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该给我个解释呢。”
金乌倒也不急,甚至称得上悠闲,腕上动作却称不上友好,锋锐埋入颈间几毫,目睹屡屡红丝这才停手,轻声发笑。
屈居人下并不让她感到耻辱,镇魔使的声音也不带颤抖一分,依旧是冷淡的口吻,“衣服穿好,我们再谈。”
“怎么?全烧没了不都拜你所赐。”乌踆更靠近了些她,“你不但没能杀掉尸将,还瞒了我僵尸真正的数量,为什么骗我?”
“尸将呢?”姜央理都没理她,只挑最关心的问。而这显然激怒了金乌,妖魔瞳孔一缩,未持刀的右手按住她脖颈,不断加力,“是我在问你话,为什么骗我!”
压迫的窒息感让眼前发黑,与搏杀过后的疲累一齐找上门来,她恐怕是真存了杀心,姜央想,有些嘲讽的回话,目光依然是死寂般波澜,“若告诉你实情,你会去么?”
“疯了才会去。”乌踆松开手。
“既然如此,你还需要问什么,”她面上毫无表情,双手支地就要起身,丝毫不管不顾脖颈间悬着的屠刀,这反而令乌踆吓了一跳,低声骂着撤回刀锋,“不死不灭,与天同寿——这是见面时你就向我吹嘘的,怎么,难道也是说谎不成?”
她下令,她服从,武器再是锋利也不过工具,作决定的只能是她。
“我和你不一样,从不说谎。”她啧一声,反手将钢刀掷出,“没有谁能从我自爆范围中生还,活的死的都一样,你看,至少我有问必答,比大半人诚实太多。”
“注意你的身份,金乌。”她冷冰冰道,“妖魔就是妖魔,轮不到你说这些。”
呸一声妖魔离开她,站了起身,边甩着手脚向同样面无表情的人展示仍未恢复的肢端,此刻她右腿此刻被一团模糊血肉覆盖,依稀之中能见到逐渐清晰的肢体轮廓,“我再说一遍,人不是我杀的。”
“所有线索都指向你,若非我一力主保,今日你该待在地牢。”镇魔使依旧面无表情,“你本应心怀感激。”
“感激,因为你死了两次还不够?”她嗤嗤笑,“你欠我的才是。”
姜央不理睬她,她没有去理解妖魔的必要——尽管相较阴灵死物而言,妖族仍然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她亦不会被这金乌言语有所触动,倘若连只妖魔都要尝试去理解,这镇魔使的位子还是尽快让贤了的好。
头颅多地,笑声狷狂,疯狂的神情犹然在目,她断然不去采信她的言论,“你又无所谓生死。”
“无所谓,怎么就无所谓了?”她哂笑一声,“你只是不想关心。”
“我是姜氏出身,第五十七代的镇魔使。”姜央答非所问,取下沾了泥土的外衫丢给乌踆,她要矮了自己一头,不偏不倚正中头脸,摸了摸颈间血痕,回首相望,覆盖城池的浓雾已经消失不见,“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回去吧。”
...
赶在鸡鸣前的第一声,回到院中,不出所料知春已等候多时了,年方十一的小姑娘双手背身,见是她们二人,便匆忙快步走来,又是被稍落姜央的乌踆一瞥,迫不及待的步伐僵滞在了原地,见此,镇魔使转过身,挡在金乌身前,伴随低低笑声,这才各自让进了屋中。
“瘴气尽去,毛僵和那尸将都被消灭,令尊大仇已报,我二人不便在府中叨扰,不日即将启程。”
杯盘顿落了片刻,知春缓道,“如此...甚好。”
她不能够希求更多。
“你这是贵人多忘事。我说啊,你是不是忘了这小姑娘如今孤身一人,外有尽是些叔父伯兄,个个长着张敲骨吸髓的脸,等你我一走,立时就吃了她的绝户?”
乌踆依旧倚靠着墙,或许是金乌天性使然,虚悬着一条腿。只着一身新换来的素白中衣,外衫原样奉还了姜央,很是玩世不恭的笑,见知春霎时暗淡的面色,抿了抿唇,敛起笑意。
“是我疏忽。”姜央沉吟片刻,亦同意了她的说法,再看向孤女时心中已有了定见,“这样如何,李小姐,我姜家在阳城勉强算得上望族,令堂令尊又与我同出海印一门,端氏城、阳城距离极近,不若暂将房契交予我家管理。若李小姐不介意,成人前就请来姜家做客。”她走近少女,取出自己的腰牌,“这是我身为镇魔使的凭信,若李小姐仍然疑虑,请允姜某以此抵押。”
“她家有钱,看不上这几间瓦房啦——还免得让你被吃干抹净呢,快谢谢我们的姜大人。”乌踆戏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而知春眼中早已蓄满了泪,她眼窝浅,因此并不善于隐藏,一连串水珠从眼眶落下,落在砖面上,低下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抽噎。
“不敢轻取...大人收好腰牌就是,小女自然乐意......”
