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苏流右这一鸣惊人的发言,钟昭好半天没说出来话。
若是在上辈子,他还没经历过重生这等诡异之事的时候,有人跟他说这些,钟昭可能会把其理解成套近乎,又或是轻佻的搭讪。
可现在他切切实实重活了一世,再听见‘上辈子见过’之类的话,钟昭心头的震动要远远大过说这话的人是苏流右的惊悚感。
他提了一口气:“你……”
这一刻钟昭想的是,自己跟苏流右曾有过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连苏流左都不清楚的暗号,大不了就在此刻说出来,看看眼前这个人能不能对得上。
然而苏流右没给他机会,钟昭的嘴刚刚张开,这厮就摆了摆手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说话,搞得像话本子里的主角告白一样,总之你懂那个意思就行。”
说到此处,苏流右昂起头四处打量一遍,然后贴到钟昭耳边神神秘秘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这张脸应该是个姑娘。”
“……”闻言,钟昭原本冷淡的面容微微一僵,嘴角微抽,心想这苏流右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推开对方凑过来的头,同时也打消了对这人同样重生而来的怀疑。
苏家兄弟是受了端王的恩,才得以进入王府做事的,虽然谢淮早就把这一茬抛到了脑后,但苏流左和苏流右却不敢忘怀。
也正因如此,前世端王死后,苏流右性情大变,不苟言笑到了他哥都为之操心的地步。这样的转变绝不会因为重生消除,天真是失去了就找不回来的东西。
钟昭定了定神,重新把他的话在心过一遍,得出一个还算靠谱的结论:“你以前见过家母?”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苏流右进王府之前当过乞丐也当过扒手,见过的人既多又杂,如果说某次与钟母打了照面,顺势把她的面容记在脑中,也完全说得过去。
想通这个关窍之后,苏流右便不再纠结,边往前走边跟钟昭说,自己哥哥今天被唐师爷带着吃了一顿馄饨,还去北城兵马司打听了一箩筐的事情出来。
现在还没到馄饨摊休息的时间,既然苏流右提到了,钟昭索性就带着他往那家摊位的方向去。
两个人坐下时,苏流右刚好说到他哥动用缩骨功装扮成女孩子,色/诱巡卒陈忠年,向他打听昨夜外出巡逻和办案人员的事情。
“陈忠年?”钟昭对这个名字稍微有点印象,此人在前世是第一批跟在江望渡身边赴沙场的亲兵,但是因为于开战前夕醉酒胡闹、外加传京城贵人们的闲话,阵前就被江望渡提刀斩了。
端王并不打算就束发带的事情发难江望渡,只是派人在钟家附近守着,因此它也就失去了作用,被高策交还到了钟昭的手里。
钟昭坐在凳子上等老板上馄饨,不自觉地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左边的袖口,那条绣着江字的发带就好好地藏在那里。
钟昭对江望渡恨之入骨,却并无将与他相关的东西都毁掉的冲动。恰恰相反的是,上辈子钟昭还曾经将对方用来包扎伤口、染血的手帕收进怀中,不时拿出来细看一番,用以提醒自己莫忘家仇。
这等隐晦又阴暗的心思,钟昭早就已经习惯了,苏流右却看不懂。馄饨摊的老板给他们端来了夜宵,他一口吃掉小半碗,抬头看见钟昭正抚弄着袖口出神,忍不住问:“在想什么呢?我看你眼熟,你看衣服眼熟?”
“没有。”钟昭拿起勺子盛了一口面汤,“我只是觉得你哥找上的这个陈忠年,八成快死了。”
“啊?”苏流右放下原本已经送到嘴边的勺子,看着眼前少年古井无波地说出一句快死了,不由得追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这一世因为钟昭的缘故,苏家兄弟升得太快,还处于一个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会带来什么影响的阶段。钟昭掀开眼皮看他一眼,正欲开口解释,街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非常急促的马蹄声。
两名端王府亲卫打马疾驰,最前面的人正是苏流左。行至馄饨摊位边,他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脸色还有些苍白,匆匆与钟昭点点头后,跟自己弟弟耳语了几句。
苏流右原本是笑着的,可听清楚他的话之后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膝盖顶到桌子,将面前的馄饨都掀翻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凭空响起,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幸亏没有沾到人的身上。
“你说什么?”苏流右大脑空白片刻,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自己的兄长,重复道,“陈二死了?”
苏流左艰难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小江大人亲自动的手,但现在还有另一件事。”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向已经叫了老板过来扫地,顺便赔偿完瓷器损失的钟昭,语气有些急迫道,“钟公子,小江大人带人袭击了您家的院子,但是目的不是伤人,似乎是来找你的,很快就撤出去了。我让几个人装模做样地往另一个方向跑,应该能拖他们一时半刻,你看你是找个地方躲躲还是?”
