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怎么没回屋?你知不知道我早上醒来之后都是懵的!哎,你该不会大过年的,有点什么说不得的……”马亮正摆弄着摄像机,听见门响,顺口问道。
“想什么呢,我是那样人吗?只是和周老师聊了很久跨了个年……别想那不该想的。”沈逝水抓了抓披散下来的头发,神情故作轻松。
“啧……”马亮没往下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肯定在脑补彻夜长谈、昼夜不分——要不沈逝水怎么又狼狈又高兴的呢。
等出门碰见周遥川,他看起来倒是正常得很,刚刚洗过的头还带着洗发水的香气。
“周老师过年好!”
马亮贼眉鼠眼地瞟着两人,就剩嘴上说得正经。
“马导过年好。今天什么时候过去?”周遥川自动忽视马亮好奇的目光,强行把话题转移到今天晚间的拍摄上。
毕竟昨晚的事情,虽然也没有多过分,都是情理之中,但也不好大庭广众地公开。
甭管前头发生了些什么情难自禁的事,总归是脖子以上的动作为主,到头来还是各睡各的,没把谁怎么样。
“唔,上午就过去,和景区的管理与摄像排一下路线,圈好范围。”马亮干巴巴地回答道。
“好,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没事儿,周老师可以在那边看表演,提前找个好位置。今晚上人不少,估计我们顾不上周老师。”
“没关系,您们忙,不用管我。”
众人提前开车来到表演所在的朗月山,场地中央早早地搭了个十来米高的架子,上方铺着层新鲜的柳树枝,称作“花棚”。正中还竖着根高高的杆子,挂着旗帜。旁边几口熔炉还空空荡荡,等到了晚上,就会装满赤红色的铁水。
到那时,也不能近距离观察了。
时候还早,和大家打个招呼,周遥川去爬山探访一下山上的宫观庙宇。
沿着山路拾阶而上,过了彩绘雕梁的南天门,古建筑或仿古建筑不断出现在视野中。
重檐顶气宇恢宏,彩绘泥塑神像惟妙惟肖,偶尔还有几名道人在游客中显得仙风道骨。
数数认识的神像——比着手势,不怒自威的王灵官;和佛教相似,救苦救难的慈航真人;慈眉善目的三清神像……
旁边还有个月老殿。
周遥川看着络绎不绝的男女们祈求姻缘,毫不迟疑地也跟着来到月老殿里拜了拜。
他的愿望很简单,“诸事顺利,有情人终成眷属。”
对于沈逝水的感情无需隐瞒,他已经决定接受。现在所差的就是顺利完成最后一段计划中的旅程。
再往后的生活如何,继续走在路上,一个人漂泊还是一起,或者找个地方安定下来,继续做全职博主还是当打工人,都需要和同路人好好商量。
走一步算一步,周遥川驻足半晌,回身离开。
天色渐暗,广场上人声鼎沸,周围拉起了警戒线,保安谨慎地盯着每一个人,生怕有谁冲了进去,扣工资事儿小,受伤赔钱可不得了。
“开炉!”
夜里的风是凉的,炭火迸发出噼里啪啦的火星,而后上千度的铁水烘得空气与亮光都变了形,耀眼的黄光流淌着,几乎能灼伤人们的眼睛。
沈逝水全副武装,提着银色方盒里的摄像机,只露出一双被防护眼镜遮挡住的眼睛,向人群中轻轻一扫,犹然带笑。
周遥川站在视野还不错的角落,身后就是汹涌人潮。
在欢呼声中,表演的中年男人们赤膊上阵,头上顶着葫芦瓢儿,身上结实得很,手里有两根柳木花棒,一条有凹槽,用来盛装铁水,一条用来击打铁花。
——而让人惊讶的是,队伍中还有个看起来颇为消瘦的女孩儿,看起来二三十岁,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汗衫,扎着条麻花辫,笑靥如花。
他们轮流走向熔炉,逐个接上明亮得吓人的铁水。
花棒中明亮的液体燃烧着手掌高的火焰,奇异地流动着,随着奔跑的人向前,向上……
砰!唰——
花棒相击刹那,春风乍起,原本混成一池的纯粹色彩骤然盛开!
