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千隐照常收拾完厨房,摆好桌椅,才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望着窗户上串联的雨珠,失了神。
烦躁,郁闷,憋屈,想杀人。
舒坦日子还没过够呢。
她抬起右臂,卷起袖子,看那几枝从胳膊弯里生长出来的细枝,呈暗木色向两边蔓延,像魔鬼的细爪牙,要从她的血肉中钻出来。
这些诡异的“根须”是她从那个世界带出来的印记,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能忘记的过往。
有时深夜醒来,她总觉得这些纹路在生长,要将她重新拖回那个充满恐怖的地方。
她又使劲抠挠了几下,放下袖子,侧身躺着。
那些人,总会被她揪出来。
那些人,一天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就不会罢休。
说是这么说,想是这么想,但她毫无头绪。
她忽然坐起身,说不定那个男人跟这事有关系,不然他怎么会出现在那个结界处。
**
六点,雨停了。
从天到地,一片灰蒙,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清冷。
蒋昭在饭店门口停着的车里坐了一下午,看到胡千隐出门,他下车跟在身旁:“胡小姐,你去哪?我有事跟你说。”
“说啊。”胡千隐漫不经心道。
蒋昭把那天晚上遇到她的经过,管婆子和王大爷的死都说了一遍,最后总结性说:“我有八成把握,就是那几个男人下的手。”
原来他遇到她,纯属偶然。
所以呢?胡千隐转头看他,目光还是漠然:“关我什么事?”
蒋昭的语气中带着小心和客气:“你现在能记起来那片林子吗?你可以进出那片林子,如果你带路,就能抓到他们了。”
胡千隐对这抓人这事,一点不关心。那些人不会对她下杀手,追她仅仅是因为:“你进来了,没死,那你就是寨子里的人,死也得是寨子里的鬼,这辈子都不能出去。”
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片林子会有一道奇怪的结界,又怎么会知道进去的路。
况且,她答应过阿秀和肖老头,不会对外人轻易说起他们,也不能带人进去,扰他们的清净,乱寨子的气运。
“我不是凶手,不是警察,也不是菩萨,不知道路。”
就算是菩萨也是泥菩萨,自身难保。
蒋昭说:“但你有配合警察破案的义务。”
胡千隐怒了:“那你他妈把我送到警察局啊。”
她的脸色惨淡如霜,表情沉沉带着一点悲痛,蒋昭不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安静了。
湿漉漉的柏油马路,偶尔有汽车驶过,轮胎碾过积水发出“哗啦”的声响。
两人的脚步声在潮湿的路面上轻轻缓缓地回荡。
胡千隐走进一家店。
蒋昭抬头,是烤鱼烧烤店,她打两份工,中午在李泰家,晚上在这家。
她脱掉羽绒服,戴上围裙,就开始忙活:摆放签子、调制酱料、清理炉火、整理餐具。
那张清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蒋昭犹豫了一会,把手机递过去:“麻烦你留一下手机号,有事随时联系。”
胡千隐头也不抬地回:“没事联系。”
蒋昭收回手机,语气平淡:“我救了你,你总得表示一下吧,我兄弟还为你中了一箭,现在腿都没好利索。我只是让你帮个小忙,带路就行,不需要你动手,万一那些人哪天又出来杀害村民呢?”
胡千隐擦桌子:“我记不得了,你自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谁知真假。再说了,你以为你们不来,我就会死吗?我就逃不了吗?”
蒋昭没想到她竟然赖账,还这么理直气壮,有点愤愤:“你拿了我一把刀,背上有鞭伤。”
胡千隐意味深长“哦”了一声:“那是你的刀?我以为是我师傅送我的呢。”
他见义勇为救了她,她不当场还回去了吗?他被抽了一鞭子,她把那人手砍下来了,他兄弟中了一箭,她不也把那人腿刺伤了吗?
在她这,两人已经两清了。
蒋昭继续证明自己没说谎:“刀柄棕黑相间,刀身是黑色,刀鞘还在我包里呢。”
“行了,我会给你。”胡千隐笑了,这人还怪可爱的。
蒋昭横她一眼,觉得她还是幼稚可爱点好,现在简直脾性大变,高傲冷漠,蛮不讲理。
为什么他一提到那晚的事,她的态度猛然间就变了。
真失忆了吗?
蒋昭问:“你是哪里人?还记得吗?”
“我是你心上人。”胡千隐把椅子摆好,纸巾放桌上,跟老板交待了一声,坐前台等客人来。
蒋昭忽略她的胡言乱语,跟上去:“虽然我救了你,但你也救了我。我愿意找人给你治病,因为你又穷又可怜,可以不收你钱也可以借你钱,毕竟我善良且有恩必报。”
胡千隐凑近他,看他漆黑的双瞳,轻颤的睫毛,唇角勾起微微笑意:“那你是想以身相许我,还是想让我以身相许你?”