“说什么胡话。”姜央心中一烫,抚摸上女孩发顶,“就不必叫我什么大人了,唤作奂殊就好。”
“我们回家。”
诚如姜央所言,端氏城、阳城相距不远,骑马半个时辰就能到达,姜央手握缰绳,知春被她护在身前,至于乌踆,她则相当识趣表示与事毕后在城门与姜央碰面,又自镇魔使手中讨了些碎银,而待知春怯怯问起她的事时,姜央只淡淡回答别去管她,并不愿多加提及。
“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回来了!”
消息经了门房,又过了通传,此起彼伏,转而便入了众人的耳,偌大一个姜家顿时热闹起来,不少还是她熟悉的面孔,姜央强忍无奈,牵着知春,在门前石狮边盯着貌似无辜的门房,“青山,我只叫你同爹娘通报一声,怎么全家都知道了?”
唤作青山的男子年纪不大,虽是仆役打扮,又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气度,同姜央交谈时,更透着几分相熟,“大小姐,老祖宗下过死命令,你要是来,就得立刻禀报她老人家。您自己想想,老祖宗知道了,底下几位姥姥姥爷能不知道?各位小姐少爷,还有二小姐她们能不知道?”
这是好坏都让他讲了个干净,姜央无言,将知春拉得更近了些,话音里难得有些情绪起伏,“李小姐,我家人口不少,平素颇是热闹,还望你多加包涵。”
让她多多包涵的...没等知春琢磨透她的意思,很快接下来发生的立刻说明一切,一股力道直直撞在她的胸膛,随后是猛然作痛的鼻梁,眼前一黑,接上镇魔使的怒斥。
“姜沂!”
姜央抬手,从知春脖颈上薅下人来,飞扑而上的女孩与她有**分的相似,这是她的亲生妹妹,姜家二小姐,姜沂。
“李小姐,可还好吗?实在抱歉,家妹缺了管教......”呜一声姜央将她的脑袋猛然按低,自己随即弯了腰,连声道歉。
知春捂着鼻子摇头,忙不迭扶这对姐妹起身,顺势打量起这二小姐来,她顶多不过十四五岁,颇得了些姜央所没有的元气,少了沉稳又多了灵动,被姐姐教训时犹在嘻嘻哈哈,注意到知春的目光,甚至不忘奉送一个笑容。
“姜、沂。”
当姐姐的脸色阴沉,掐住她的面颊,“好好给李小姐道歉。”
“哎,哎,大姐姐,李妹妹都没有生气,你在生什么气呢?”她笑嘻嘻的,拍开姜央掐住她的手,径直牵上了知春的,“妹妹长得这样漂亮,不知可有幸一闻芳名?”
“你少看点话本。”
姜央冷脸,只怪这姜二小姐实在可爱,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而出,竟没有一丝轻浮味道,左右顾盼摇头晃脑,逗得知春也是忍不住笑,与她互相通了姓名年纪,果真不出所料,这姜沂方才过了及笄,大她不过四岁。
“知春妹妹,我这就带你去见见其它人。”姜沂显然很开心,牵起她的手就要往家中带,浑然无觉将她的姐姐晾在了一边,看得姜央轻咳一声,“姜沂。”
“怎么啦,大姐姐?”她扭过头问。
“你还未问过李小姐的意思。”
“啊,那知春妹妹愿意么?我有了你这样一位漂亮妹妹,去炫耀还来不及呢。”姜沂从谏如流,晃着手问她。
“我...自然乐意。”知春并不讨厌这个热情的人。
“那就去吧。”见知春没有反对,姜央也不愿坏了她们心情,二人是基本同龄,多培养些感情总是好的。于是摆摆手便放了行,只是不忘警告,“小沂,你可不许欺负她。”
“知道啦知道啦。”
打发了两孩子去,姜央去自己卧室更衣,姜氏没有分家的习惯,庞大的院落占地连阡,面积几乎有小半座阳城,四年来她在外走动频繁,更是极少归家,卧室却是拂拭一新,日日洒扫不断。
“大小姐,老祖宗醒了,说要见你。”青山站在屋外敲了敲门,等着她的回答。
“我知道了,要带李小姐一起过去么?”姜央问。
“这倒不必,老祖宗说只要见你。”
换了家中的常服,不多时她就到了正堂。一路上有不少小辈向她见礼,姜央也一一打过招呼。待见到年过百岁的姜家长者,起先的那点无奈也退得干干净净,老人家没在看她,直愣愣盯着另一处,姜央唤了一声,同样并没有任何反应。
“老奶奶!”
