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约而同僵了一下,但还是吃过的米走过的路比较多那位冷静得快些。
华松栩松掉烟,后退半步,“咳……要不你来和面?”
“哦好的。”徐汀云把烟放在桌角,开始脱外套,卷袖子,洗手。似乎有条不紊,但仔细看能发现他不断滑动的喉结,以及烛火映照下从耳廓到侧颈的红。
华松栩用沾满面粉的手夹起燃了一半的烟,眯眼去看那抹嫣红。啧,小徐细皮嫩肉,每次连害羞都那么显眼,让人看着就想欺负。
徐汀云感觉自己背上凭空被盯出两个洞,掌心的灼热冲了凉水也没冷却,反而有扩散的趋势。啊,这位甩棍不离身的拽姐,应该已经想好要把他埋在哪了。
他挺紧张的,不是害怕,是……隐隐有点期待。
冒出这一想法的瞬间,小徐傻了。他不会是受虐狂吧?!
“会做酸汤面吗?”
“啊?”徐汀云原地旋转180度,结实的小臂还挂着水珠,有种懵懵的单纯感。
华松栩跨坐在方才徐汀云拉过来的椅子上,手肘撑在椅背上,夹着烟,“酸汤扯面。”
“……会。”
要说最开始华松栩还持怀疑态度的话,到手工扯面步骤已经是心悦诚服了,“你们北方人,都这么会做面食吗?”
徐汀云咧嘴笑,“十有**吧。”然后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都?什么叫都?都是谁?
华松栩说:“我有个朋友,每逢他自己的生日都要做酸汤面吃,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
徐汀云按耐住好奇,“长寿面嘛,你们海城人不吃吗?”
“不知道别人,我从小都没吃过。”
徐汀云问:“所以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华松栩把熄灭的烟头扔进垃圾桶,“不是,朋友的。”
“啊,因为下雪被困在这走不了,所以千里共长寿面,遥遥相贺一下?”
“不。”华松栩说,“因为他死了。”
说出这句话时,她极度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冰封的湖面下是垂死挣扎的巨浪滔天。
如她所料,徐汀云愣住了,彻底石化的那种,手里那根正在通过摔打延长的面条“啪”的一声断了。他回神,把两截面重新揉在一起,冷不丁说:“我哥哥生日的时候我也给他做长寿面。他也死了。”
屋外风雪已停,是凌晨三点的万籁俱寂。在这一方小小的厨房里,两人一立一坐的身影映在有着蓝绿相间彩绘的墙上,随着即将熄灭的烛光晃动而晃动。于无声处,心跳砰砰作响。
华松栩望进深邃的黑眸之中,第一次看到徐汀云阳光的外表下藏匿的阴影。
两人不约而同,扑哧一笑,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华松栩双臂再次搭在椅背上,下巴又搭在手臂上,“有你哥哥严选,我朋友肯定会喜欢你做的面。”
徐汀云翘起唇角,“你替你朋友尝尝,如果不满意,有三次重新发货的机会。”
“三次,这么多?”
“那是,良心商家小徐。”
当然,这番担忧实属没必要。因为华松栩才吃掉第一口,眼睛就亮了。
素白的面上是整齐码好的葱花,只放了醋和盐的汤呈淡褐色,看起来清淡可口,吃起来筋道有嚼劲,绝对是夜宵的上佳选项。
她捧着碗,一连喝了好几口热气腾腾的酸汤,终于摆脱了噩梦带来的抽离,有了此时此刻还活着的现实感。
徐汀云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嘴角又不值钱地翘老高,“徐大厨的水准如何?”
华松栩斜睨他,“自己都说大厨,还叫别人怎么夸?”
徐汀云三两口就吃下去半碗,囫囵吞咽下,掐着嗓子说:“你说‘徐大厨,我还想吃,明天能不能再给我做一次’,这么夸就行。”
华松栩失笑,“得了,一张照片一千,一碗面还不知道得多钱。”
那张绿绒蒿的照片,此刻就在她的冲锋衣内侧拉链里。她的冲锋衣,此刻和徐汀云的冲锋衣一并挂在身后的椅背上。而她,坐着这间屋子唯一的一把椅子。
在她对面,徐汀云只能蹲在灶台边嗦面,吃着吃着还不忘换下重心,“我又没跟你要钱,战友情千金不换!”
闻言,华松栩放下碗,揉搓着指尖,“徐汀云。”
“嗯……嗯?”第一次被叫全名,徐汀云被吓了一跳,差点把自己噎着,“咳咳——怎么了,搞这么严肃?”
“白天说的那些,你听过去就算了。”华松栩说,“你我经历不同,想法不同,都很正常。”
徐汀云也放下筷子,“嗯,没事,能理解。”
“理解不了吧?”华松栩眯眼,“否则怎么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厨房抓贼呢?”
