙曾路过此地设下诸多阵法,为避免麻烦,切不可说方位词;
其六,镇上居民均为完好无损的正常人类,无残障,痼疾,异形附肢等不良症状……”
“其七,不可抬头。”
“烦请诸公务必牢牢记住以上规定,一日后到达镇尾白鱼石像,是时,院长将亲自接见诸公。祝好运。”
“……”
金色字体消失,镇上景象重新着色,时间恢复流动。唯有洪雪碧仍旧保持着姿势立在原地,默然许久。
洪雪碧递过去一粒松子仁:“记住了吗?”
田鼠:“……”
田鼠道:“太长了。”
洪雪碧:“太长了。”
“……”
“哎呀。”
洪雪碧叹了口气。
对这只奸懒馋滑的田鼠,她是不抱任何期待了。洪雪碧继续往前走,反正无论如何,一日后,所有人都必须到达出口的金蟾石像。
越走,便越显出不对劲来。
入镇那刻扑面而来的第一感觉,就是太安静了,安静到甚至有些诡异的地步。一个小镇街道,卖东西的有游街的亦有,竟然没有半点叫卖声和喧嚷,所有人的行动都是安静和缓的,氛围整齐,庞大,而一致。
但是这样的一致里有个很细小的陷阱。
洪雪碧把田鼠从肩上拿下来攥在手里,导致田鼠又无语了一阵子,没好气道:“你干嘛?”
“怕你趴不稳,”洪雪碧抓着田鼠放在鼻尖前,瞪着它漆黑的瞳仁,眼睛澄澈好似琉璃,“万一当成垃圾掉下去……”
霎时顿住。
嗡————
田鼠开始尖叫,还不忘先解释洪雪碧的问题:
“笨蛋!笨鸟!我现在是你的系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检测范围——你刚刚说了方位词!”
——但是这样的一致里有个很细小的陷阱。
就是它的关键规则,都有悖于人的日常行为语言习惯,想要完全规避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如果说入镇的时候只是觉得奇怪,那方才的所见所闻,让洪雪碧几乎可以确定———
这不是为了考核临时设置的规则。
整个镇子,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规则都融在他们的日常生活里,犹如附骨之疽,植髓疯长。
你看那街道人来人往,地上却没有一片废弃物;
就连醉汉跪在门口呕吐的时候,宁可躺倒在那滩秽物里抽搐,脖颈也绝不弯曲。
如果一个镇的人长期生活在此地却从未触发规则的话,要么是这镇有问题,要么,就是金字给的规则里还隐瞒了什么。
所有的想法像块抛光的冰一样瞬间滑过大脑,洪雪碧来不及细想,因为她的耳朵听到了,在大脑意识到以前,身体就在瞬间给出了反应。
锐利的刺破声响如同一根白线,堪堪擦过左肩棉袄,涌出雪一样的絮。洪雪碧下意识捂住了左肩,就仿佛那里有个伤口似的。
“哦吼,”田鼠代替心声,“新衣服。”
没有给新衣服哀悼的时间。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箭死咬其后,每一箭都直冲要害,且阵型刁钻,几乎不可能完全躲开。
射箭的人显然有非比寻常的水准。又一箭擦过,洪雪碧捂住脖子,松开,掌心一条淡淡的血渍。
这不行。
得先跑。
远处,黄杏不声不响地摘掉眼睛上的琉璃叆叇,缓缓从屋顶站起。
隔着遥遥人群与阳光,她望着那个飞快逃窜的身影,眯了眯眼。
躲箭的身手实在漂亮。
黄杏的老家临水,一条淙淙的小溪蜿蜒穿山,少女躲避的身形让她想起了河里独产的一种鳞很薄的鱼类,在清冽的水里甩尾游动,利落,柔软,而从容。
只是小麻雀妖吗?
她嗤笑一声。
洪雪碧两条腿甩得飞快。
田鼠艰难地用爪子趴在少女薄薄的肩头,大声道:“你觉得那是什么?”
“惩罚。”
风从耳边刮过,洪雪碧的声音起了涟漪,“违反规则的惩罚。”
话音未落,洪雪碧往前一跌跪倒在地。冰凉的箭尖没入大腿肉,她回眸灰灰地望着,脑海中浮现出那行金字。
————双手不可触地。
“哎呀呀。”
蓝天下,屋顶上,一个高挑的黑色长影从黄杏身边走出,长靴踩着青瓦,腰际一只糖袋,嘴里搁愣搁愣地嚼。
黑伽伽语气随意的搭上弓箭:“太狠了吧。”
黄杏扭头,面无表情道:“什么?”
“……”
“没有。”
黑伽伽拉满弓,一只眼眯起,“我说,我可是伤病号。”
箭尖划破空气。
冰凉的箭头在天光下折射出一点冷光,遥遥映在洪雪碧漆黑的瞳仁里,几不可闻。
这几秒无限放慢。
一个身影忽然从阴影里飞窜出来,迅速抱住洪雪碧滚到旁边,几乎是擦肩而过,铁箭没入青石地板,箭翎还在微微颤动。
童话故事里,王子从天而降拯救公主。然后,轻易俘获了公主的芳心。
————还是说,你相信那区区百分之三十?
洪雪碧看着连子琪绷紧的侧脸。
她想,错了。
她并非相信那百分之三十。她是相信这些人。
这些背井离乡有如浮萍般飘荡的攻略者,她是相信这些一无所有的人,会为了第二个百分之三十,第三个百分之三十,为了这根象征着唯一希望的进度条,拼上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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