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哭得快要喘不上气，丹木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从来都是山一样温润敦厚的一个人，几乎从不把自己的柔软和脆弱示人的一个人，此刻在他面前哭成了泪人。
压抑了千年的悲鸣，连同整座山都与他一起深陷悲伤，丹木真的感受到脚下的地在轻微震动。
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山神发怒，万物齐悲，可他知道，棠海这不是发怒，也不是委屈，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奈。
“棠海……”丹木手脚如同被捆绑住，动弹不得。
棠海心境不稳，法术逸散，强于丹木的法术给了他威压，他是真的动不了。
“棠海，”丹木试图唤回棠海一丝理智，“棠海，我动不了。”
可面前的人好像屏蔽了所有的感官，任丹木喊破喉咙他都听不到，也不做任何回应。
“让我抱抱你，棠海，求你，师父……”丹木眉头紧锁，因用力而爆出青筋的脖颈憋得通红，不行，他挣不脱，棠海的法术太霸道了。
原来这就是师祖的威压，丹木有生第一次体验。
也不知道是丹木的哪句话起了作用，法术忽然全部被收回，因着惯性丹木摔了出去，摔到了棠海面前。
他连着爬了一段距离，来到棠海面前，紧紧把人抱在怀中：“师父，我在，不要怕。”
到底是谁在怕，明明是丹木自己怕得浑身都在抖，牙关咬紧都能听见牙齿磕碰的战栗声。
“师父……”棠海喉中像堵了东西，又哑又涩，再加上声音不高，每个音节都很模糊。
但丹木听清了。
“棠海，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丹木抓着棠海的胳膊，强迫对方直视自己，又用一只手托着那颗摇摇欲倒的脑袋。
“我算什么师父。”棠海双眼无神。
“什么？”丹木没听清。
“天底下的师父若都像我这样，哼……”棠海费劲地勾了一下唇，“误人子弟……”
“你是好师父，不要这么说。”丹木手忙脚乱地用手背给棠海拭去脸上的泪，重新把人抱在怀里。
“好师父？大徒弟用邪术害人，交自己给天道，二徒弟三徒弟都残缺了灵魂，还有一个因此留下了法术外溢的后遗症，四徒弟失去爱人，现如今萎靡不振，小徒弟……”棠海用尽所有力气笑了一下。小徒弟和自己搞到了一张床上，算什么，欺师灭祖？
“不是的，不是的，棠海，不要这样，你该尽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命运，是天命，是我们自己……不是你能左右的，不是你能改变的，不要强加到自己身上，不要……”丹木也快哭了。
棠海没错的。
他混乱不堪，实在从脑子里搜刮不出什么更好的说辞来填补棠海支离破碎的信念。
“师父，师父，求你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也许是求棠海不要自暴自弃，也许是求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样子，求一切都不要发生。
“棠海，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山鬼，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五座山如今的顺遂和宁静，你是功臣，你是师祖，不可以有人质疑，你也不可以。”丹木的怀抱愈发的紧，像钳子一般箍住怀中的人，生怕下一秒就抓不住了。
失控，所有都在失控，他只能先抓住自己能摸得着的人。
棠海什么也没说，脱力般靠在丹木身上，缓缓闭上眼。哭声停止只在一瞬间，再睁眼的时候他又变成了平日里镇定的师祖。
“我要闭关。”棠海轻吐四个字。
“现在吗？”丹木心有余悸地松了些力道，但还是没有放开棠海。
“嗯。”
“你说过我可以看你闭关。”丹木道。他实在不放心棠海一个人。
“嗯。”
丹木扶着棠海的肩膀，让棠海可以借力，也方便他仔细观察棠海的表情。
还好，眼睛和鼻子是红的，大概是因为哭得太用力，看了一圈，整张脸都显得可怜巴巴的，但至少眼神没那么空洞，应该还能思考。
“我陪你去。”丹木道。
棠海点点头。
丹木把人扶起来，小心搀着，问：“抱你去可以吗？”
棠海真的没什么力气了，丹木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继续点头。
丹木舒了口气，抄起腿弯把人抱了起来。棠海不算重，抱起来一点都不费劲，他信步往海棠林里那个专供棠海闭关用的小木屋走去。
这还是丹木第一次进来这里，屋里很空，除了一张宽大的矮床，再没有任何东西。
“要护法吗？”丹木担心棠海现在的状态，刚刚棠海的法术就逸散了，这在棠海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他怕出事。
“起阵吧。”
这是要护法的意思了。
丹木没有耽搁，立马起了阵，坐在棠海身后。
棠海没有着急运功，盘腿闭眼开始冥想。他还有理智，刚刚法术失控，现在就运功无疑在断自己的路。
见状，丹木只用了一成功力，慢慢给棠海灌注法力。
“现在还不用，留着点。”棠海语气平静。
丹木听话地收了法力，静静等着棠海准备。
屋子是封闭的，他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只觉得过了很久很久，棠海才慢慢开始运功。
丹木没有正式给谁护过法，有些生疏，总是跟不上棠海的法术，不是快了就是慢了，但棠海并没有嫌他笨拙，反而调整自己的法力引导他慢慢来。
他几乎用上了所有的专注力，全部放到棠海身上，额上很快渗出一层薄汗，他屏息凝神，终于摸清了棠海运功的规律，跟了两轮之后，棠海把自己引导的法术撤了。
他跟上了！丹木紧绷地弦终于放松，尽量让自己的法术不那么滞涩，这样不仅对棠海更有利，也能防止他自己受伤。