姜央又唤了一声,这次几乎是用喊的,老人家终于望了过来,一双浑浊看得人心中刺痛,“央儿么...是我的央儿。”
“我回来了,老奶奶。”姜央勉力将声音中的颤抖压下,握住老人枯瘦的双手,放在面颊好让她辨认,“老奶奶,你的眼睛......”
“瞎了就瞎了吧,图个清静。”她呵呵笑着,褶皱的手指在她面上摩挲,“你啊,就这眼眉最像我。”
“老奶奶您胡说什么,只要是病,总有法子医。”姜央干笑一声,“就是鱼肠毒,也有解的法子。”
“瞎琢磨,”老人轻轻点她的额头,随后推开,“老家伙的恩怨,小孩不要插手。”
姜央默了半晌,没有接话,默默抱住老人佝偻的身躯,一时无言。
“央儿啊,”安静了片刻,老妪开口,“这一趟不是去西凉么,回来的这样快?”
“扶乩的萨满被我们杀了,事情已经平了。”姜央同她解释,尽己所能让她听得清楚,“这回少娘碰巧得闲,就同我一并去了,帮了央儿不少大忙。”
“少娘...是风家那幺儿么?这姑娘性子虽招摇了些,行事作风倒得了她家大爷的真传。”老人话题一转,“端氏城的事情,又怎么样了?”
“李叔叔被僵尸所害,下手的是个有修为的毛僵,连带城中瘟疫,也是它的手笔,虽说事情已经了了,孽物已然伏诛,但背后的疑点却仍然需要调查。”
不,不如说整件事情都很可疑。姜央想,阳城与端氏城不远,能轻而易举避开姜家族人下手,恐怕正是那刘昪的能力,倘若如此,那巫者为何又没有杀她?更有突然冒出的金乌,这样的大妖已有百年不曾现世。
种种怪异都昭示此事绝不寻常,但姜央并不想用这些去烦扰身体抱恙的老人,她老了,已离开镇魔使之位多年。于是含混过去,“老奶奶就不要费心了,事情出在咱们地界,我一定追查到底。”
“嗯。走时候带上青山沧海那哥俩,一路好有人力帮衬。”她沉吟片刻,又问,,“伯梁家不是还有个小女娃么,现今怎么样了?”
“带来了,李小姐如今孤身一人,将她一人落在端氏城,我不放心。”
“还算聪明。”老人轻哼一声,“有我看着,谁敢动这娃娃?。”
“老奶奶...”
“好了好了,就不拖着你了,去,找你爹你娘说说话去,他们想你才是想得紧。”老人偏过头,等姜央推门时,冷不丁又道,“央儿,我问你,你的血承术,如今修到第几重了?”
“...惭愧,还是停在二重,不得突破。”
“真叫你年纪轻轻破了关,这家传奇术就是个笑话了,破关非在勤勉,而在机缘心性,万万强求不来。”
“多谢老奶奶指点。”
“去去去,少来这套,再不放人,你爹娘就要找我哭闹了。”
姜央有些想笑,但最终还是憋住,又过片刻,待周遭恢复为安静,这眼盲耳背的老人幽幽开口。
“死丫头,听角听够了?”
“哪能呀老奶奶,知春妹妹与我一见如故,要不是您喊我来,我怎么舍得离开她?”
“你这丫头...哎,坐吧坐吧。”她拍拍先前姜央的位置,“那娃娃什么情况?”
“我查探过了,知春妹妹没有修为在身。虽然年纪大了些,根骨天赋却不差,不然咱们干脆直接改了她的姓,将人留下来?”
“想太多。”
“啊?”
老人笑了声,“沂儿啊,你和央儿还真不愧是姐妹,一个瞎琢磨,一个想太多,我这五个女儿,心眼子是都攒到了你们这三房么?”
“老奶奶,悠着些,屋里瞎眼的可就您一个。”姜沂显然要比姜央口无遮拦的多,“多长些心眼儿还不好?外面那些个豺狼虎视眈眈,都盯着我们姜家呢。”
“小东西。”她笑骂一声,“凭你这句,打死都不冤。”
“要是老奶奶发话,沂儿打死都不敢叫一句冤枉。”姜沂抱住她的胳膊,蹭了过来,悄悄道,“您就和沂儿交个底,李家的事情,大动静还是小动静。”
“啊!”
头上一疼,姜沂下意识一退,老人在她额上弹了一记,“让你姐瞎琢磨去。”
“老奶奶.....”
“你们姐俩啊,一个是姜家的面子,一个是姜家的里子。全凭你们,族长的位子才轮到三姑娘坐。”她停了停,“事情可大可小,小起来是僵尸害人,大起来,惊动了圣人也说不定。”
“啊?”
“嘿嘿...沂儿,我是老了,不是糊涂了,除了李家那小子和臧剑山庄,还有谁造得出陨霜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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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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