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儿时的一个夏夜,油蝉藏在院里的树上不知疲倦的嘶鸣着,将窗户撑起一半,时不时吹来几阵清爽的微风。爹爹正点着昏暗的烛火,坐在窗边翻阅一本已经泛黄的古籍,我悄悄走到他身边坐下,偷偷瞧他书中的内容,只见页眉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无支祁。
无支祁,洪荒凶兽也,有驭水之本领,施法时可令石树啸叫、狂风怒号。猿形、白首、青身,头长四耳,双眼可放万道金光,生来会人语。其性凶残,法力强度不可估量……
“沐儿,你可能读懂这页内容?”爹爹发现我在一旁偷看,于是露出一副和蔼的微笑问道。
“沐儿当然知晓,”我骄傲的昂着首回答爹爹,“无支祁是一只会水之法术的凶恶猴子,如果在野外遇到他,一定要拔腿就跑,否则可能会被他给生吞活剥去了!”
我边说边变出自己尖尖的狐狸牙,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爹爹见我非常认真的扮凶残,于是仰天大笑起来。我不懂爹爹究竟是觉得我天资聪慧而欣慰的笑,还是我说错了什么令他嘲笑,于是窘迫的红了脸,然后便生气的寻娘亲告状去了……
“狐狸,你在想什么?”
无支祁轻轻推了推我,将我从记忆中唤回。
“你怎么哭了?”他边说边从胸口掏出一方帕子递给我。
我接过手帕将眼角的泪珠擦干,然后回答他:“风太大,迷了眼。”
无支祁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于是没有再追问下去。
“我都告诉你真实姓名了,能不能把你的名字也告诉我。”
我转过头看向他,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真诚的看着我,他似乎并不像古籍中记载的那般暴虐、凶残。
我好似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所吸引,于是脱口而出回答道:“汐沐。”
“哈哈,我就知道,白一一不是你的名字,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狐狸!”
我竟不受控的对他坦诚相待,如此这般究竟该如何是好。
“汐,沐,对吧,”他凝望着我,我不敢看他于是向前方月儿看去,“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们坐在蛊雕的背上绕着长右山一圈又一圈飞着,似乎谁都不愿将此刻的氛围打破。
“好。”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间有一块灵石,乃是女娲娘娘补天所遗漏,这块灵石经过千万年的风霜洗礼,自主吸收了天地日月之精华,直到有一天,竟然孕育出一只灵猴,”
我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无支祁,他双目直视前方,似是在回忆自己的故事。
“此灵猴在出世之前,虽于石头之中,可却已有感官,能听到、看到身边所发生之事,所以在这千万年的时光里倍感寂寥。直到有一天,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狐狸出现在他身边,每日在石头边自言自语,且无论风霜雨雪都会按时到来。久而久之,灵猴虽然还不能说话,却也学会了人语。”
“灵猴每日听着小狐狸的心事,比如,她因为笨拙不被爹娘和同族人喜欢,比如,她总是抱怨自己为何还不能化成人形,又比如,她被人族捕兽夹锁住,险些命丧黄泉,还好有好心人相救……她说,自己唯一的好朋友就是身边的这块石头。”
“灵猴就这样默默地和小狐狸互相陪伴了数百年,一天,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来到石头旁,灵猴差点没认出她,原来,小狐狸已经能化成人形了,灵猴打心底为狐狸高兴。可是小狐狸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她告诉石头,爹娘要将自己许配给狐族中一个风流成性之人,只是因为那人的爹娘在族中很有声望。那天,小狐狸的眼泪将石头边的土地都湿透了,灵猴被狐狸的情绪所带动也伤心起来,他恨自己不能为狐狸做些什么。”
“灵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天居然是他和狐狸的最后一面,自那以后,狐狸便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在石头旁边。灵猴十分焦急,但却又无可奈何。”
“后来,狐狸的爹娘路过石头,灵猴听见他们说,狐狸被一个穷凶极恶的人族抓去到一个叫罗刹的地方,生死未知。灵猴听了以后心中悲愤交加,于是在夜里借着满月的精华从石头中迸发而出。”
“那夜,灵猴去狐族将所有人逼问了个遍,却无一人知晓罗刹之国在何处。他一怒之下冲去昆仑,又向神族逼问,那日,昆仑被他闹得天翻地覆,终于才知晓去往罗刹的方法。”
“罗刹之国在北海尽头,若无罗刹王邀请就想进入,必须去旄山南面的育遗谷,乘三只南风怪鸟才可飞跃无边大海,平安至罗刹国。可这南风怪鸟十分警觉且性凶暴,世间几乎无人能见到它们,凡见过其真容者皆死于其爪下……”
“所以这灵猴就是你,对吗?”我打断了他的故事。
“是。”他低着头似是有些不敢看我。
“那狐狸就是你先前所说的故人。”
“是。”
“所以你出世这千万年,以至于活着的目的都只有一个,”我直勾勾的盯着他,“就是去罗刹国将你的小狐狸救出来。”
“是。”
我鼻尖一阵酸楚,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眼眶也似乎温热起来。
“你想让我帮你引南风怪鸟?”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将头埋进月光里。
“万一,我是说万一,她已经死在罗刹了呢。”
“那我也要去。”
一阵沉默,只剩风肆意吹乱我们的头发。
“我帮你。”
话音刚落,只见他眼含泪珠望着我,四目相对之间,我在他的眸里看到一片海,一眼望不到边。
“我帮你引南风怪鸟。”
“谢谢你,汐沐。”
他居然叫了我的名字……
“我们回家吧,好好睡一觉,醒来再商议去育遗谷之事。”我努力将嘴角上扬让自己露出微笑对他说道。
“好。”
蛊雕停止绕长右山转圈,径直向水帘洞处飞去。
长右将蛊雕安置在洞旁,自己则去水帘前守着。我独自躺在石床上,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刚要发芽,却被倾盆而下的大雨淹没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股浓郁的饭香味叫醒,起身看到一旁的石桌上琳琅满目摆着烤鱼、烤兔、烤鸡、烤鸭……数不胜数!