随着时间推移，丹木的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他明显感觉到运转法力越来越吃力。
这只能说明一种情况：棠海法术有阻滞，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
可他不能发出声音，冒然打扰只会让棠海分心，后果不堪设想。
“噗——咳咳咳。”
法术中断，棠海竟咳出一口鲜血！
“棠海！你怎么了。”丹木不敢收回自己的法术，棠海正是虚弱的时候，他停下就是给了棠海再一次重创。
棠海捂着胸口猛烈喘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之后，棠海闷哼出声，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丹木记得眼珠子都黏在棠海身上了，却对此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压抑的低呵声在空旷的房中还有微弱的回声，每一声都在昭示着声音的主人现在有多痛。
棠海伏在地上，心口的剧痛让他喘不上气，尽管他已经极力克制，深入骨髓的疼还是叫他神志有些涣散，一些不堪入耳的破碎声音从牙缝里溢出，他快分不清这是他发出的还是幻听了。
天谴太折磨人，饶是棠海也抗不过这阵阵剧痛。
要不是怕二次创伤棠海，丹木此刻是真的坐不住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棠海闭关从来不要人陪了，任哪个徒儿看了自己师父这幅模样都会心疼的，棠海不想自己的徒儿徒增烦恼。
这段时间真是难熬，比棠海冥想的那段时间还难熬。
丹木的心被棠海揪紧，直到棠海慢慢直起腰，呼吸变得顺畅，他才感觉周围的空气重新回到胸腔里。
棠海再次开始运功，这次法术运转就要顺畅多了。
又过了很久，棠海终于完全收回法术，重新开始冥想。
“好了丹木，可以收回法术了。”
丹木忙坐起身，绕到棠海面前，面对面盘腿坐下，仗着棠海闭眼，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连头发丝都不放过。
“看什么，我好着呢。”棠海睁眼，对他浅浅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存在的那一瞬间只是为了让丹木放宽心。
“你刚刚……”丹木还是忍不住问。
“山鬼应该背负的，虚弱期都这样。”
“师兄师姐也是吗？”
棠海顿了一下：“他们没这么痛苦，顶多是法力运转不开，什么时候运开，就可以结束闭关了。”
“所以你这是已经结束了？”似乎并不需要很久。
“很惊讶吗，已经过去七天了。”
七天？！明明他才感觉过了几个时辰，怎么就七天了。
“闭关时间流逝很快，注意力都在法术上，就注意不到时间。”棠海把耳侧的头发别到耳后，缓缓道。
“那你现在还有什么不适吗？”看棠海的状态，比闭关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好多了。”
丹木点点头，也没多问什么。
“你还记得之前我说，我有一件藏在心底的事，回到定天山后给你讲吗？”棠海忽然道。
丹木有这个印象，是他和周笙铭做交易的时候棠海说的。
“刚成为山鬼的时候，我和你一样，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哪怕自己略施援手，都能让凡人渡过难关。”棠海推开小木屋的门，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只不过雪花稀稀拉拉，看着随时要停。
“有个可怜的孩子，他家里人总是打骂他，因为他的腿先天残疾，既不能帮家里干活，还要给家里添负担。所以我擅作主张，寻了药给这孩子治腿。”
“你没有用法术，这也不算逆天改命吧，这说明他的腿本来就能治好啊。”丹木马上就开始给棠海辩护。
棠海摇摇头，继续道：“我治好了他的腿，本来以为这家人可以和睦相处下去，可后来，这孩子心生怨念，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大火烧了整整三天，邻村的人救完火后，发现整个村子没有一个人幸存，包括那个孩子。”
“为……什么。”
“欺负男孩的并不止他家里人，还有村中其他人，人们惯会见风使舵，连家里人都不庇护，谁都可以踩他两脚，他恨所有人，不惜烧死自己也要拉他们下地狱。”
棠海站在雪中，仰头吐了一口白气：“所以任何事都不会按照你的设定往前，哪怕改变了其中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步，都会影响全局，这是我成为山鬼的第一课，这个教训我永远忘不了。”
丹木沉默。棠海本想救一个人，可没想到却害了整个村子的人，难怪棠海后来总是习惯于做一个旁观者，若不是丹木一次次的要求，棠海大概既不会救小佳，也不会帮周笙铭。
空气静了很久，丹木才道：“我明白了。”
棠海看向他，眼里重新有了柔光：“明白就好，你还小，有师父，所以你可以犯错，留给你成长的时间很多，所以丹木也不用因为这些就畏惧行善。”
心里暖烘烘的，在寒冬里让丹木四肢都舒坦起来。
“我要去你师兄师姐那里看看，大家都不好受，师父这时候就有用了。”棠海叹了口气，“好好守着定天山，我很快回来。”
各位有没有注意到“天谴”[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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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五朵金花赔世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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