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洲城郊院落稀少，这里已与苗疆蛮荒接壤，多山川泥沼、毒虫瘴气，不过风景很有看头。
一汪小小的仙女湖依在山外，倒映郁郁葱葱，东岸缀着几座茅草屋，木桩支在湖岸浅水里，飞出一片小小八角雨亭。
小黑背靠着湖倚在栏杆上拭剑，目光却看着空白处发呆，想到什么时挽了一个剑花，又不自觉摇了摇头。
鬼先生穿过厅堂来到雨亭坐于桌边，倒一杯早已放凉的茶水牛饮，小黑始终没有回神。
“确实有蹊跷。”鬼先生用小拇指挠着下巴。
刺杀烟雨堂已过半月，师叔从救出小黑的那晚就觉得蹊跷。长生殿终归是江湖门派，沾染的尽是江湖是非，一般不会刺杀官府之人，无端引来朝廷目光，除非贪官污吏，有人悬赏才会出手，朝廷也会半睁半闭。
“你知道烟雨堂是谁么？”鬼先生问。
小黑依旧出神，“不知，反正已经死了。”
小黑并非不知道烟雨堂不简单，看似普通女子，却有小刀那般高手暗卫，还惹来建安满城驻军，身份岂会简单？师叔才回长生殿调查这份密令。但小黑对生人从不关心，让他杀人，人便死了，管她是谁。
“暂时没查到，长生殿要变天了。”鬼先生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叮嘱小黑以后行事要小心些。
这次小黑略微惊讶。
长生殿有天地玄黄四阁，天字阁掌管生意、情报等机密消息，从不露面，乃长生殿之心脑。地字阁多是高手，大都能在江湖排的上号。玄字阁以计谋见长，精通毒与暗器。黄字阁乃外围众人，人数最多，分布最广。
鬼先生属地字阁，任阁主，虽说平时不太关心殿里事务，但阁主身份不是摆设，却没查到这封密令，可见内有猫腻。
“不光我在查，天字阁一帮子也在查，平日里所有指令都出自天字阁，可这份么……似乎不是，有人从中作梗，职位还不低。”鬼先生分析。
小黑扁了扁嘴，“之前听你和师父说长生殿如何如何了不得，如今却连一个内鬼都查不到，看来也就那么回事。”
“你个小鬼懂个逑！”鬼先生骂了一句，心里在琢磨事情，遂不再言语。
小黑的剑终于擦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瞄了一会后开口：“柳清山那个县丞跟前不会也藏着什么高手暗卫吧，我可不想让你救我第二回。”
“早跟你说过，做事要留后手，你还是大意了。我和你师父常说你的剑术在年轻一辈里鲜有敌手，不是随口说说。烟雨堂背靠朝廷，有高手暗卫，不可以常理揣测，倘若换到江湖，小刀那样的年轻好手少之又少，我不信这芦洲城还能再出一个。”鬼先生答。
“那我便放心了。长生殿只说杀了烟雨堂，没有柳清山，我不过是心里好奇，来看看罢，应该不会打起来。”
“你旧伤未愈，不可大意，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连我都看不懂了，特意赶来为你掠阵，这世上能让地字阁阁主鬼先生掠阵的没几个，你面子不小。”鬼先生难得开了句玩笑。
是夜，小黑掠过湖面，惊起蛙声一片，鬼先生远远缀在一片夜色里，被风月掩去踪迹。
芦洲人似乎习惯早睡，戌时过半已没多少灯火，连狗叫都少的可怜。
小黑径直去了县衙，后院零星亮着灯笼。他落到一处房顶，轻轻跳到檐下，叩了叩门，里面的人询问一声，小黑没有出声，俄而房门打开，一个年轻文生好奇地打量着小黑。
“你是？”柳清山问。
“柳清山？”小黑反问。
柳清山一愣，作揖回答：“正是，敢问阁下是谁？找我何事？”
“半月之前我在建安城杀了一个叫烟雨堂的女子，似乎是你娘子，临死前提起你，我特意赶来告知一声。”小黑风轻云淡，只是杀了个人。
柳清山稍稍一愣，立马目眦尽裂，抓下头上的竹簪照着小黑就刺。
小黑也不避让，只是抬起左手一握，柳清山的手腕便被拿住，再一扭一折，竹簪跌在地上。
