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很长一段崎岖的山路,我和长右终于到达了他居住的洞穴,湍急的水流声传入耳中,我转头向洞口看去,竟是一帘瀑布挂在前方。
长右小心翼翼的将我从右肩架至左肩,然后从瀑布侧方的空隙钻进洞中,一阵清凉感迎面而来,微风夹杂着散落的水珠洒在我的身上。他踏着洞中浅浅的潭水走至中央,将我轻轻放在一张石床之上。
“接下来,我会用法术将你断掉的骨节重新接上,会很疼,你要忍着些。”长右坐在床边对我说。
我看着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回应。
长右见我已经做好准备,掌心向上一晃,一团水状之物便出现在手中。他捧着那团“水”慢慢接近我左腿骨节处,然后将手向下一翻,那团东西便如一只泥鳅钻进我体内。紧接着又在其余断骨处如此反复,眨眼的功夫,便施法完成。
“大功告成!”长右如释重负的站起身说。
我疑惑的看着他,然后感受了一下身体受伤之处,并没有他所说十分疼痛的感觉,而且手臂和腿脚还是依旧动弹不得。
长右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于是笑着对我说:“别看我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这治愈之水可不是任谁都能变出来的,而且不是每一次施法都能成功。”
“不疼。”我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吐出两个字。
“别急,一会儿有你疼的时候,”长右笑笑,转身向洞外走去,“我不想看到你疼痛难忍、狼狈不堪的样子,腿脚能动了叫我。”
我侧过头看向他离开的背影,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自爹娘死后就再无人对我这般温柔,而且见他言语动作间的感觉,并不像是奸恶之人,如今我这副惨状,也只好先如此了。
思索间,骨节处传来一阵酸痛,我能明显感到长右的治愈之水在骨缝间来回穿梭。紧接着,强烈的刺痛从断骨处向全身蔓延开来,应是骨头在以十分迅猛的速度愈合。没过一会儿,骨节处又开始奇痒无比,这种感觉让我回想起在猼訑洞中受到的虫刑,与之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紧紧咬着牙与身体的痛痒相对抗,额头不知不觉已经大汗淋漓。
“嘿,狐狸,你要是疼就叫出来,别忍着。”洞外传来长右的声音。
“不……不疼。”我咬牙切齿的回应他。
不知为何,在他的关切下,我却莫名的想要逞强。或许是经历了太多非人的折磨,以至于这突然而来的关心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就这样听着洞口潺潺的水声坚持了大约一刻钟,终于,身体那种痛痒感逐渐消失殆尽。我试着从床上坐起,虽然手臂和双腿还是有些无力,但却能动了。
我扶着洞内石壁,颤颤巍巍绕至洞口,只见一位束发长袍男子笔直的站在水帘外。
“长右,”男子回头看向我,隔着水帘的他此刻显得有些伤怀,“谢谢你。”
刚刚恢复健全的双腿还有些软,我支撑不住就要摔倒在水中。只见长右忽的穿过水帘,将我稳稳扶住,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显得有些难堪,先是长右松了手,我狼狈的向后摔去跌在水中。
“哈哈哈哈哈哈……”
长右见我如此窘迫竟哈哈大笑起来,而我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也随他乐起来。
“你这狐狸,摔个屁股墩还这么高兴!”
“我看你笑的这么开心,我也忍不住高兴。”
“呦,你居然一次说了这么多字,真是不容易。”他一边笑着嘲讽我,一边走过来将我扶起。
被他这么一说,我又开始闭口不言。
“你和她一样倔强。”他边说边将我搀扶到床边坐着。
“谁?”我看向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挂着笑容,但此刻的笑容有些略显沉重。
“她是我很久以前认识的一只灵狐。”
“那现在呢?”
“不见了。”
长右依然笑着,但我却捕捉到他眼角转瞬即逝的忧伤。或许,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我不忍再勾起令他不悦的回忆,于是便停止追问。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找些吃食来。”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
“长右,你法术如此高强,又自立山头,就没有个侍女、手下什么的吗?”