喷发、爆发、迸发出无数滚烫的星火,满天繁花在深夜中争先恐后地盛放。
东风夜放花千树。
光芒与花棚相接刹那,繁星再度分裂延展,仿若银河璀璨,忽然间坠入人间,炸开星子万千。
星子在柳树枝上迸射跳跃,花棚正中那“老杆”荡开亮眼的光彩,炸开别样的烟花雨。
两条赤红的龙伴随着阵阵惊呼,在绚烂的铁树银花中翻滚游动,并那繁星点点映入漆黑瞳孔。夺目的金光熔化描摹在每个人的身上,仿佛镀了薄薄金漆,在黑夜中不断不断地闪耀,就像是……
千年来奔涌的生命力,延续至今。
几条黑影穿梭在绝美场面的四周。
靠山方向的摄影机沿着滑轨,由其他摄影师操纵着快速移动。
马亮推拉着摇臂,蔚岚操作着穿越机空中拍摄,防火材料包裹的摄影器材穿梭在明艳光辉之中。
沈逝水则在边缘的铁花下略为笨重地奔走——他的特写画面给到了打铁花的人。
他们的姿态极富动感,挥汗如雨地沐浴在火光之下,隐身在花火盛宴之中,星星点点的铁水滚过伤痕累累的皮肤,星芒倏忽消散。
紧紧戴着葫芦瓢儿的女孩儿将铁水用力击打到空中,辫子随着她的步伐在身后一跳一跳。没有人会用性别与年龄定义她,此时此刻,她是确山铁花的优秀传人。
自上而下的星火瀑布般挥落,他们步履匆匆,成为铁幕之后的引路人,也是非遗亮丽一瞬后最美的底色。
——那么近那么美河北蔚县也有打树花,听说是打在墙上,反射成满树金花灿烂的模样。还有那铜梁火龙,同样有四溅的火花环绕着矫健的龙身。
与打铁花有关的传统技艺不止于此。
在烟花价格高昂的年代,人们用铁花描绘出星落凡间。而到了烟花缤纷多样的时代,古老的花火传承至今,仍然足够壮观,令人心情激荡,热泪盈眶。
那铁水不烫吗?
当然烫啊,有一千六百度呢!
但传承者们靠着日复一日的练习的肌肉记忆,能将铁水打得又高又散,只有足够分散的铁花才能有“更吹落,星如雨”的盛况,也只有足够细小的铁水才能在从高处坠落时迅速降低温度。
唰——
盛况空前,壮美绝伦。
亲眼得见如此壮景,周遥川鼻子发酸,那股酸劲儿直冲双眼,满眼的花火陡然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
自己也曾见过一场花火大会,和另外两个人一起——那好像是在迪士尼吧?
模糊的记忆伴随着敲击与坠落骤然重叠,昔日的喧哗与今日无差。
漆黑的夜被灯光与焰火点燃,无论是烟花还是铁花,都是人们用以庆贺的方式。
瞳子里绽放出炽热的光彩,耳边是涌动的声浪,是呼唤,是乐曲,是欢声笑语,是连绵不绝,整个人好像悬浮在空中,被永无穷尽的花火环绕着。
摸不到的记忆冲刷着锈蚀的心,裸露出原本的光泽,如今的心里装了个人,他把镂了洞的心打磨出黑曜石的光彩,像是在装点着艺术品,从未质疑过这颗心的主人。
他的背后升腾灿烂金光,映出那潇洒的笑容。
周遥川轻轻闭上湿润的眼睛,直到最后一棒的铁水在空中炸开。
砰!唰……
他看到沈逝水的镜头扫过观众,定定指向了他。
不知道他会不会拍到自己的泪水。周遥川连忙抹抹脸,在渐渐暗下的辉光里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打铁花的摄影告一段落,下一个节目开始演出。周遥川挤过人群,来到了之前说好的集合点。
沈逝水的头发被防火服压得有些乱,借着重新亮起的灯光,他的眼圈有些红。
是烫到了他,还是烫坏了设备?周遥川走过去,左右看看他身上的衣服,应该没有损坏。
“没烫坏吧?”