“缚鸡之力也想杀人？书生就是书生。”小黑一脚踹在柳清山的肚子，柳清山退进屋子跌倒在地。
柳清山也不起来，坐在地上狠狠瞪着小黑，咬牙问道：“你是谁？为何杀她？”
小黑并未作答，转身向外走去，还很贴心地想给柳清山带上门。
“你杀了我。”柳清山握着簪子开门追出说了一句。
小黑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着柳清山，这个文生脸上没有丝毫惧怕，而是愤怒，竟有几分决绝的洒脱。
当年在雪原之上，灾民戮人而食，小黑差点成为别人口中的吃食，后来又听师父说起江湖故事，便一直以为这世上除了师弟，每个人都求生畏死，可烟雨堂也好，柳清山也罢，这些普通人对生死看的很淡然，不像小黑心中想的那般，这让他十分费解。
“为何杀你？”小黑带些嘲讽地问，无人出钱，他才懒得动手杀人。
“鸳鸯结成连理枝，黄泉相随不独活，你一并杀了我罢。”柳清山伸长脖子闭起眼睛。
小黑不懂情爱鸳鸯，世间真有人为一个原本陌生之人寻死觅活？他忽然想起师弟，如果有一天小白……但自己辛辛苦苦让小白活了下来，便不会让他再处于那种险境，小白也答应好好活着，只要他想活着那便能活着。
小黑没多说一句，一掌打退柳清山，刚跳上房顶时忽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院子里一丛青竹。
柳清山所在这排屋子两边有小花坛，石块堆了简易假山，假山之后生了几根青竹，两三人合抱大小的一丛。
小黑没感受到一丝杀气，可就在刚才一瞬，眼角余光看到竹丛里有光点闪烁，那亮光很熟悉，兵刃。
或许觉察到被小黑发现，竹丛里凝出一个身形，像影子一样黑乎乎虚实不定。
“敏锐。”
黑影瞅着小黑说了一个词，右手里的细刀微微翻转，刀刃映出一道冷光。
“我杀他。”黑衣人一指柳清山，目光却看着小黑。
小黑没有回话，柳清山问了一个小刀同样疑惑的问题：“你又是谁？”
黑衣人没有回答，起身向屋顶跳去，刀光劈向小黑，随后另一只手腕一翻，两枚小小的光点向着柳清山而去。
小黑看得出来，黑衣人的目标确实是柳清山，因为砍来的刀很简单，应该只为逼退他，那两枚暗器才是杀招，柳清山一个文弱书生没办法躲过。
小黑没有半分救柳清山的心思，旁人的死活他从不在乎，轻轻一避跳回院中就躲开了刀光，他倒想看看这黑衣人杀了柳清山后还想作甚。
还未站定，身侧忽传来破风之声，一股杀气让他头皮发麻。小黑下意识翻转身子，一杆长qiang擦着他的面门飞了过去，刚跳下来的黑衣人也被长qiang惊到，被逼退到一侧的柱子后头。
长qiang带着咻咻风声越过两人，擦着柳清山的胸口斜斜飞过，叮当两声，正好挡住两枚暗器，轰隆隆插在地上，枪头没入青石板，地面如蛛网般裂开，惊起无数烟尘。
突如其来的变故定格整个院落，小黑与黑衣人同时抬头看着院落对面的墙角，墙上站着一个身影，这qiang便是他抛来的。
同一时间，柳清山所在的屋顶飞下一人，正是鬼先生，正好挡在小黑面前。黑衣人警惕地向后退了几步，快要隐进一片阴影。
“没察觉到，应该是个高手。”小黑低声对鬼先生说。
这番话其实很没必要，是不是高手鬼先生能不知道？现身已经说明一切。
“看来此次掠阵很有必要，此人的功夫不在我之下。”鬼先生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墙角那个身影，手中的剑微微出鞘。
小黑一惊，来人竟有如此实力？
虽然江湖上从未有过正真的高手排行，小黑却也知道一些，师父的剑术当世第一，师叔鬼先生乃长生殿地字阁阁主，天下一等一的杀手，武功自在前列，江湖里能与他比肩的不过两手之数，都是大宗门的宗主长老。
莫非是气宗高手前来报仇？毕竟鬼先生杀过气宗那么多人，而气宗正处西南。
“不是气宗，气宗用剑，此人用qiang。”鬼先生猜到小黑在想什么，而且听鬼先生的语气似乎已经知道来者身份。
