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梦，但我又不确定这是不是梦。我梦见灰红的雨打在金色的稻田上。抬头一看，整片天空都是石灰的白色。
“风起。”
“……小枫！”好似水下听到的模糊弥散的声音，我睁开眼，姐姐正趴在我床边喊着我的名字。
“非物质异常涌动的时候，他正在安全区域外。我们的外勤特工冒死把他拉回来了。不过就算这样，他应该也受到了非物质的影响。我们现在对非物质完全不了解，很抱歉没法给出对应的治疗措施。”
“谢谢……谢谢你们……”
医生说，如果不是外勤特工……那个黑衣叔叔原来是特工，好厉害……
黑色的矩阵向天空发散出不可视的巨网，试图阻止天穹的坠落。但是怎么可能用网来阻住一次天崩似的洪水？灰白的天空将村落包裹，远方的城镇离我们而去，现在村落像是在灰白洪流中的一个小小的气泡，摇晃着，马上就会被覆灭。村落与外界切断联系之处生长出了巨大的、彩虹色的凝晶。我从彩虹的颜色中看到了自己的脸，我是……我是……我是风……不对，那我是怎么看到自己的脸的……
“这孩子好像还不清醒。我们检测到他的梦境……是精神扭曲过后的现实。也就是说，他脑子正在给他放电影，放前两个小时发生的事情，不过加了点反色和混乱效果。”
“这么说我们就懂了……这也是那个‘非物质’影响的效果？”
“是的。他一下子吸入了不少。这就跟发高烧状态有点类似……”
我快速飞回了家里，快得周围的事物没有一样可以看清。之后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他穿着经典的白大褂，原来是个医生。
“小伙子，你醒啦？跟我说说你都看到了啥，现在感觉如何？”
我不是很想说话。不过不说的话，我的头晕可能好不了。
“我……斯克兰顿稳定锚……没法阻挡非物质……”我稍微回想了一下梦中的情景，然后用尽可能少的字说了出来。
“了不得。怎么认出来稳定锚方阵的？”
“我不知道……”
白大褂在笔记本上记了什么，之后留下一些药物就走了。那些药物全都没有名字，仅有的文字也是英文，我们都看不懂。拆开一看，里面的小纸片上写着“一天三次，一次一片”，我们这才弄明白它的吃法。
“全体人员请注意！这里是Site-CN-43的广播员沈岩。正在测试新的广播设备，请收到的基金会成员立即在通讯频道回复……好的好的，全都收到了，谢谢大家。
如大家所见，非物质将我们的世界分割成了一个一个的碎片，我们决定将每一个碎片都命名为‘空泡’。
从现在开始，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空泡就被命名为MP-F3。它取自我们的站点名称和村落名称。以后我也就是空泡MP-F3的广播员。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接收来自其他空泡的消息、在非物质窗口期发送讯息、物质接收和发送等都由我负责，我相信会和大家一起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谢谢。
广播结束。”
我想去外面看看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却以发烧还没好为由被姐姐摁在床上。我抱怨了两句，也就没再说什么。从窗外看去，世界好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地平线还是能延伸到无限远处。
但是要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从一个模糊的界限开始，远处的事物就变得模糊扭曲而不合常理。倒悬的树、四散飘舞的颜色，一切都是不正常的状态。
外面立起了一个新建筑，是基金会标准的白色立方体建筑。应该是基金会的办公场所。很多人在门口排队，异常吵闹。
“基金会的！我孩子还在外地上学，现在还能联系上吗？他那边怎么样了？”
“基金会，我们的田都被非物质吞了，你们的机器也没挡住天灾，这以后吃什么？”
“基金会，我想再领一盒药……”
“基金会，我孩子想进你们的房子参观参观，有没有什么能进的地方……”
“基金会……”
爷爷昨天跟我说，最近这段时间一定非常乱，要保护好自己。我在今天早上认识到了后半段话的正确性，
现在，我看到了前半段话。
那是黑衣叔叔们都压不住的人潮，似乎整个村子的人倾巢出动，都挤在基金会办事处的门口。提拉着孩子的、双臂挥舞着大声吼叫的、在角落坐着看戏的。村头的王叔，村西的李大爷，我还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我整个十四年的生活就在这个村子里，从来没见过这些人露出这样的神态。
“这里是空泡MP-F3的广播员沈岩。现在广播一则重要通告。请所有聚集在基金会公众办事处的人员立即撤离，我们将在三十分钟后进行应急措施。重复一遍，请所有……”
“他们要赶我们走！”不知道哪个村民挤到了广播站门口，大吼了一句。