“他来找我?”前世直到江望渡咽最后一口气时,才在朦胧中看清钟昭的脸,得知他其实根本没死,像这种主动被仇人找上门的事情,对钟昭来说实在稀罕。
现在父母妹妹都有端王府的人守着,钟昭非常有跟江望渡对峙的闲心,因此不仅摇摇头拒绝了苏流左的提议,眼中甚至流露出了几分异样的期待。
斟酌半晌以后,钟昭干脆朝着面前的两个人拱了拱手:“多谢流左哥的好意,只不过我十分好奇江大人的意图,因此想在这里等他。天色不早,你们先回去吧。”
苏流右好不容易从陈忠年被杀的震惊中醒过神来,听到这话侧头看去,就见到了钟昭虽然微微敛眸,但仍然难掩兴味的目光,以及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他想起刚刚这人毫无波澜地提到陈忠年可能会出事,忽然觉得有些遍体生寒。
“可这样很危险。”苏流左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皱着眉头不怎么赞成地道,“小江大人……”
钟昭轻轻摆手:“没事。摘星草就在我身上,他不敢杀我。”
说到底,虽然钟昭现在还没参加科举成为官员,但他依然是端王也愿意给个面子信任的人,苏流左当下劝了一次,没被取用,就不会再劝第二次了。
“那公子,你自己保重。”他抱了抱拳,给苏流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马,自己三两下跳到房梁上,几息间就消失在了钟昭面前。
时间一点点过去,距离宵禁的时辰越来越近。随着馄饨摊老板收拾好东西,缓慢的脚步声远去,此处便只剩下钟昭一个人。
不过兵马司的人没叫他等太久,钟昭在原地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看见江望渡带着三两个穿着官服的巡卒走了过来。
大概是腰间挂的那把剑真正饮了血的缘故,哪怕只是一日不见,钟昭还是敏感地察觉到江望渡的神情出现了变化,过往的轻狂刹那间消失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身上缓缓散发出的肃杀之气。
有那么一瞬间,钟昭几乎以为对面的人不是初入官场,顶着个六品官就觉得心满意足的江家二少爷,而是十年后饱经沙场,满朝文武大臣都不得不高看一眼,随随便便投去一瞥就能叫人敛息闭目、不敢直视的青年将军。
钟昭微微扯了扯嘴角,突然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掩在袖中的双拳。
就是这样。
钟昭在心里说,他最恨的就是在江望渡身上,看见这种仰靠自身能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意气风发。
“眼下宵禁在即,你却还在此处逗留……”江望渡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停在原地,自己往前走了几步。离得近了,钟昭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随后江望渡继续问道:“是想挨板子?”
“非也。”秀才本就有见官不跪之权,再加上钟昭之前同江望渡见面时,就已经把人得罪得很彻底,现在再卑躬屈膝也没用。
于是他摇摇头,只是相当敷衍地拱了拱手,就径自对上江望渡直直望过来的眼睛:“听闻江大人要见草民,特意在这里恭候。”
夜晚空旷的街道上,在钟昭这话落下之后,很应景地刮过了一阵微风,将江望渡额边的几绺碎发吹起来,又很快落回原位。
“是吗,这么自觉。”江望渡闻言微微扬眉,原本因面无表情而产生的冷厉感消融了一些,五官都连带着生动起来。可他的手却将剑抽出一半,拿剑刃抵在钟昭的腰上:“不怕我杀了你吗?”
在这个距离下,两个人的身体靠得很近,钟昭眼下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跟江望渡的个子差不多,看他眼睛的时候是平视。
仇敌在很多时候是除亲眷之外最互相了解的人,钟昭能很清晰地看出对方眼底没有半分笑意,大概率是真想要他的命。
只不过就像他之前跟苏流左说的那样,有摘星草在手,江望渡就没办法拿他怎么样。除非对方铁了心要杀他,连自己娘都不顾。
而这一点没人比钟昭更清楚,江望渡虽然狠毒,在有关母亲的事上确实是个孝子。永宁三十八年蓝夫人去世,江望渡大老远从边关赶回来为母亲扶灵,因为无诏回京,被以端王为首的官员弹劾得像孙子,回去之前受了四十廷杖,连累镇国公府三世不降的尊荣被收回,其他罚没的珠宝银票不计。
“那您就试一试。”钟昭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瓷瓶,“看看是我毁了这东西的速度快,还是您杀掉我的速度更快。”
江望渡的视线在他手里的瓶子上掠过,无声地冷笑:“就这么个护身符,你打算用到几时?”
“既然说了是护身符,江大人何必管我用多久?”钟昭看上去语气轻快态度良好,然而实际上却唇齿相讥,“管用就行。”
此时他们二人贴得太紧,加之天已经黑了下来,江望渡带来的两个巡卒看不清钟昭拿了个什么出来,满以为是凶器一类的,抽出刀便要走过来。
江望渡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抬起手挥停了想上前的几人,眯着眼睛盯了钟昭片刻,忽然探手去拿他手里的瓷瓶。
钟昭的反应也不慢,将手往身后一背,江望渡就投怀送抱一般撞了上来。
身体接触到这种程度,钟昭侧过头感到有些反感,眉头也下意识地蹙起,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果不其然,江望渡人虽然挨了上来,手的落点却忽然发生改变。钟昭不过是蹙了蹙眉的功夫,对方就已经摸上他另一只手的袖口,将里面放着的东西拽了出来。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江望渡收起剑后退两步,“现在物归原主,没有什么问题吧?”
段评功能已经打开啦,不做任何限制,欢迎读者宝宝们找我玩!
那个,大家看到这里,如果觉得还行的话,可以给我点个收藏嘛[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再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