墙角的身影发出轻微声响，随后慢慢走近，小黑这才看清此人装扮，身上穿了一袭暗色轻甲，随着脚本发出一阵摩擦，不像江湖打扮。
轻甲人只看了一眼阴影处的黑衣人便把目光转向鬼先生，抬手一招，那柄长qiang斜斜飞回他的手中，他持qiang而立，冷眼看着小黑。
“建安之事是你所为？”轻甲人沉声问。
小黑没有说话，鬼先生抽出蝉翼上前一步，把小黑彻底挡在身后，“长生殿奉令行……”
“奉令？谁的令？长生殿有这份令？”甲人冷笑着问。
鬼先生微微一滞，建安城的指令确实有蹊跷，长生殿查不到，但这人怎会知道？这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
“是你所为便简单了。”甲人抬脚一踢，长qiang横在手里直指鬼先生。
“且慢，此中之事另有蹊跷，朝廷和长生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鬼先生出声，倒不是怕了此人，而是小黑旧伤在身，万一此人对小黑下手，他怕出现差池，没法跟小白和师兄交代。
“朝廷会查清是非对错，你们越界了。”甲人的长qiang向着鬼先生而来。
鬼先生对小黑说了一个“走”字，提剑迎了上去。
小黑赶紧跳上屋檐，而隐在阴影里的黑衣人忽然现出身形，手里细刀一甩，刀刃如暗器一般向柳清山飞出，一道细链子连着刀刃与刀柄。他还未断了杀掉柳清山的心思。
轰隆一声巨响，鬼先生被长qiang上的巨力震开。
江湖里多是刀剑，交起手来以巧破力居多。可此人枪法霸道，力大无比，鬼先生的蝉翼薄剑唯独害怕这种使蛮力的，只能以速取胜，这一派多使短剑轻剑也为快速迅捷，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无坚不破，奈何此人的轻甲很不简单，蝉翼只在上面留下一些细微白痕，伤不了甲人分毫。
一qiang震开鬼先生，甲人脚步不停，长qiang先一步脱手而出，向着柳清山的方向飞去，恰好震开黑衣人的刀刃。甲人再次跟上，长qiang稳稳握回手中，借着门槛的力道向后一翻，回马枪直指黑衣人。
黑衣人知道甲人武功不俗，抢势凶猛霸道，不敢硬接，手里链子一抖，缠住枪头向旁边一扯，却未扯动分毫，他的身形反倒被扭偏了，只能借势狼狈地滚偏开去。
枪头擦着黑衣人腰身而过，一瞬止住，甲人手腕一抖，枪头抽在黑衣人的腰上，黑衣人被震进花坛，撞上一座假山，吐出一口血雾。
“朝廷真有这般高手？”鬼先生情不自禁喃喃，倒不是怀疑什么，谁都能猜到朝廷有高手存在，只是鲜少露面，江湖里知之甚少。
这甲人有多少？是否还有甲人之上的高手？该是何等境界？
“不要低估一个帝国的实力。”甲人击退黑衣人后守在柳清山身前。
作为一个剑客，一个世间顶尖剑客，遇到一个陌生高手岂能错过？
鬼先生挽了个剑花，握剑而立，对甲人道：“长生殿鬼先生，请赐教。”
甲人收枪，长qiang杵在地上，对鬼先生道：“奇正乔五五。”
两道身影一瞬飞出，于院落里撞到一起，只听得一声惊响，轰隆隆连绵雷音，迸发出无数星火。
夜色里风声正急，战事正酣。
长qiang也会和谐？麻了，这就是懒得更新的原因，总被莫名其妙的地方搞心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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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天仙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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