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里的聘书，我的眼泪忍不住，砸了下了，湿了上面的墨水，就像我上辈子的日子，一塌糊涂。
没有人知道，我重生了。
“总算是定下来了！”母亲以为我这是喜极而泣，没当回事，她盘腿坐在床上。把余家送来的几盒首饰都抱过来，高兴地点算着：“好了，好了，这么多东西，够你弟弟盖新房，娶媳妇了！前几天，我还和你阿爹说，这银龙马上也要到结婚的年纪了，我们还愁没钱没对象，这不，想什么就来什么！”
盒子名贵，是用上等的楠木制作的，又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师傅，光是这么一个装饰品的盒子就已经价值不菲。
打开盒子，里面装满了饰品，琳瑯满目，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看都看不过来。
指甲盖大小的宝石也只是做了个戒指，像这样的戒指，里面就有好几个。还有玛瑙，玉石，很多东西我只是见过几次并不能叫上名。
款式太多，母亲点得眼花缭乱。
床上堆了好几个这样的盒子，母亲乐得合不拢嘴。
“要不说人家余家是大富之家，这出手也太阔绰了！你们瞧瞧，瞧瞧这水色，这款式，一条不得抵一套房子啊！哎呀呀，这么多，苏苏～～你可有福了！”母亲看着盒子里的饰品，眼睛都直了，不问自取拿起就往自己身上套：“苏苏啊～～你看妈戴着这些好看吗？”
母亲的意思显而易见，就是想把这些首饰只为己有。
我没搭话，看着手里的聘书，过去的一幕幕如同电影一样不断在我的脑海里闪烁着。
母亲并没有注意到我，只顾着身上的首饰，戴了一样又一样，对着不知破损了多少年的镜子照了又照。
家徒四壁用来形容我家都过分了，起码人家还有四壁，我们这房子修修补补，四面墙两面还坏了，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倒塌的危机感。
她觉得每一件都好看，每一件都适合她：“苏苏，你赶紧帮妈看看，哪件合适我，还是都合适？”
“这有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人笑话！”李银龙一进屋，就歪倒在我的床上，摆弄着盒里的饰品，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我瞧他们余家就是小气，你们是没看到，余夫人身边的丫鬟戴的都比这个好！”
“胡说什么！咱们苏苏多好的姑娘，别人求都求不来，他们还能苛待咱们不成！？你厉害，也没见你没这些破烂东西给我戴啊！”母亲白了李银龙一眼，嫌弃地将他的手拍掉：“苏苏，你看妈头上，脖子，手上都是空空的，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苏苏，要不你就给妈几样吧？你别误会，妈不是图你这些，这不是因为你马上要大婚了吗，要是我身上空荡荡的，别人见了也不好，会戳脊背骨的！”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把聘书放好。
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李银龙说的其实也没错，我家本来就是高攀，余家是看不上的。随便挑了点首饰就送过来，想着我们也没见过世面，就想这样打发了。
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一听见余家两个字就犯恶心，巴不得他们不要我。
“让你点点东西，怎么就婆婆妈妈的，照你这样这点东西猴年马月才点完！“父亲明明看着堆满房间的聘礼，笑得合不拢嘴，却还要摆出一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模样。
他蹲在地上悠然地抽着烟：“赶紧的，点完就寻个好店家，给丫头打套银饰，不，要金的，告诉那张老头就说我李家嫁女儿要打金的，别给我丢了脸面！”
“好好好！我等会就去打！”母亲收拾着东西，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早该回来了！要我说，女孩子读什么书，嫁得好才算好！你看这余家多重视你，这宴席开了三天，还请了最好的戏班子来唱戏！全都夸你有福气，能嫁进余家！”
母亲见我的镯子漂亮以为我不知道偷偷藏了起来，我没说话，她又偷偷藏了一些。
这些聘礼好像已经是他们的一样。
