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清歌和贺时年的关系剑拔弩张,向书业这个老父亲反而放心下来。
低头不敢看自己女儿愤愤的眼神,恭恭敬敬地走掉了。
向清歌一直没有回头看。
与其说她是气到不想给她爸说一句再见,倒不如说她对她爸还抱有那么一丝希望:
万一这老登回心转意,又不想把她丢在别人家了呢。
就好像站上凳子要上吊的人,脑袋套进绳子里了,却发现底下凳子旁站着一个人。于是开始等,等这个人救自己下来,或者抽掉凳子。
很不幸,向书业是抽掉凳子的那个人。
大门“砰”一声被关上,向清歌就成了被吊死在别人家的小孩儿。
有气无力地搬进那间懒羊羊痛房,开始她寄人篱下,浑浑噩噩的生活。
*
向清歌离家最长的日子是初中研学的时候,去了青岛半个月。
半个月里,没掉一滴眼泪,也没想家。
在青岛和一堆同学玩得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向清歌就以为自己的适应能力真有那么好。
回来之后信誓旦旦地对爸妈发誓:“您二老不用愁我的大学生活了,我是不可能干出躲在被窝里抹眼泪的这种事。”
林书婉笑着给她削苹果:“说到要做到哦。”
向书业对谁都干不出提供情绪价值的事,一针见血地说:“大学和研学能一样吗?你去研学,这帮朋友都是混了几百天的老熟人,换成大眼瞪小眼的陌生人,你再试试。”
向清歌当时不屑撇嘴,心说一派胡言。
如今子弹正中眉心,她还没远走高飞到千里之外呢,仅仅是在贺外婆家,就浑身不自在了。
而且这家里还有个神秘莫测,十分不好相处的奇葩。
向清歌应付贺外婆的热情时,还得时刻提防贺时年,做好和他鸡飞狗跳的准备。
早晨两眼一睁,下意识地去搂她的玩具熊。搂到一阵空气,才惊觉自己现在是条寄生虫。
给她的米饭盛的太多,吃不上要推到一边的时候,看到贺外婆,惊觉自己此刻在别人家,只能强忍饱意地硬扒拉下肚。
甚至晚自习结束后,凉风袭人,吹得向清歌出神。
一不小心就神游到了自己家。
要往巷子里走的时候,巷子口小卖铺的老板招呼她:“清歌呀,这几天都没看见你,也没看见越越……”
向清歌才顿住脚步,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
家就在里面,她望穿秋水地看过去,撞上巷子里黑灯瞎火的一片黑。
也就只能止步于看看,谁知道里面是怎样的狼藉?
说不定满屋家当都被她爸妈砸得稀巴烂。
向清歌苦笑一下,翻出手机,站在巷口打车。
她一神游不要紧。
黄桷社区里的一老一小却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喘。
钟表上的针滴滴答答地走到十点二十。
贺外婆捏着老人机,纠结要不要给向书业打电话:丫头这几天都是九点五十就能到家的呀!
贺外婆怪自己粗心:存了向书业的电话号,也应该存一下清歌的电话号。
贺时年也紧张。
家里好不容易多了一个人,他话都和人家没说几句呢,总不能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走了吧?
贺时年不想日子重新回到只有他和外婆的时候。
在他过去十七年的所见所闻中,除去银行门口那个自成一家的流浪汉,自己家里绝对是唯一长草却不长人的盐碱地。
别人恭祝家庭和睦的时候,起码都是以一家三口这个量词起步。
一家三口都越来越少见,他和外婆的家里却只有这么两个活物。
哪怕现在向清歌在家里不爱说话,他也不敢搭话。但只要她坐在那里,添个人头,就算一份热闹。
坐不住的贺时年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衬衫,一边换鞋一边说:“我去楼下看看,外婆,要是十点半还没回来,你就给向叔叔打电话。”
好在十点二十五的时候,向清歌终于出现在了贺时年的视线里。
一晚上的奔波周转搞得向清歌此刻很困,鬼迷日眼。
脚步虚浮地走到楼下,埋头就要往单元门里扎。
“清歌!”贺时年在她身后喊道。
贺时年的声音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男生的公鸭嗓,不柔也不重,透着一种独特的清冽磁性。
总之好听。
但凡事都得看场合。
譬如此刻,向清歌没品出一点儿好听。这一嗓子喊得她浑身一颤,心脏骤停,差点当场上西天。
回头见是贺时年,她松了口气。
又见贺时年脸上神色居然有几分仓皇。
向清歌眼睛一眨,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品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问贺时年:“你跟外婆吵架了?”
贺时年还在庆幸向清歌没有走掉,大脑被喜悦充斥,没反应过来。
落在向清歌眼里就成了默认。
“其实你闷在房间里生气也是一样的效果,吹凉风只会增加你感冒的风险。”向清歌还是转身扎进了单元门,抛给贺时年一个真诚的建议。
顺便在心里给贺时年扣上了一个“中二病”的帽子。
贺时年连忙跟上,细品她的这句话。
一直到了楼上,还没品出个所以然。
时限已到,就又痛失了一次说话的机会。
贺时年有些沮丧地伸手抓了把头发。
他还痴心妄想地企图把向清歌收编成家人呢。
照这种龟速的进展,但愿他们在明年能说上一百句话。
好在贺外婆目光敏锐,身手矫健。
外婆拉着向清歌的手,絮絮叨叨了好半天她的担心。
“来,丫头,把你电话念一下。”贺外婆捏着老年机,招呼贺时年:“年年,你给我输号码。”
向清歌没想到自己走错路的乌龙会使人担心。
她脸有点热,耳朵也热。
压根不会有异议,乖乖报出自己的电话号:“183——”
“唉——”贺外婆突然双手一拍,目光在向清歌和孙子身上游移,随后一锤定音:“这号码留给我一个老婆子也没用啊,你们年轻人不是流行什么微信吗?你俩互相留个那玩意儿,方便多了嘛!”