蒋昭不动声色,也往前凑近,锐利的眼眸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几秒后,他轻笑:“你怕了。”
胡千隐别开脸,身子往后撤去,神色依旧平静,心中绷着的弦却好似断了一根。
“怕什么啊?怕被那些人追杀?”
胡千隐表情严肃,眉宇间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意:“你救过我,我救过你,我们两清了,别再来打扰我。”
她严肃起来,蒋昭反而放轻松,他倚着墙,语气有些夸张:“胡小姐,你这身本事世间罕有,每天在饭店刷盘子洗碗卖菜太屈才了,你完全可以干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啊。”
比如救人,多抓一个凶手不就多救几条人命嘛,谁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又出来砍头了。
“可笑。”胡千隐冷冷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去后厨。
真是可笑,活得健康舒服不就行了。
意义是什么东西?谁定义的?谁能定义我?
**
回到酒店,大堂上随意堆放着好几个行李箱,蒋昭走到电梯口等电梯。
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二十六七岁年纪,一头微卷的棕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
她穿着简约而讲究,丝绒质地的短外套勾勒出利落的线条,里面是一件垂坠感极好的真丝衬衫,下身是一条剪裁挺括的黑色西裤,脚上蹬着一双小牛皮短靴。
妆容一丝不苟,眉峰锐利,眼线勾勒出细长妩媚的弧度,鼻梁高挺,唇上涂着正红色的口红,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这是何蔓。
她拖上行李箱小跑两步赶上电梯,蒋昭伸手挡住半关的门,何蔓转头看着他,温柔一笑:“谢谢。”
蒋昭微微点头示意,三楼很快到了,他走向走廊尽头,何蔓跟在后面。
蒋昭站在房门口刷卡,传来身后女人的声音,她探头看了眼蒋昭的门牌号:“啊,我走错了,应该在另一边。”
她又拖着行李箱转身到另一头,听到蒋昭关门的声音,她把行李箱搁下,打了个电话:“给我开一间311的房,你们住四楼吧。”
311在301对面,蒋昭住301。
何蔓等在电梯口,拿了房卡,进房间后,电话没挂。
“蔓姐,蒋昭昨晚到的,中午去了泰隆饭店,跟里面一个女服务员聊了半天,还等了她一下午,晚上又跟着人家去了四海烧烤店。我看那个女人也没什么稀奇的,一整个乡下土丫头,没蔓姐你长得好看。”
何蔓嗯了一声:“蒋昭不出远门你们就别跟了,别被他发现,也别来找我,遇到了一定装作不认识。”
“蔓姐,知道,林总都跟我们交代过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暗中保护好您。”
“你把那两家饭店的地址发我。”
电话挂断,何蔓走到窗前点了一根烟。
晚上七点钟,小县城的夜色不比西安市中心热闹,却别有一番宁静温柔的韵味。
她以前也是住在小县城的,后来被林川带到西安,就再没回去过。
烟抽完一根,何蔓把电脑抱到床上,开始回复客户的消息。林川给她的工作差不多都停了,对外说要出去采风,顺便休息。
她是别人眼中的工作狂魔,突然要休息,很多关系好的客户都表示疑惑。
“怎么要休息半年啊?何经理竟然嫌七天小长假太短了?”
“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啊?”
“你不会要跳槽了吧?”
......
林川的电话来了:“蔓儿?”
“嗯。川哥。”
“到酒店了吗?”
“刚到一会儿。”
“怎么听声音不太高兴啊,那边环境不好吗?”
何蔓拿起枕头上的手机,伸了个懒腰:“没有,挺好的,比西安暖和。刚回完那堆人的消息,他们都以为我得绝症了。”
电话里传来林川温和的笑声:“别管那些人,你在飞机上的时候他们都来问过我一遍了,你走了他们不适应。”
“嗯。”
何蔓跟林川认识七八年了,至今都说不清跟他是什么关系。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日久生情,这情说的是爱情。
大概就是朋友之上,恋人永远不可能吧。
林川今年三十九,未婚,有点尴尬的年纪。
按照他的话讲:“男人嘛,事业有了,就什么都有了。”
是的,他不缺女人。
林川没等到她说话,又开口了:“你累了吧,早点休息。吃饭了吗?我让孟槐他们找人给你送过去。想吃点什么啊?那边虽然是南方,到底是冬天,吃点热乎的?”
何蔓笑笑:“林总日理万机,还关心起我吃饭的事了。”
林川也笑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吃饭的事就是大事。”
“我一会出去吃,有家饭店刚刚路过看着人挺多的。”
“好,那你小心点啊,回来了跟我说。”
电话挂断,何蔓把行李箱的衣服拿出来挂好,改了妆容,出了门。
走之前看了眼对门,没什么动静。
街边的路灯亮起来了,地面上泛着闪闪的光。何蔓跟着导航进了泰隆饭店,人确实多,跟她乱说的一样。
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种小餐馆,一进门,客人的头都抬起看她,她完全理解,她这身打扮几千块,比他们工资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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