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木一回头就看见了透明的魂体。
时遇神色淡然,一手扯着恶灵往过拉,还能抽空回给丹木一个眼神。
恶灵被捏住脖颈往外扯,成千上万金色丝线如囚笼般困住它庞大的躯干,光芒乍现,就地抹杀。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震耳的轰隆声,整个大阵瞬间爆炸,残风过后,湮成了一地齑粉。
棠海拂袖起身,瞬移到炬归身后,一个手刀给人拍晕了。
“大人,辛苦跑一趟。”棠海拱手道。
“小事。”时遇不多留,看事情已了结,颔首示意后就消失了。
“丹木,把炬归送回他住处。”棠海对着地上不省人事的炬归点点下巴。
丹木把人拦腰扛起,问道:“你去哪?”
“去冥府,炬归醒来之前我会回来。”棠海没有过多解释,画了通往冥府的阵就离开了。
拾莲站在不远处,喊住了丹木:“师弟,残局我们收拾,炬归醒后免不了要闹,照看好他。”
姜荷垂着眼站在拾莲身旁,紧皱的眉头昭示了她不太好的心情。
丹木要走时,姜荷抬起眼皮,道:“炬归最喜欢蒲迎,他不会闹,但是如果他要走,你得拦着。”
拾莲有些讶异地侧头,姜荷什么也没说,重新垂下了头。
“我知道,不管师兄是什么反应,我都会看好他的。”丹木把人往上颠了颠,腾出一只手画符。
“师弟。”
面前忽然出现一人,丹木手抖了一下,画废了一张符。
“渭渊师兄?”到大阵的这段时间,丹木一直没看见渭渊,现在怨气散去,才发现渭渊在最外面。
渭渊踩着一片狼藉的焦黑土地,在丹木面前站定,视线却在丹木扛着的炬归身上。
“怎么了吗?”丹木问道。
“没事。”渭渊缓缓收回目光,对着丹木道:“抱歉。”
“这不怪你师兄,恶灵狡猾,我也有错,金羽速度太慢,没挡下。”丹木声音有些虚。
他也害怕,他怕极了。炬归的心情他完全理解,现在手都在抖。
如果他能快一点,或许蒲迎就不会死了。
渭渊定定看着他,过了许久才摇摇头,什么都没说,默默去指挥幸存的山鬼清理残留的碎石。
丹木叹了口气,画符回到了炬归的小木屋。
这是他第一次进来,床榻铺得很整齐,和炬归大大咧咧的性格一点也不相称,想必都是蒲迎跟在后面收拾的。
他把炬归放在床上,替对方脱掉外衣和鞋子,拉过被子盖好后,坐到了不远处的桌子旁。
桌上散落放着几页薄纸,其中有一张被镇纸压着,上面写着两个字:婚书。
再看其他的废纸,都是被舍弃的草稿,每一张上面都有“婚书”二字。
丹木手指微蜷,随后慢慢握紧,力道大得指节都在泛白。
他想替炬归扔掉那些废纸,可又怕毁了炬归的念想。几番挣扎之后,丹木将那些揉皱的纸一点点抹平,一块压在了镇纸下。
这无疑是个大灾,千年不遇的大灾。
丹木根本没注意到布阵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似乎从蒲迎死后就再也没看见对方的身影。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狠心。
他没参与过炬归的生活,可也能看出屋里到处都是蒲迎的痕迹。
木架上摆的花瓶一看就是刚烧制的,里面只插了几片竹叶。
炬归没有这样的手艺。
摆放整齐的书本、刚打好的热水、煨着的茶……独独缺了打理它们的人。
如果他是炬归,待在这里他会疯。
丹木索性闭上眼,不再看屋中的陈设。
棠海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进屋的时候身上还有冥府独有的寒气。
“还没醒是吗。”棠海往床上看了一眼。
“没有。”丹木一睁眼就看见棠海一张过于严肃的脸。
这个神情他只在上次望月城的洪灾中看到过。
棠海在床边坐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珠子,毫无章法地拨弄着。
丹木起身来到棠海身边,稍加思索,猜到了棠海在想什么,道:“你在想要不要清掉炬归的记忆吗?”
棠海抬头看他,没有言语,但那个表情在说是。
“师兄已经改过一次记忆了。”
“我知道。”棠海拨动珠子的速度更快了。
“虽然这很痛苦,但我觉得炬归师兄不想忘掉蒲迎,活着总要有些念想。”
“我知道。”
“师父不能替徒儿挡掉所有不好之事。”
“我知道。丹木,我更倾向于保留炬归的记忆,所以在想怎么让他不那么……悲。”
山鬼禁忌大喜大悲,如果法术不够稳,很容易被情绪左右,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法力尽失永无仙缘。
可让炬归不悲太难了。
“咳咳咳。”炬归在床上猛咳几声,缓缓睁开了眼。
“师兄,你还好吗?”丹木看了棠海的眼色,可惜并没有看到任何指示。
炬归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看看丹木,又看看棠海,似乎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倏地起身,抓住棠海的袖子,眼里还有几分期冀:“师父,师父,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你一定有的,蒲迎可以回来的,像月见那样,对吗?”