“是啊姐，我就想不通，现在外面那么乱，你非要去读什么大学！读那玩意有什么用！”李银龙随手也把一个戒指当着我的面装进自己口袋：“妈说得对，你早该嫁了！如果你早点嫁到余家，兴许我也成大老板了！你不知道，你不在我相中好几个地方做生意，你猜怎么着！没本钱！合着我相中的，都给别人发财了！”
外面动荡，我的大学才开始就结束。
不得已，才回来。
人没到，余家的聘礼就送过来了，父母不经我同意就照单全收了。
我刚到，他们就把我给绑起来抬回家，生怕我跑了。
“你不知道，我就是没钱，要是有钱！别说媳妇了，我现在都妻妾成群了，对吧妈？”
“可不是，我儿子长得多帅啊！哪个姑娘见了你能不迷糊！不娶十个八个姑娘，是要造孽的，她们要伤心死的！毕竟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可不能便宜了一个人！咱们得心善，那么多个姑娘盼着嫁给你，要雨露什么来着！”
“雨露均沾！”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还是我儿子聪明！妈想说什么，不开口，你就知道！”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就是不喜欢读书，我要是想读，肯定给你考个文状元回来！”
“对，对，对，我儿子就是厉害！”
母亲和李银龙两个人光天白日就在做梦。
“姐，以后你就是余家的人了，那我的工作……你看是不是可以人给我安排安排！”
“还工作什么！余家大家大业的还能让你这个做小舅子的去打工？那不是让人笑话吗？过两天，让你姐同你姐夫讲一下，让他帮你盘下街口那酒楼，再给你请你几个帮手，起来去收收钱就行，对吧，苏苏？”
母亲看似在和我商量，但我知道，她这是用商量的口吻对我下达命令。
“那太好了，我相中一个姑娘！要是能把酒楼盘下来，妈，你就等着抱大孙子吧！”
“孙子！？我要当奶奶了！？”母亲高兴坏了，双手合十：“太好了，太好了，祖上有灵啊！祖上有灵啊！”
我长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都被他们洗脑长大要报恩，要帮衬弟弟。
上辈子我做到了，没多久，我真就找余涛要了钱，给弟弟盘下那酒楼。
可，那是上辈子！
终究到底，他们就是我苦难的根源！
该报的恩，我上辈子都报完了。
这辈子，不会了！
“妈，我不嫁！”我斩钉截铁：“你们把聘礼退回去吧！去的时候，帮我带句话，余老爷资助我的钱，我以后会连本带利还给他！”
“什么？”
屋里总共就四个人，三个听完一脸震惊。
“姐，你疯了吗？那可是余家，多少人削尖脑袋要嫁过去，你倒好……”
李银龙的话还没说完。
啪！
父亲一个巴掌甩在我脸上，大声骂道：“读书，读书，我看你是把脑子读坏了！余家什么条件，你能嫁进去，知不知我们私底下赔了多少脸，找了多少人！真以为人家看得上你，还不是我们巴着求着，给你求来的！现在你说不嫁就不嫁！看我不打死你这个死丫头！”
父亲没了刚才的云淡风轻。
气得直打哆嗦。
他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吃喝嫖赌，把我爷爷留下的那点点维生的遗产都败完了，欠了一屁股债，好吃懒做的毛病也没改。
对我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老爷，老爷，别打，别打，过两天就是娶亲的日子，打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消消气，消消气！我来同她说！”母亲见父亲还在骂人，从身上掏了些碎银子给他。
我父亲得了钱就手痒，心里惦记着去赌坊，也就不管了。
“苏苏，这多少人想嫁进余家，你是知道的！”母亲把我拉到床上：“你自己看看，这么多东西，都是给你的！你不要，白让给别人，多可惜啊！是吧，苏苏！？”
“是啊姐，这些年你在外头读书不知道，咱们这多少人托媒去余家说亲，得亏余夫人喜欢你，要不然……这余家太太还轮不到你头上！”
“你也别怪你弟弟说话直！他们说得都有道理！再说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弟弟，为我们着想啊！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还能害你不成？”
能！
上辈子，已经把我害得够惨了！
我弟弟就不是一块做生意的料，酒楼不到半年就关门了！后来我陆陆续续找我要钱，做什么赔什么。