转眼间他已经走到洞口,听见我的问题于是又转过身来回答我:“此山名为长右山,所以只有我长右独居于此。”
话音刚落,只见他一个飞身从水帘窜出,然后便不见影踪。
空荡荡的洞中转眼只剩我一人,我静静的躺在石床上,等待长右满载而归。
直到长右粗着嗓子将我叫醒,我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睡着了,而且并无离奇诡异的梦境。
“山中无花木,我便捉了这野鸡回来,在外面烤熟了才给你拿进来,”他举着一只香喷喷的鸡腿递给我,“你们狐狸肯定爱吃这个。”
我毫不客气的接过鸡腿,然后不顾形象的啃食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我已经吃过了,不跟你抢。”
我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一番狼吞虎咽过后,久违的饱腹感让我不禁红了眼眶。此情此景甚至让我感觉有些不真实,极度的辛酸之下,尚付那张阴森可怖的脸忽然浮现在我脑海,长右与其在山前对话的场景也随之涌现,我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于是自顾自的说:“既然你已将我断骨治愈,此恩情我记在心中,待伤势彻底痊愈后,我便陪你去引蛊雕出世。”
长右被我突然的言语所哽住,呆呆的坐在床边思索些什么。
“行,这几日你就好好养伤,我会睡在洞外,除了为你送饭之外,每日清晨和傍晚会进来为你敷些利于痊愈的草药。”
“好。”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守在水帘之外。
本以为身上的伤已经重到如此地步,没有数月应是无法正常行走的,但偏偏我的自愈速度惊人,仅仅三天,就可以健步如飞了。不知不觉中我萌生了一些私心,企图偷偷拉长这段被悉心照料的时光,但终究还是瞒不住长右的火眼金睛。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暖阳透过水帘折射在床边,地面上竟出现了一道七彩虹影。
“长右,”我对水帘外的他呼唤,“你快来看!”
长右听到呼唤便急忙来到我身边,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焦急的问我:“怎么了?伤处又疼了吗?”
“没有,你看脚下。”我指着被他踩在脚下的彩虹说道。
他向后退了一小步,看到那条七彩虹,脸上露出欣然的笑容。
“这道彩虹本是我的,现在被你发现了,那就送给你。”
我鼻头忽然一酸,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莫名的冲动,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不能迸发。
“长右,我痊愈了……”
“我知道。”
“……那我们何时去引蛊雕。”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脸上僵持着很不自然的笑容。
“今夜。”
一阵沉默后,长右若有所思的离开洞中,应是去寻食物了。
或许是被这短暂的幸福感所迷惑,我害怕为他成功引来蛊雕后,便失去了唯一的用途而被丢弃。又或许早已在过去几天的某一刻,我对这个让人倍感温暖的男子产生了情愫……
我不敢再细想下去,只怕眼前的深渊一旦进入,就再也出不来。
长右今天十分反常,直到天色全黑了才捧着一布袋的果子回来,或许他和我一样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狐狸,今天没有捕到野味,我去杻阳山摘了些可口的果子来,你将就些吃下,咱们就动身去西边的灌湘山寻蛊雕。”长右说着将怀中的口袋递到我面前,供我挑选,我从其中随意取了一个,将其匆匆吞入腹中,然后便起身示意他出发。
“走吧,我没有法力,此去山高路远,还需你带着我。”
“我背着你即可。”
说罢,长右晃了晃脑袋,头发瞬间变成白色,脸也成了猿猴的模样,青色的长袍逐渐化成一身绒毛,眨眼间便成了初次见到他的样子。
他俯下身,我很配合的跳上他的脊背,然后双手环住他毛绒绒的脖子,他悠长的双臂反过来将我双腿紧紧夹在腰间。
“抱紧了!”