这一下子引爆了人群的情绪，黑压压的人开始骚动起来。但是基金会办事处的大门从来没有被冲破过，他们也只是和几个站在外面的黑衣人纠缠，而这样的纠缠也在变少，很快，我就看不到对基金会的有效冲击了，大家都在漫无目的地踱步或是干脆站着不动。
突然，人群停止了骚动，逐渐安静下来。我趴在窗上，只听到空气中传来了嘶嘶声，就像谁在喷洒气雾。
“记忆消除完毕，准备疏散。”
我家门口的黑衣人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人群就开始慢慢离开了办事处，就像潮水退散了一般。
“记忆消除？”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事，基金会的能力……我难以想象。
一声哭喊突然打破了寂静。
“我的孩子，她，她……被吸走了！”
是村那头的大婶，我几乎没见过她出现在我们这里。基金会行动很快，一队黑衣人一下子就开车飞驰到事发地。
后来我才在村民的夜间聚谈中了解到，失踪的女孩是珊，这个大婶是她的妈妈。知道这个消息，我是有些失落的。
“我还想听你讲故事，枫。”她说。当然，这已经是两个周前的事了，当时她和我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我们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聊起来了，之后就变成了我一个人长篇大论。当我终于想起来要停下来的时候，我发现她正在认真地看着我。
当时非物质一下子越过安全边界涌过来，她当然毫无防备，因为非物质是几乎不可感知的、透明的。当机动特遣队终于赶到的时候，他们在现场只找到了一件她的衣服，是她的外套，应该是她脱下来放在那里的。
我听完这段故事，有些失落的走回家了。我还记得她的样貌，但我很快会不记得了，我知道的。我真的很想记住她。
“这里是空泡MP-F3的广播员，沈岩。现在向大家公布一个好消息。经过我们5个小时不间断重复语义流广播，我们的邻近空泡A3-KT收到了我们的广播内容，并用语义流给我们传输了我们需要的金属和食物。但是由于高达98%的漫漶率，我们收到的物资很有限。不过无须担心，我们的自动农场还在稳定运行，大家一定会有充足的食物和衣物补给，请记得按时领取，过期不候。广播结束，谢谢大家。”
“漫漶是什么？”我问在我旁边站着的王叔，他就是救了我的那个黑衣机动特遣队员，现在暂时负责安保工作。机动特遣队按理说不应该在一个站点停留过久，但现在非物质的阻隔让他们不得不停在这里。
“非物质干扰语义流的传输，影响物质的存在。漫漶会让物质不再稳定、形态变换甚至消失。你只要理非物质远一点就行，剩下的，我们会做。”王叔没看我，“我们机动特遣队又损失了一个成员。他昨天在营救行动中漫漶在非物质里了。我们原本以为这是一种现实扭曲，想用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解决这个问题，结果……”
“王叔……”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也失去了一个朋友，似乎可以理解他的感受。于是我把珊消失了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一直相信，他们不是消失了，而是活在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王叔听完我的故事，沉默了半天才说道，“他们也许变成了一块石头，一棵树，也许是另一个人，但他们一定存在。”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是我从基金会文档里读到的。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这世界发生过一次毁灭式的灾难场景。那时，所有的物品都失去了原有的固定，开始互相变换，足球变成咖啡、人变成硫酸铜晶体……所有的一切都混乱了。最后基金会研制了一个AI终于稳定住了这个世界，但世界上只剩两个人了。于是基金会重构了这个世界，才有了到现在的历史。”
“我相信这次的灾难不会比哪那次更糟，人类一定可以挺过这三千年，你也可以在世界的某个地方见到珊，我相信。”
“谢谢王叔。”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希望，我也许被鼓舞了，但我其实没什么感觉。我还是很想念珊，这本身没有什么改变。
……什么时候就变成“很想念”了？
珊出现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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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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