徐汀云抓抓下巴,有点尴尬。
“雪山攀登没有翼装飞行的冲击力,也没有冲浪那种肾上腺素瞬间爆棚的刺激,但它是一项极限运动,死亡率很高的极限运动。我希望走上这条路的人,能够真正想清楚,而不是盲目的热情。”
这时,支撑已久的蜡烛燃尽最后一点躯体,扑腾了几下,灭了。四下一片漆黑,只有淡薄的月色透过窗,描摹着对方的轮廓。
华松栩站了起来,姿态是居高临下的,但语气中染了一抹极难察觉的哀求,“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太多太纯粹的希望。她很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徐汀云也站了起来,走近几步,又似顾忌着什么而驻足,“也许就像你说的,她停更退圈逃跑。但不管现在是什么样,曾经的她给予我莫大的勇气,这就足够我记她一辈子。我这人轴,想法也简单,见笑了。”
这次,是徐汀云先走的。他迅速洗了锅碗,绅士地说了句晚安,回屋去了。
华松栩身形紧绷如一把弯折的弓,在徐汀云离开后再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这是一条如今她走不下去却又无法回头的路,她害怕这个男人真的傻到因为她,去经历原本不必经历的痛苦。
她在冷白的月色下站了良久。
雪停了,明天将是久违的晴天。
清晨,早餐时间。华松栩到餐厅时,只有方木一人正在狼吞虎咽,抽空摆了下勺子柄算作打招呼。
她取了个馒头,学习徐汀云的方法往里夹了辣椒油,尝一口,还不错。
“雪停了。”方木说,“过几天路一通,就能回家了。”
华松栩问:“你怎么回?”
“到县上坐火车吧,安全点。”
华松栩嗯了一声,“我可以送你。”
方木咀嚼的动作停了,眼珠子也不转了,傻了,“送、送我?”
“顺路,我也回。”她慢悠悠喝着鲜奶,盘算着县道和国道疏通的时间。
方木艰难咽吞咽,“姐,真的方便吗?”
“方便,我去县上买东西。”
——买罐装咖啡,许多许多的罐装咖啡。
“那成。”方木还是怕她,小心地说,“谢谢姐。”
“客气。”
本来话题到这就可以结束了,一个继续炫饭一个撑下巴看冬日暖阳情洒在白雪之上,互不干涉,悠闲自得。然而,酷爱男频兄弟文的方木本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心理,主动问:“姐,徐汀云也回呢,他要去蓉城的机场。您能拉上他吗?”
华松栩睨着方木。后者有点怂地缩缩脖子,又强迫自己停止腰杆,“我俩说好一起走来着,我不能抛下他。”
“还挺兄弟情深。”华松栩笑了下,“我考虑考虑。”
华松栩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虽然身为万年冰山加聊天终结者,但随便一个笑容就能给人一种——只要我继续努力她就能冰雪消融的错觉。
因此方木大受鼓舞,开始聊二人之间唯一的共同话题。
“你别看徐汀云一天乐呵呵,但其实挺难的。你是不知道他被催稿的时候,凌晨三点的夺命连环call啊!”
“好不容易蹲到月照银山,发了,编辑说不好意思本期主题换了。能咋办呢?只能出去继续拍。总之是鸡飞狗跳,天天进山,连续一周睡了不到十个小时。”
对于《旷野》的工作作风和节奏,华松栩也略有耳闻,“我看他挺喜欢高山摄影师的职业,乐在其中吧。”
“这确实是。”方木点头认可,忽然一想不对啊,说这些是为了卖惨,急忙扯回正题,“而且他和家里的关系也不太好。我进山爹妈天天打电话来问,他一个电话都没接到过。偶尔给家里打,还打不通,是真不容易。”
早上六点入睡的徐汀云在早上九点醒了过来。他看了眼时间,立刻蹦起来穿衣服,卡着早餐供应时间的尾巴冲进餐厅。
彼时,方木正说到激动之处,“姐你知道吗?他还、还——”
华松栩问:“还什么?”
方木一拍大腿,“他为数不多的好友对他有不健康的想法!结果咱徐哥呢?在忍辱负重守护友情、还是果断纠正二者之间左右为难。昨天睡不着觉,大半夜不知跑哪哭去了——”
慷慨激昂的话音刚落,他觉得背后有阴风阵阵,一回头,“徐、徐哥……”
徐汀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窝,脸色活像厉鬼回魂。他轻拍方木的肩膀,“昨晚忘了告诉你,我那朋友是个女的。”
“女的——啊?”
华松栩波澜不惊地抿了口已经温凉的奶,“那个朋友是我。以及,他昨晚跟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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