“狐狸,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我看着一桌的野味有些啼笑皆非,别人是满汉全席,他这是烧烤全宴!
我慢悠悠来到桌前坐下,笑着对他说:“这就是你的手艺啊!”
“哎呀,你先尝尝。”他急忙催促我。
我拿起一只鸡腿,撕下一块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果然与之前的味道不太一样。
“今日这烧烤外酥里嫩,真是美味!”我不禁赞叹道。
“这可是我专门寻来炭火烤成的,之前给你做的都是用法术所烤熟,自然味道不同。”刚说完,他感觉好像说错了什么,于是擞了擞肩便坐下与我共食。
“无支祁。”
“嗯?”他抬头看向我。
“有酒吗?”
“我这点秘密都被你发现了,你怎么知道我有藏酒的!”他嬉笑着走向石床后,从石壁上取下一块大石头,只见一个印着数枝青梅花的坛子孤零零的立在暗槽中。
“这是我数年前酿的青梅酒,今日取出与你共饮。”他说着摇手一变,桌子上出现两个琉璃酒杯。
我想起尚付私藏的那坛珍露果子酒,心中霎时对这种自酿酒有些抵触,于是小心翼翼的问他:“这,我能喝吗?”
听了我的问题,他一脸疑惑的看着我,然后又大笑起来对我说:“这是什么问题,我将它取出就是要和你共享啊!”
我心中安稳不少,于是轻扶酒杯示意他斟满。酒刚开盖,便闻见一阵清透的香味扑鼻而来。
“你今天真是走运,这一会儿就尝到我的两个手艺!”他说话间便举起酒杯,欲与我碰杯。
觥筹交错后,青梅酒入喉,初味是十分香甜的,就像春日初开的花朵在舌尖炸开,渐渐地,味道开始变得酸涩起来,就像秋末的夕阳,它给予大地的温热明明就要消失殆尽,却又偏偏固执的在天边留下一抹余晖供人们留恋……
“好酒!”
纵使在一瞬思绪万千,但我脱口而出的却只有这两个字。
几杯酒下肚,本应海量的我竟有些醉了。
“无支祁,我们今夜就去育遗谷吧。”
他诧异的看着我,不知此时怀着怎样的心情。
“我是满月出世的灵猴,所以月圆之日法力最强,我算着还有半月才是满月,不如半月之后再去寻那南风怪鸟。”
“好啊,我听你的。对了,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用什么回报我啊。”青梅酒让我此刻红着脸,指着他胸口说。
“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定为你取来。”
“若我要你的心呢?”
他愣了一下,然后又嬉笑着说:“若吃了我这灵猴之心确实可令法力大增,你想要我死也可,不过要待我去罗刹了却心愿之后了。”
我被他的一番话说得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又喝下一杯酒说:“我现在最大的心愿确实是恢复法术,不过,我才不要吃你的心呢,我想要你传我五百年的法力。”
“就这么说定了!”他说着向我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做出立下承诺的动作。
朝阳透过水帘,在地面上又映出那道七彩虹,我看了看它,又望了眼无支祁。
从此,那道彩虹便交还于你。
后来的十五日里,无支祁用十分坚硬的乔木为我做了一根两头削尖了的木棍,然后教给我一些简单的体术以便日后防身。我们互相勉励,等待月圆之日到来。
半月后……
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空,我和无支祁坐在蛊雕背上向西边的旄山飞去,不到半个时辰便能看见一条深谷缀在一座青山的南边,蛊雕载着我们向那里飞去。
刚降落在深谷地面之上,便感觉到一阵温暖的南风迎面吹来,无支祁随即变出真身时刻警戒着。
“狐狸,你可知道那三只怪鸟为何名曰南风?”
我疑惑不解的摇摇头。
“传说这四海八荒所吹之南风都是由它们煽动翅膀所创造出来,故名南风怪鸟。”
“所以咱们现在所感受到的南风也是因为它们三个?”
