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城门口,一匹马儿从身旁擦过。解远舟吓得一惊,甩了树枝,跌坐在地上。感觉到屁股处的湿热,一摸,好死不死,一滩烂泥。他不信邪的用手闻了闻,有股腥味,大概是早起卖鱼的小贩鞋上掉落的。
江淮间的山水倒是滋养了一批嫩鱼,肉质鲜美,吸引大批食客纷至沓来。曾得御上钦赐的“江南第一鲜”客源不断,早已到城中的许有言一行人正端坐着,细细品鉴。
“看到那瞎子了吗?”旁边一桌人嗤笑道。
“哪来的瞎子,还差点冲撞了赖及年的马,真是上赶着送命呢!”有人应和着,叼了颗花生。
许有言向下一探,发现是那人,转眼和身旁女子对视一眼,抬手命人上前,轻声吩咐几句,若无其事的向下察看。
解远舟慢慢起身,低着身子费力的向前摸索那根树枝。从周遭人的议论声中,他料想自己应是碰到了个刺头,好险无碍,继续走便是。挥舞的手终于触碰到树枝,粗糙的纹理让人霎那间有了丝暖意。
“不是我说,这云弗镇的人看到人摔了也不扶一把,真是懒汉心眼冷手病,病得不轻啊。”有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解远舟的对面传来。
看热闹的人大都收了脸色,知趣的远离,只有剩下的几人面有不满,眼神阴鸷。
“路上看见只狗还要逗逗呢,你小子管的太宽了。”一人拾起根木棍,狠狠冲向那道声音所在处。
解远舟原本想出力阻止,细想和自己也无关,索性偷偷匍匐着准备开溜。
“这位仁兄你也真好意思,有事说事,低着身子伏什么小!”那人并不打算让当事人溜之大吉,疾步跑到他跟前,拦了去路。解远舟顿感不妙,失了分寸,转头迎上了那根木棍。
“砰”的一声,脑袋先是受到一股冲击,紧接着是无限蔓延的疼痛感,虽然眼睛看不见,浓烈的血腥味让他知道自己又中了彩。
那人没料到自己伤了人,莽莽撞撞的冲着楼上喊“失分寸了公子!瞎子不行了公子!”好像是生平第一次伤人般大喊大叫,不知道的以为是他被人害了。
许有言顿觉愚蠢,示意身旁女子。女子偷笑几下,不留情的牵走了许有言腰间的荷包袋,用手掂量着分量,轻快的下楼了。
“有赏。公子说了,让他看了场好戏,这是原本的报酬,快拿着钱好好休息下。至于你,估摸着看不见,也拿了银两快些治病吧。”解远舟听出她是昨日的女子,想要问浮久生下落,却被那男子打断。
“这么说来,我也为这重头戏献了几分微薄之力,姑娘可否打赏小人呢?”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喏。”女子拿出几枚银两,顺势递给他。男子注意到女子身姿敏捷、身系双鞭,手上玉环泛青,晶莹剔透,面上纹路依稀可见“木”字,心下了然,接下银两道谢。
“想见他就别说话,自会有人接应你。”女子上前一步,悄声告诉解远舟。
解远舟刚想作答,又被那男子打断。
“小人正好认识个不错的良医,如果姑娘放心,小人可带他前去医治。不过这跑腿费又有劳您慷慨了。”他说完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伸着手。
也罢,他看好头后也可再接应。女子眼珠一转,又阔气的给了男子些银两,拍拍手走了,那几个人也都大眼瞪小眼相继离开。
“走吧,我的财神爷。”男子爽朗的笑着,似是为了大赚一笔心情舒畅,高兴的哼着曲带路。
“有劳了。”解远舟作揖,凭着树枝费劲的跟着。
很快,到了一处静谧的院落。听着声似乎没人,等厚重的大门被推开,显出“嘎吱”一声,迈过门槛,近处便有了声响。有股幽幽的檀香萦绕着这寸天地,风拂过静止的幡,重叠着某种神秘的仪式。
“请问仁兄到何地方了?”过于安静的氛围让解远舟硬着头皮,担忧的问道。
“到看病的地了,把手搭上去。”男子拿起他的手,利落的放在了类似纸做的东西上。解远舟用手摸了几下,发现竟是纸扎的人,心下骇然,问道“敢问仁兄这是有何目的!纸人岂可问诊!”
“哈哈哈!”男子开心的笑道。“逗你呢,岘娘大概做生意去了,你且等等,休息休息。”
解远舟知晓被人愚弄,虽心有不满,奈何行动不便,也就顺势坐在了离纸人最近的位置。
“杀千刀的千九!”一道势如破竹的喊声几乎要震碎了这间屋子,解远舟原地弹起。
被叫做千九的男子大感不妙,收了笑容,乖乖等着挨揍。
“和你说了多少遍,祖师爷的手千万不能叫人碰!你倒好,逮着谁糊弄谁,要是祖师爷发了怒,你就等着被教训吧!”蛮横的女子并未动手,语气多是无可奈何。这个千九简直是有些门道,她一出门就找来,一抓一个准。
“岘娘,我今日可为你带来了一名病人。还是治病要紧!”千九讨好的将解远舟往前一推,指指他头上的伤。
“你小子还有这善心?银子分我一半。”岘娘看着他不情愿的掏出银两,满意的搜刮了一大半,再仔细看向解远舟。
“眼睛坏了?”