话音刚落,只感觉洞口的瀑布刹那从头上飞过,我与长右便快速穿梭在高山远路之中。
不知向西边蹦跳着行进了多少里,直到月亮高挂枝头,我们终于到达灌湘山。
灌湘山与杻阳山十分相似,长了满山的参天巨树却没有一颗杂草,但前者与后者的不同之处是没有溪流从山间经过。
“放我下来吧。”我拍拍长右的肩膀对他说。
他动作十分轻柔将我慢慢放下,想来也奇怪,爹爹的古籍中几乎将每一个能力超群的兽族都记录在册,可长右法力十分高超,但我却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
“狐狸,”他轻轻敲打了一下我的头,将我从思绪中唤回,“想什么呢,随我来。”
我跟着长右走进灌湘山中,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应该在之前已经来此无数次了。穿过大片茂密的树林,我们来到一个较为空旷的地方,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显得今夜格外幽静。
“你的血只需洒在地上就能引来蛊雕吗?”
“是。”
“一会儿倘若蛊雕真的出现,你一定要躲远些,蛊雕性极凶,欲将其收为坐骑,必定要和它缠斗片刻,你身无法术,休要被其所伤。”
长右双眼泛着金光,就连原本明媚的月光都被他映衬的十分微弱,他看着我,猿猴模样的脸上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与以往的翩翩公子大相径庭。我对他点点头,然后便用嘴咬破指尖,将鲜血滴在空地中央。
鲜血刚落地,长右便切换成战斗姿态,而我则跑去不远处的树丛中静待蛊雕来临。
时间如水般流逝着,一刻钟过去了,却丝毫不见蛊雕的踪影。天生九尾灵狐的鲜血在兽族的眼中是极为纯洁且鲜美的,其魅力如同极其罕见且美妙的珍馐般引人流连,如今蛊雕迟迟不来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洒下的血量还不够。
我随手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从树丛中走出,来到长右身边,然后猛地发力将手掌割破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瞬间从身体中流出,我握着拳头将血洒落在长右四周,然后从裙角撕扯下一块布用来包扎伤口。
没过一会儿,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邪风,原本安静的树枝都随风向一边倒去,我迅速跑向远处的树丛中藏了起来,只留长右一人在空地中央等待蛊雕的到来。
忽然,一声粗犷的鸟鸣从不远处树林中传来,蛊雕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寻着血腥味来了。
长右昂首向声源处看去,一只玄黑底色、白颈、红喙的巨型雕从前方天空飞来,只见路过之处树枝被其羽翼尽数撞断,它见长右在鲜血正中央似乎有些吃惊,于是便欲向他直冲过去。
长右保持着迎战的姿态一动不动,看起来并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就在蛊雕的喙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右脚向地面一蹬便在一瞬间腾空跃起数尺,然后顷刻间又稳稳的落在蛊雕背上。
蛊雕也不甘下风,疯了似的拼命在空中来回翻转欲将长右摔落至地上,可即使蛊雕肚皮朝天背朝地,长右也丝毫没有要被晃掉下来的样子,定睛一看,原来他正伸着悠长的双臂死死的环抱着蛊雕的脖颈,双脚也死死攥着蛊雕的羽毛不放。
蛊雕无可奈何的同时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于是在一瞬笔直的飞上云霄,长右和蛊雕在我的视线中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片刻,那个小黑点突然越来越大,直到快要接近地面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蛊雕竟然放弃振翅,正背部朝地,欲直线下坠与长右一齐摔在地面变为一滩肉泥。
眼看蛊雕带着长右就要摔落至地面,我刚要大声呼喊,只见长右腾出一只手,向地面一挥,原本平整的土地在顷刻间变化成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蛊雕和长右“扑通”一声重重坠入潭底。
“长右!”
我大喊着他的名字跑向潭水边,眨眼的功夫,长右骑着蛊雕从水底腾空飞起,只见刹那间水花四溅,潭水也骤然间消失不见恢复原样。
“狐狸,上来!”
长右不知何时又变回翩翩公子的模样,正牵着一根银光闪闪的绳索,端坐在蛊雕身上向我伸手,我毫不犹豫的握住他的手,借着力也坐到蛊雕背上。
“长右,你好厉害!”我忍不住向他发出赞叹,他没有回应,只是冲我骄傲的笑着。
蛊雕越飞越高,眼下群山都变得渺小。
“狐狸,你可知道,长右只是我根据那座山随意起的名字。”
我没有说话,深知他接下来会继续自言自语。
“你可听过无支祁?”
无支祁?
回忆忽然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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