一开始，我还敢和余涛要钱，后来不敢了，他也没给过我好脸色，就连一向‘疼爱’我的婆婆也拉着脸劝我，结了婚娘家的事就少管。
可父母最擅长就是道德绑架我，我要是不从就给我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我知道，我之所以会和余涛走到那一步，娘家出了不少力。
其实大部分的钱是我变卖首饰贴补的，可就是这样，他们也都怪我！
就连余涛把我独自抛下，我都是以赎罪的心态替他守着余家，就当还债。
“街头有个档口，我看着就不错，我手艺也还行，要不就让弟弟跟着我一块去那摆摊！？”
“什么？摆摊！？姐，你有病啊，放着好好的少奶奶不做，你去摆摊！？”弟弟见我不肯答应，一气之下也走了。
“苏苏啊，你说的什么话，我们都一把年纪了，你不能让我们享福就算了！还让你弟弟去摆摊，你爸说的对，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堂堂一个大学生，你去摆摊，脸呢！？”我妈趁着我不主意，把门给反锁了。
咔的一声！
大门被牢牢锁死了。
“妈！”我拍打着困住将要我大半生的房门，不断哀求：“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别叫我妈，我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余太太！如果不是，我就当从来都没生过你！”母亲的态度比谁都决绝，毕竟白花花的银子送到家门口，很难不动心，特别是她这种见钱眼开的人。
“妈～～我求你了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好不好？妈，我求你了，我要见张钰，求你了，我要见张钰！妈～妈～”我并不意外也不伤心，就是满心期待只想见这么一个人。
“张钰，张钰，成天就知道挂着那傻小子！他傻，我看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母亲怕不牢固，还搬了把椅子靠在门上。
“妈～～我求你了，我真的很想见见张钰，你就让我见他一面，一面就行好不好？”我试图撞开房门，可凭我花光了所有的力气，这房门都纹丝不动。
“我说了，再提那个傻子，我就打断你的腿！从回来到现在你那句话离开那个傻子，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坏了这么亲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妈撂下这么一句话，就骂骂咧咧地走了，顺道把张钰全家都骂了一遍。
什么害人精，扫把精都是好听的。
“姐，你多少吃点东西吧！”李银龙从门缝塞了个馒头进来：“你这样，余少爷还以为是我们亏待你呢！”
我借着接馒头的机会，抓住他的手：“银龙，银龙，姐求你了！我想见张钰，你帮帮姐，好不好？”
“张钰，张钰！”李银龙把我的手甩开：“你怎么还惦记这那个傻子啊！姐，不是我说你！那种傻子有什么好的，你看你，和他走得太近，都快被他传染也成傻子了！”
“我就是想张钰，我就是想见他！呜呜～～银龙，就当姐求你了，帮我这一次好吗？”
“姐，你真是疯，读书读疯了！”
李银龙不顾我的哀求，把门踹上就走了。
我确实是疯了，五百年了，我整整在佛前求了整整五百，唯一的念头就是再见张钰一面。
想当着他的面，亲口告诉他一件事。
本以为重生一次就可以实现了，却被这该死的门给挡住了。
我看着手里冰冷的馒头，发泄一样地砸在门框上。
想着那个许久不见的人，掩面而泣。
我绝食了好几天。
“不吃是吧，行，就算是饿死，我也要把你送到余家！你爬也要给我爬进去！”妈见我软硬不吃也不装了：“这聘礼我是不可能退的，那些钱我给你爹还了赌坊的欠款，又把你弟填了数，没有了！我告诉你，我和你爹相中了一块地，盖宅子，定金都交了，就等着你从余家拿钱过来！你要是敢不去，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妈～～我真的不想嫁，我想张钰，你就让我见见张钰吧！”我没了前几日的哭闹，几天滴水未沾，我已经没有体力闹腾了。
“我告诉你，你就断了这个念头吧！我不可能让你见个傻子的！”
“妈～～妈～～～”
我和余涛的婚期如约而至。
我妈同媒婆打开房门，我才得以看见久违的太阳。
“张钰，我要见张钰！”我试图跑出去。
奈何他们人多，一下就把我抓住了。
“还不赶紧给新娘子上妆，动作都麻利点可别误了时辰！”媒婆见惯我这样闹的，没当回事。