解远舟听到下意识的点点头。
“先说好,我先治头上的伤,多少钱干多少事,大家都门清。”岘娘干脆的拉着他坐下,仔细看了伤势,嘱咐千九拿了包扎的东西,细心抹上伤药,又叮咛道“你这伤要静养几日,落了病根可不好受了。我再开副方子,早晚服用,一个月过后应是无碍了。”她一边说,一边将解远舟沾血的头发抚至耳后,眼神很是温柔。
“岘娘,怎么今日转了性子,对人这么呵护备至?”千九打趣道。
“天天对着你这号人物哪里敢展露本性!这小子命薄,其它伤我也看不好,喏,给你些钱,买些好的食材给他补补。人嘛,活一辈子,吃好喝好。”岘娘说完端详着看了解远舟许久,一言不发的起身走了,千九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又心软的不像话。
白墙里是云弗镇唯一的丧事店,当家主人就是岘娘,凭着一股泼辣震住了不少场子,甚至有传闻说将逝者骂的还魂,留下不少奇闻怪谈。岘娘无夫无子,双亲去世后硬是一个人撑着门面,打跑了不少贪图钱财的小人,自在潇洒的活着。千九会结识她,也是一场变故。
燕子京诨名小酒,最爱盗他爹的陈年老酿去欢乐场撒野。起先回香阁的老鸨气不过叫了打手伺候,后发现每次损坏的宝贝远不及让他赔偿的,便告了衙门,断了他满头青丝。都说女子爱美貌,其实男子不差分毫。经此一异,燕子京浑浑噩噩起来,喜穿白衣,披散白发,于晚间游荡,吓了不少百姓。坊间传闻白无常突现人间,索了不少人的命,做了亏心事的人为求自保,积德行善起来,假模假样的供奉台此起彼伏,燕子京手段也越发熟练,衙门贴了几日告示却未曾有人揭榜。
那日,燕子京又耍起性子,在巷子里作弄别人。那人正在开口求饶,一个篓洞从后面套住了燕子京的头,加之而来的是腿上狠狠的一闷棍,他立即当场晕厥,感觉已经和白无常在握手交流了。
醒来,是一个灵堂。正对着他的,便是一个纸扎的小人。小人身上套了深蓝色的大褂,苍白的脸上用胭脂晕了些红,双眼空洞的望着他。燕子京先是一吓,平复后壮了胆子,想着是有人寻仇报复,大喝一声“有什么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勾当,拿这纸东西糊弄我,以为我就会怕!”听到此话,纸人突地立起,慢慢向他靠近。诡异的是嘴边的微笑越来越浓烈,后边的棺材倒成了它的眼睛,黑漆漆,摸不透。
燕子京想逃,腿却发了软,任那东西上前贴近,动弹不得。再一看,发觉这东西的头发有些熟悉,正是自己的白发,自己的额头竟空空如也。小人甩动着辫子,得意的拿起一张黄纸,似是要覆到他面上。燕子京挣扎不已,闷的透不过气时,一双手打翻了这局面。
小人顷刻散落在地,只有黄纸沾了些水,黏黏糊糊,盖于鼻息。燕子京大口喘气,再定睛一看,是一名女子。
女子着一身玄衣,面色冷淡,毫无征兆的盯着他。
这眼神有些清冷,但略带些叹息,甚至无奈。她眼眸右转,说道“为何救他?”
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回答道,“南叔说不能再用活人引祭了。芸娘你别越陷越深!”
“长南的话不听也罢,反正仪式搞砸了,这烂摊子你收拾,顺便帮我做个新的纸人。”被称作芸娘的女子长袖一挥,像是去完成下个游戏般轻松离场。
燕子京终于瘫倒在地,身上黏腻难忍,正想抓挠,另一个女子出现了。
“吃了这颗药便没事了。你是个好人,帮了很多人,不该殒命于此。”她用手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枚黄色药丸,也走了。
燕子京服了药,缓了神志,细细察看,发现一块匾挂于高堂“得道人间”。笔风飘逸洒脱,转折处却猛地一提,知晓此人并未真正出世。
出了院子,他又被人盖住脑袋,送回了家。自此,燕子京改名千九,千杯不醉,九死一生。旁人听他说的都嗤之以鼻,灌起他酒却麻利得很。
“你别不信,看我这头发,青丝再续,人生须尽欢呐!”千九逢人夸耀,他如今做了摆渡人,碰些鱼肉生意,精神气越发好起来。
“老板,来两条活鱼。”是她的声音。千九回头望去,那女子正和商贩说话。三年之久,余音未改,模样初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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