小心翼翼的语气戳进丹木的心窝子,棠海一定不比他好多少。
棠海张张嘴,眼角都带了一丝苦涩:“月见没有入《山鬼册》。”
所以蒲迎救不回来。入了《山鬼册》,死了就是魂飞魄散。
“怎么会呢师父,你神通广大,怎么会没有办法呢,师父,不要逗我了。”炬归勉强扯出笑,强装轻松道。
棠海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回话了,就这么看着炬归。
他无奈,也心疼。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孩,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打击,告诉真相他于心不忍,可炬归不能一直活在自己画的笼中。
“师父,你说话啊……”炬归哽道。
棠海抿了抿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我不该用菊花给你起名。”
炬归绷着的弦终于断了,他死死抓着棠海的衣袖,头要低到腿上了。压抑的哭声久久不停,棠海任由炬归拉着,眉心不曾舒展,眼里的悲哀也是那么的浓。
过度的悲伤极大消耗了炬归的体力,他哭了很久很久,最后又昏睡过去。
棠海给自己的第四个徒弟掖好被子,轻吐口气,道:“回定天山吧。”
刚出木屋,丹木看见了一个现在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姜荷师姐,你怎么来这儿了?”丹木看看姜荷身后,没有其他人。
“你们要回定天山了吧,不放心炬归,我来看看。”姜荷忽然变得沉稳起来。
“也好,有个人陪着说话是好事。”棠海道,“走吧丹木。”
“师姐费心了。”丹木点点头,急忙跟上棠海。
回定天山用的是棠海的祥云。
这样很好,冷风最适合吹散乱成一团的心。
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一直到了海棠林,棠海才道:“有人来定天山了。”
“谁?”
“渭渊。”
渭渊此时正跪在棠海门口,脊背挺直,只有头是垂着的。
他腕上缠了白色绷带,上面满是血迹。
丹木在天上就看见这一幕了。
血绷带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渭渊是来请罪的。
祥云散去,丹木稳稳落在地上。
“师兄,你……”丹木先是去看棠海的脸色,谁料棠海直接略过渭渊进了屋。
“……”丹木叹了口气,道:“师兄,你总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次的灾祸不是你的过错,何至于来请罪。”
渭渊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丹木,深如古潭的黑瞳里有丹木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渭渊收回视线,声音沙哑:“不是。”
丹木还没搞懂渭渊说的“不是”是什么,就听棠海在屋里道:“丹木,进来。”
师命不可违,丹木尴尬咧了一下唇,作揖道:“师兄,我先进去了。”
丹木进来后棠海把窗也关上了,看这样子是很不情愿看到渭渊。
“棠海,渭渊师兄罪不至此吧?”丹木隔着窗户纸瞥了一眼窗外。
腕缠血绷带,那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才会用的请罪方式。
“罪不至此?”棠海哼笑一声,“丹木你觉得渭渊脑子有这么不清楚吗。还知道来请罪,让他跪着。”
除了行拜师礼,棠海从没有让徒弟对他跪过,这是真动怒了。
丹木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不敢擅自劝阻,只能摇摇头叹口气,道:“这次消耗的法术很多,你能吃得消吗。”
棠海解开披风,靠着软榻坐在地上,白衣散落在地,可丹木看到的不是好风景,而是无限凄凉。
“过来。”棠海朝他招手。
丹木上前两步,蹲在棠海面前,视线滑过棠海的指节,道:“地上凉。”
棠海没理会他的关心,倾身扯过他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覆在腕上,边把脉边道:“你也耗了不少法力,怎么不关心自己。”
“我不打紧。”为了适应棠海的高度,丹木只能两腿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伸给棠海。
“是没有大碍。”棠海收回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丹木听话地坐过去,胳膊撑在软榻沿,支头看着棠海:“你呢?”
“有些亏损。”棠海点头认下,“要闭关。”
需要闭关那就不是有些亏损的事了,亏的怕是不少。
“何时?渭渊师兄还在外面跪着。”
棠海抱膝,头枕在膝上,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不想说便罢了,我去叫小人送些吃食,你缓缓精神。”丹木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棠海声音很轻,甚至可以说有些凉薄,“别出去。”
“好。”丹木重新坐下,“陪着你。”
棠海伸直腿,靠近丹木,把头放在了丹木肩上:“丹木,我是个好师父吗?”
丹木垂眼,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棠海挺高的鼻梁和平直的睫毛,浓密的长睫扑簌的那两下不知道装了多少委屈。
“为什么这么问。”丹木没有回答。
棠海从来不是一个会自我怀疑的人,他相信他做的没错,也相信他养的小孩们没错。
等了许久没等到回答,丹木再看的时候棠海已经睡着了。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定天山的第几场雪了,大到他在屋中都能听到雪花压弯枝头的声音。
棠海睡着后一直没动,他也只能维持这样的姿势。
这样安静的环境很催人入睡,但丹木睡不着。他在想渭渊到底犯了什么错。
能想到的理由都很牵强,他没忍住扭头往窗外看。
恰巧这时,扑簌一声,落雪扫过窗沿,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在静到极致的环境里过于明显了。
肩上的重量忽然消失,棠海被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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