我还想跑。
我妈就让媒婆强行把我绑上花轿。
“苏苏，苏苏，苏苏～～～听说你回来了，我买了冰糖葫芦，给你吃！”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
我死去的心仿佛被春露滋润，一下就有了生机。
暗淡无光的眼神一下就亮了起来。
“张钰！”我用脚抵住花轿，死活不肯进去：“张钰～～～”
“苏苏，苏苏～～”
张钰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朝我跑了过来。
张钰！
真是张钰！
看见他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打湿了脸庞，悄然褪去脸上的妆。
他还是那个模样，阳光灿烂，似乎什么都未曾改变，似乎一切都来得及。
前世，张钰为了我吃了很多苦。
他和张夫人心疼我无依无靠的，总是偷偷接济我。
好几次生病，娘家人都不来看我一眼，还是他和张夫人悄悄来照顾我的。
张钰对我很好。
余家破败之后，我后来只能靠些粗活为生，他怕我累了，总会过来帮忙。他做得并不好，却也总是学着做。
怕我吃不饱，每次都会给我带个馒头。
他怕我舍不得吃，都要盯着我吃完。
知道我怕打雷，每次下雨，他都会坐在大门口守着我。
有一次，我上山砍柴，扭了脚，一夜没下来。
他知道后，漫山遍野找我，替我赶跑饿狼，背着我下来。
没有不透风的墙，张钰对我好，别人都看着。
渐渐风言风语就传到远在他乡的余涛那，余涛居然告诉村民我不守妇德，说我和张钰搞到一起，要村民把我浸猪笼。
他们都知道张钰是个傻子，其实什么都不懂，但余涛一口咬定，他们也怕。
怕我们作出什么出格的事，会坏了宗族的名声，要把我浸猪笼。
“是我，是我，不关苏苏的事！是我，要浸就浸我！”张钰见我被关在猪笼里，哭着哀求：我是傻子，我死了只是死了个傻子，不要……不要苏苏死……求你们了……不要苏苏死……”
他最后为了保护我，死在一个同样寒冷的夜。
那一夜，我的心跟着也死在那个冰冷的湖里。
他是漆黑的人生唯一的一道光。
失去他，我的余生再无光亮，一片黑暗。
多少个日夜，我都在后悔，后悔没有遵从初心和他在一起。
哪怕他是个傻子，我也爱他。
“张钰，我～～～”我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人粗暴地塞进花桥。
张钰趴在花轿上，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苏苏，你今天好漂亮啊！你是要去读书了吗？”
“张钰～～”我想要牵牵他的手：“我好想你……”
“起轿！”媒婆一身令下，花桥就地而起。
我还没来得及抓住张钰的手就被人抬走。
“张钰，我终于看见你，张钰，张钰，等我，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苏苏，你去哪里啊？冰糖葫芦你不吃啦？”张钰拦下花轿不让走。
“张钰，记得要等我！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我……呜呜呜……”媒婆怕我闹事，干脆把我嘴巴也堵上了。
“苏苏，等会余家开席，你去不去啊，我看了，有你喜欢吃的蹄子！”张钰并不知道我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去去去！”林银龙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姐她肯定去！毕竟你也是我姐夫的救命恩人，喜欢吃就多吃点！来人，给张少爷，拿个蹄子出来！”
“是！”下人很快从屋里取来一个蹄子。
“吃吧！”李银龙把蹄子送到张钰面前。
“谢谢，谢谢！”张钰一听有蹄子吃，连糖葫芦都不要了，馋的直流口水。
“吃吧！”我弟弟递过去的时候，故意把蹄子掉地上。
张钰不懂事，见了蹄子就扑到地上吃。
“张钰，别吃！”我想制止可惜无能无力。
“趴地上，啃肘子，张钰就是个大傻子！”
看着张钰被小孩嘲笑，我的心里不是滋味，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哟，这新娘子可不能哭，赶紧走，赶紧走！”媒婆招呼着起轿。
我弟弟借着张钰的背，一下就跨到马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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