“应是如此,先前我在谷中一处水潭旁见到过很多鸟爪印,想必应是怪鸟饮水处,我们就去那里引它们吧。”
“好,我跟着你走。”
今夜有云在月亮旁流连忘返,以至于育遗谷内时不时的会漆黑一片。无支祁将蛊雕留在谷口处,然后牵起我手中的长棍在前面带路。黑暗中他那一对金光闪闪的眼睛便更加引人注目,很快我们就到达目的地。
我举起木棍尖锐的一头就要划破手掌,却被无支祁制止了。只见他伸出右手,用法术在手指尖变出刀尖状的水柱。
“用我的水刀,只需一会儿伤口就会痊愈。”
说罢,他便在我手掌划开一道血痕,鲜血顺着掌心流至地面,我像上次引蛊雕一样,用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将他圈住,然后便躲到一旁的巨石之后。
当我还在担心这次血量是否依然不够多的时候,三只仙鹤已不知不觉从暗处跳到无支祁面前。我抬头一看,无支祁正举着银绳欲套住仙鹤,眼看有一只已被锁住,转瞬间,三只仙鹤的身体忽然无限增长,直到大于无支祁十几倍的体型后才停下,它们的面目也随着体型的增大而变得狰狞了起来。
我和无支祁都被它们突然的变身惊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南风怪鸟果然名不虚传。眼看其中较小的那只伸出尖爪就要将无支祁抓起,只见他突然向一边闪去,忽的出现在怪鸟身后,然后一跃而起落在其身上。被擒住的怪鸟没有起飞,而是像一只发狂的公鸡在谷中来回乱撞,山石纷纷随着撞击砸落在地面上,无支祁似乎在慌乱间被一个石块砸中,眼看就要从背上跌下。
突然,无支祁松开双手腾空跃起,双眼的金光逐渐越来越亮,恍惚间如同正午烈阳般瞬间照亮了整个山谷。刹那间,谷中不知从何处吹来阵阵飓风,刮到耳边时如同狮吼,两边山上的石木也开始剧烈颤动,不断发出狼嚎般的啸叫,看样子无支祁势要与那怪鸟硬拼了。
转眼间,无支祁从空中稳稳的落在地上,双手变化出大片水流向三只怪鸟打去,而那三只怪鸟也不堪下风,纷纷仰着头扇动着翅膀来回奔走,欲将无支祁踩死在足下。无支祁双拳难敌四手,在施法的同时又要躲避来自比自己体型大十多倍凶兽的攻击,无意中被怪鸟抓伤多次。
血腥味在瞬间蔓延开来,无支祁似乎有些恼怒了,于是便用尽全身力气向空中一跃,飞起万丈高,然后顷刻间落在一只怪鸟头顶。他一只手抱着怪鸟的头,另一只手将自己身上正流淌的鲜血凝结成一把红色的水刀,然后用力向怪鸟眼睛刺去。
一声惨烈的嘶鸣,鲜血从怪鸟的眼睛喷射而出,另外两只怪鸟见到自己的伙伴受伤,突然变得更加癫狂,扇动翅膀顶着尖喙纷纷向无支祁刺去。无支祁侧身躲过一只怪鸟的袭击,却没有躲过另一只的突刺,只见怪鸟细长的尖喙从无支祁的身体穿过又拔出,他随即从那只瞎了眼的怪鸟头顶跌落于地面。
无支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里的金光也黯淡了下去,眼看三只巨鸟又要向他发起攻击。
“无支祁!”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于是从巨石后面窜出。我深知这三只怪鸟的厉害,凭我之力是不可能将其驯服的。于是,我用尖棍将刚愈合的手掌划破,然后向水潭跑去,欲将它们引开。可那三只怪鸟却不为我所动,径直向无支祁奔去。
难道是它们现在处于癫狂状态,所以这一点血量还不足以将它们吸引过来。
我站在水潭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咬牙将尖棍举起向自己腹部刺去,鲜血瞬间浸红了我的白裙,浓郁的血腥味顷刻在山谷中散开来。三只怪鸟立刻停下动作纷纷看向我,然后调转方向,向我冲来。我身子一软向后倒去,就要跌入深潭中。
远方传来一声低沉的鸟鸣,我看到蛊雕飞至无支祁身边,用喙将他叼起然后迅速扔在背上便腾空飞起。
“它将你救走就好……”
我在顷刻坠入深潭,身体急速下坠,三只怪鸟也追随我而来跳入水中,它们不顾被淹死的风险向我冲来,争先撕咬着我的血肉,剧烈的刺痛在身上蔓延开来,潭水瞬间被染得血红。
不过,贪婪是要付出代价的,只见三只怪鸟忽然停止撕咬,纷纷瘫软着身体向潭底坠去。我挣扎着向水面游去,没过一会儿便又重新回到陆地之上。
由于失血过多,只是游回水面便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奄奄一息的趴在潭边,看着无支祁重伤倒地之处已经无影踪,心中长舒一口气。
我闭上双眼,一阵疲惫感忽然涌现而出,这次我可能真的要死了。我开始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冲动之下的行为,于是又努力睁开双眼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等待无支祁回来将我救走。
恍惚间看到远处天空一道金光向我飞来,定是他回来了。
我放心的闭上眼睛,然后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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