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茶馆，丹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他的棠海。
“这是自己人，他嘴很严。”丹木朝周笙铭道。
周笙铭点点头，默许棠海也一起去了。
“小丹木，去忽悠人了？”棠海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忽悠，他自愿的。”丹木一点也不心虚。
他听见棠海轻笑了一声，道：“这本事你真是跟我学了个十成十。”
“那也是你教的。”丹木小声嘟囔。
棠海不知道听没听见，总之没回应他这句话。
周家因为生意特殊，怕人掘坟，所以特地挑了个偏僻的地方，可谁曾想这帮小屁孩为了求刺激，专挑这种寸草不生的偏僻地。
“你父亲知道你见过棺材了吗？”丹木问道。
问之前他其实已经猜到答案了。周诗肯定不知道，不然周笙铭怎么会大费周章去装疯来吸引周诗的关注。
果然，周笙铭摇了摇头。
丹木有一点想不清，周诗既然没有告诉周笙铭他有妹妹这件事，那他又是怎么一下就猜到这是他妹妹。按周笙铭说的，只剩一具枯骨，正常人都不会想到这点去吧。
周家的墓有个专门的通道，墓道口有个不明显的“周”字，不细看不会知道这就是周家的墓。
周笙铭领着他们下墓，道：“我们不是从这里进来的，但是从这里进去最近。”
看到棺材的时候丹木明白为什么周笙铭说确定这就是他家的墓了。
这里面的棺材上都有统一的图案，像是什么组织的图腾，干拿钱杀人的活，周家人就要有自己的标志，这些图腾和周家武士胳膊上的花纹极相似，一看就是出自一家的。
周笙铭拍拍身上的土，道：“就是这口棺材了。”
“既然你知道这是自家的墓，为什么还要掀开棺材，若里面是某个祖宗，岂不是大不敬。”丹木问道。
“因为这是口新棺，”周周笙铭看丹木的眼神像看傻子，“之前已经说过了啊，这是新的，我好奇所以就打开了。你看，这个角这里有注明年月日。”
丹木果真在周笙铭指的地方看见一行小小的刻字，不仅写了日期，还写了一个名字：周笙梅。
“近十五年内我们家并没有叫周笙梅的人死掉，我好奇也正常。”周笙铭道。
确实，看见一个和自己名字相似的刻字，是该怀疑。不过他记得周笙铭的妹妹不是叫周柳眉吗？
棠海附在他耳边耳语道：“早逝的孩子找不见家，所以要叫个好认的名。”
这样啊。
“可以开吗？”丹木问道。
“已经开开了，棺材没有封，我们来的时候一推就开了。”周笙铭道。
闻言，丹木看向棠海，棠海点点头，同他一起将棺盖推开了。
棺材里并没有躺着两具尸体，只有一具，但体型显然不是婴孩的体型。
“这具骨头架子肯定不是我妹妹的，但是它怀里抱着的那个，是我妹妹的肚兜，我有一件一模一样的，是我母亲缝的。”
冯澜那样的女子居然还会刺绣，这肚兜看上去很是精致，想必废了不少时日。
“肚兜包着镯子，也是我母亲的。”周笙铭继续道。
“那你想求证你有妹妹，为何要装疯，直接去问你父亲不就好了。”丹木又问。
“问过，他不承认。这很明显就是衣冠冢，剩下的那具骨头，指不定是父亲给配的阴婚。我从来不知道我有妹妹，她很可能出生不久就死了，这么小的人被配了阴婚，这是要损阴德的。”周笙铭愤愤道。
“在桃花镇，女婴死后不可配阴婚，否则就是吸食女婴生生世世的运气供养这家人。”棠海侧头贴近丹木耳朵道。
怪不得周笙铭这么想求证。
这么说，冯澜离开周家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丹木问道。
“你不是道士吗，你就说我鬼上身了，是我妹妹来寻仇了，好让父亲赶紧把那恶心的骨头架子挪出去。”周笙铭道。
听这语气，是真的很厌恶周诗这个做法了。不过周诗既然这样做了，怕是不会轻易妥协。
“我帮你可以，你能用什么和我交换呢？”丹木问道。
事不关怨灵，山鬼就不能插手凡人的事，插手了就要有可以交换的东西，如果周笙铭什么也拿不出来，丹木没办法帮忙。
周笙铭垂着头想了一会儿，道：“我可以用寿命来换。”
“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妹妹，用你的寿命来换？”丹木讶道。
“不是为了妹妹，是为了母亲。她不肯回来，肯定是恨父亲这样对待妹妹。”
周笙铭确实聪明。
丹木看向棠海，用寿命换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棠海并没有教丹木类似的术法，他只能向棠海求助。
棠海垂眸想着什么，并没有看见丹木递过来的眼神。
“你到底帮不帮我啊。”周笙铭有点等不及了。
棠海终于抬起头，道：“我帮你。”
丹木的拳头紧了一下，又慢慢松开。
棠海不教他，就是不想他多管闲事，所以闲事棠海打算自己揽。丹木臊得慌。睡棠海的是他，要棠海时刻操心的也是他，还不如棠海睡他。
“什么表情，又不是什么难事。”棠海碰了碰丹木的手。
不冰，但有点凉，足以让丹木冷静下来。
只见棠海捏了张符纸，道：“滴你的血上去，我们的交易就算成了，用你五年寿命来换，如何？”
周笙铭立马应下，咬破手指把血滴了上去。
符纸燃烧化为灰烬。棠海让周笙铭回家去，带着丹木回了桃花镇。
“棠海，你有必要教给我这些。”丹木道。
“行啊，想学书阁里有书，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真的？”丹木没想到棠海答应得这么痛快。