沈逝水用力摇头,“没有没有,我们都没事!简直是劳动人民创造的奇迹,太感动了!”
说着,沈逝水猛地扑过来抱住他,当着无数人的面。
“能和周老师一起见证震撼一幕,太幸福了太浪漫了!”
周遥川没有推开,只轻轻弯着胳膊,拍拍他的后背,在他耳边小声说着,“很高兴沈先生也这么想。”
“我说小沈怎么跑得这么快,原来是心里有人啊。”
后头突然传来一个不太熟悉的女声,周遥川动作顿时僵住。
“哦对了,周老师,给您介绍一下。”沈逝水连忙松开怀抱,拉着周遥川的胳膊,来到一位中年卷发女士身边。
“这位是关山驰老师,是我摄影的启蒙老师。我们在大学演出时偶然相识。关老师,这是知名博主周行旷野老师,在旅行中写下了很多感动人心的故事,也拍了很多真实的照片,是我这辈子都很感激的人。”
“您好。”两个人握手的时间,马亮、蔚岚,还有帮忙的常途和艾征天陆续赶来。
“咱就是说,沈老板人脉很广嘛!时不时会遇到朋友!”
“哎,不只是朋友,是老师。”沈逝水立刻纠正艾征天。
“行了太客气了。我当时只是简单指点一下,后面都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关山驰笑得爽朗,“还真没想到过年第一天能碰到你,和你们合作。不说了,我还得帮着拍一阵子,你们要不先回去,我们明天找地方再约!”
“成,联系方式也加了,那我们就先往回走,明天咱们约顿饭。”沈逝水挥挥手,目送关山驰离开。
“哇哦,没想到沈老板钟意的是姐姐这挂的。”马亮小声嘀咕。
沈逝水照他后背就是一下,“老浪你是吃错药了伐?这几天净编排我!”
马亮哎哟哎呦叫着跳开,“我这不是关心沈老板嘛!”
“你关心我干什么,别挑拨我和周老师关系啊。”沈逝水凶他。
“得嘞,都听我们沈老板的!”
周遥川看他们幼稚地打打闹闹,叹了口气。
他又不吃醋,能了解到沈逝水的故事和故人,并不是件坏事。
而且听沈先生的意思,没有关老师就没有如今的摄影师暗潮,这种启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该为他高兴。
回去的路上,他俩挨着坐在车子后排,双手重叠。偶尔目光交汇,偶尔只是看个侧脸,内心渐渐平静。
哪怕花火盛大,终究只是刹那芳华。或许是年纪大了,偏爱的更多的,是柴米油盐的生活,还有平平淡淡的相处。令人震撼的幸福与默默陪伴的幸福连接交织,成为了人与人之间最为独特的关联。
这是生命中尤为重要的部分,也是他前头十来年都没能再度建立的关系。
对周遥川来说,这绝对是个奇迹。
参考《杨建军:把民间焰火之最“确山铁花”重新绽放天空 | 看看咱河南村里都玩点啥》
B站up江寻千《带你去看曾经最极致的浪漫,千年绝技—打铁花》以及后面的《我是千年来确山打铁花的第一个女传人,但肯定不是最后一个》,我要吹爆她!
影视飓风《奔赴火海!顶着1600度高温,捕捉打铁花绽放瞬间》
在老乐山的基础上改造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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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星河落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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