还在惭愧的向清歌乖乖听命,把自己的二维码亮给贺时年。
“虽然这电话号留给我没用,但还是留一下吧,安心么。”贺外婆笑眼眯眯地捏着向清歌的手,“对不对哦?”
向清歌看出来了。
贺外婆这就是鱼和熊掌都想要。
当然,这是一个夸张的比喻,她的联系方式可没有鱼值钱,更不可同熊掌相提并论。
深知这一点的向清歌十分爽快,又给贺外婆输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但这个联系方式在向清歌这里只起到紧急联系人的作用,平时不会有一丝闲谈。
对贺外婆是,对贺时年也是。
准确来说,向清歌这几天只要回家,就成了山顶洞人。
学校里朋友的消息她懒得回,更不用提主动去给贺时年发消息了。
*
转眼,她在贺外婆家里住了已经有一周。
向书业一直杳无音信,林书婉也没给她打电话。
向清歌想打,但又害怕电话打过去,听到譬如离婚一般,支离破碎的消息。
所以还是沉默,沉默是金。
但,这份沉默在周六下午放学时憋不住了。
向清歌书包往肩上一甩,蛇行出教室门。
朋友企图拐走她:“你要去哪里?我们今天放学去那个咖啡店呗,新开的那家。”
向清歌心动一瞬,又悬崖勒马地收住自己的心,解释说:“我得去高一楼上找我爸,我们换个时间好不好?”
向书业是个老师,就在附中的高中部,带高一。
附中初高中两个部渭泾分明,而高中内部的三个级也各自独立,各占一栋楼。
所以虽然在一个学校,但向清歌除了升旗降旗,很少能撞见她爸。
就连向书业的办公室,她也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向清歌只好随手拦住两个幸运儿:“打扰,你们知道向书业的办公室在哪里吗?”
两个幸运儿整齐划一地摇头。
向清歌点头,又去拦别人。
结果冷不丁冒出一只手,迅疾地搭在了她的肩上。向清歌脸色顿时一沉,转头要算账的时候,发现这手的主人正是她爸。
“怎么来这儿了?”向书业问。
向清歌没好气地说:“观光,你信吗?”
“这都放学闭园的时候了。”向书业在签到机上刷了脸,“走,先吃饭。”
父女俩找了家路边小面馆,等饭熟的功夫,沉默地坐着,甚是尴尬。
向清歌脑袋在手机上埋了很久,还是犹豫着抬头问:“你和妈——”
“我去取筷子。”向书业起身打断她,急吼吼地冲去了柜台前。
向清歌攒了一路的勇气也瞬间偃旗息鼓,塌成满盘沙。
等向书业捏着筷子讪讪过来的时候,向清歌也没了再问一遍的勇气。
她爸刚刚已经给她给出了回答,不是么?
她只能又把视线埋在手机上,漫无目的游走于各个app间。
自知心虚的向书业叹了口气,移开话题问:“你在贺奶奶家住得怎么样?”
“挺好,没缺胳膊少腿。”向清歌硬邦邦地说。
向书业左一撇右一捺地问话。
向清歌惜字如金地答,每个回答都带刺。她的思绪早化成碎片飞往九天外,托腮看着小面馆门前来往的食客。
她坐在对门的一面,可以看见门前的一隅广阔。
“两个二细好了——”拉面师傅扯着嗓子喊。
向书业起身去端碗,向清歌面前的视线又空出来一大片,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林书婉提着包,也往这家面馆里走。
向清歌下意识地兴奋,冲她妈招手。
林书婉看见她,嘴角也上扬,迈步要走过来入座,却在半道停住了脚步,脸上笑意荡然无存。
向书业只能视而不见,把碗递到向清歌面前。
没有犹豫地,林书婉转身走了。
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瞥了向清歌一眼,那是一个满是探究和失望的眼神。
向清歌愣愣地看着她妈离开的背影,心头一惊,自己悟到了事态的严峻。
她目光依旧滞留在那块虚空处,话却是对向书业问的:“你和妈,要……”
要离婚了吗?
之后要上演的戏码是不是——她和林越要跟谁?
这个以前她觉得远在天边的问题。
*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打个招呼就能聊天了啊!”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扒着贺时年的肩,豪爽地说。
贺时年这几天碍于不敢和向清歌说话,很愁。
有同学注意到,很诧异。
没想到这个挨了骂都笑嘻嘻的笑面虎,居然有电量耗尽的一天。
眼下这个小胖子就是察觉到不对的人之一。小胖子是班长,估计爸妈很喜欢《春晓》,才给他起名为“孟浩然”。
可惜适得其反,这个山寨版孟浩然身上没有一点浩然气,赫然是油嘴滑舌眼观六路的老江湖。
学习一般,外貌一般,能力一般,但凭着四通八达的关系铁网,稳坐班长之位。
听贺时年说,是为了家里新住进来的朋友发愁,孟浩然就提出了刚才那个建议。
贺时年踢开脚边一粒小石子,说:“我不敢。”
堂堂八尺男儿,这么坦然地蹦出一句“不敢”。
孟浩然被噎了一下。
但他满意贺时年的坦诚,刚好他的强项就是与人交往,肯定不能见死不救。
孟浩然清了清嗓,指着路边小卖铺:“喏,进去买两瓶酒。一切伟大的兄弟情都始于酒桌,前一秒喝上头,后一秒就拜把子!”
贺时年停住了脚步。
他长睫下的漆黑眼眸盯着孟浩然看了三秒,轻声道:“谢谢。”然后毅然决然地踏进了小卖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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