棠海笑了两声，道：“假的。你学这些没用，你师兄师姐也没学。”
“……”丹木抿抿唇，“想帮你分担。”
棠海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可分担的，对我没有任何坏处，是周笙铭用自己寿命换我们的谎言，小丹木是有心理负担吗？”
讲真的，他是有，负担从哪来他也说不清，总之就是心里不得劲。
“周笙铭只剩五年的寿命。”棠海突然道。
“只剩五年？”只剩五年还全都被换走了，周笙铭就快死了？
“这怎么行！”丹木急了。
“丹木想帮忙的，周笙铭也是自愿用寿命换的，因果成立，结局就会有所改变。”棠海淡声道。
是啊，是他要插手凡人的事，现在结局变成这样他才是罪魁祸首。
“丹木，从前我也和你一样，总想去多管些什么，后来才发现，人各有命，你若是帮他改了其中一条线，整个命局也会跟着发生变化，所以后来我成了铁心肠。”
铁心肠是假，知道自己无力过多干涉别人命运是真。
丹木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你想做什么都行，总要做了，知道后果了，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手。”棠海道。
棠海说的都是对的，丹木无法反驳，也是真的长了教训。如果周笙铭死在他面前，这个教训他会记一辈子。
“如果周笙铭找别人帮他，或许只需要花些钱财，可惜丹木你是山鬼。”
丹木捏紧了拳：“刚刚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看着周笙铭去送死吗？”
察觉到丹木情绪不对，棠海停了下来，歪头看了丹木一会儿，问道：“生气？”
丹木闭闭眼，道：“没有。”他不会生棠海的气，可是这件事明明就是可以避免的，他想不通棠海为什么不阻拦他。如果想让他得到教训，大可以阻止他之后再告诉他事情的严重性，为什么一定要搭上一条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五年后周笙铭的死法会很惨，如果不久之后就离世，会体面些，这么说你会好受点吗。”棠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贯的浅笑也没有了。
棠海这个表情……丹木瞳孔微缩，呼吸有些乱。他好像伤了棠海的心。
他一直是信任棠海的，棠海做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今天他怎么就冲动了，明明就是一件因果寻常的事，先前安柔她们用寿命换小佳活着他都欣然接受，这次怎么转不过弯。更何况，棠海从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如果周笙铭这件事成了，不仅能完成周笙铭的愿望，还能让周笙铭死的不那么痛苦，只是少活了五年。
“周笙铭很快就要生一场大病，原先他是可以挺过去的，但落下了病根，后面五年活的很痛苦，实在难以忍受投江了。”棠海耐心解释，“现在他大概挺不过那场病，至少尸身是完好无损的。”
“对不起。”这三个字丹木说得很快，生怕不说出来下一刻棠海同他的距离就要变远似的。
棠海还是没笑。
“你生气了吗，还是因为我的态度难过。”丹木像怯懦的兔子，伸手去扯棠海的袖子。
“我不会生你的气，但是丹木，你应该再修一修心性，怎么还是小孩子一般对待问题，这可不是师父教你的。”棠海叹气道。
棠海已经很久不自称师父了，至少这样正式的没有。
丹木垂下睫毛，眼睑颤动，看上去是真的害怕了：“我回去就去练功台静心，你不要生气。”
棠海无奈一笑，道：“说了没有生气，只是怕小丹木觉得我太残忍，毕竟还有五年，这和直接杀人也没什么分别对吧。”
“有分别的，你一点都不残忍。”丹木心更疼了。
棠海如果残忍，就不会捡他们五个回家，就不会扑灭吞人的山火，也不会损耗修为帮望月城阻拦洪水，更不会因为南阿婆是治病救人的圣医就专门为她起了个阵。
棠海说这话就是戳他心窝子，疼得丹木想哭。棠海已经这么好了，居然会怕他觉得自己残忍，说出来丹木都觉得腿软，该直接跪下了，棠海是他师父，他一直都没把这层身份当回事，放到这件事上，他才体会到了“师父”的含义。
“不论你怎么觉得，这件事已成定局，丹木还是先想想到时候怎么配合周笙铭演戏吧。”棠海摸摸丹木的发顶，温柔得像拿羽毛轻扫。
丹木心慌，他不会哄棠海，好像一直以来都是棠海在迁就他，哄着他。
“棠海……”丹木声音一出来就哽住了。
“怎么了这是。”棠海抱住丹木轻拍他的后背。
周围还有人来往，他们站在路边实在惹眼，不时有人朝这边看来，大多都是看几眼就离开了，还有些会窃窃私语，揣测他们的关系。
可丹木管不了这么多，他现在很需要棠海的怀抱。
“小丹木，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一瞬间的后怕，为了我的使命，手上沾点血是不可避免的，我有一件藏在心里的事，如果丹木乐意听，回到定天山后我会讲给你，听完你就明白为什么刚刚我会是那样的反应了，这样好吗？”
丹木抓着棠海背后的衣料，轻轻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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