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朝纵马疾驰,一路上都是因河北各城镇被破而南逃的流民,倒也不必问路,跟着流民便能到达汴京。
韩云朝看着拖家带口、衣不蔽体的百姓,暗自叹息,等到自己有能影响天下形势的分量时,必然会尽快驱除金兵,还百姓一个安宁。
正午时分,韩云朝便到了汴京城南门。此刻齐朝与金人战事正紧,由于战事从北方城镇涌来许多流民,不可能不让没有身份凭据或路引的人进入。
所以,为了方便安置流民,又避免有奸细,进城很容易,出城则必须要有官府所特发的文书。
韩云朝轻易的进了汴京城,这个繁华富庶的都城虽然几个月前刚刚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但并未被攻破。城内更不曾遭遇金人洗劫,依然是那个繁盛的东京汴梁。
只是,一路之上所见的百姓个个面色愁苦,往来小贩的吆喝声也有气无力,完全不是升平盛世的光景。
韩云朝策马缓缓而行,却知道这已经算不错了。等到汴京沦陷,金兵进城之时,这里就会满目疮痍,无数民众流离失所。
想到这里,韩云朝心情有些沉重,只可惜自己无法阻止汴京城的沦陷。现在朝廷腐朽,帝王无能,城破非一人能扭转,自己也只能在这之前救下少数人。
韩云朝深吸一口气,直奔宁王府。刑氏担忧地问了赵易的情况,看到书信得知离京计划后当即应允,又立即进宫告知韦婉容。
韩云朝虽然是宁王府侍卫副统领,但已经获准便宜行事,不必非要在府中护卫。她出得府门,在街上乱逛,思考一番后,决定等赵易身亡的消息传来时,再去找赵凌月。
不过,本着对平阳公主的仰慕之情,她还是走到了赵凌月的府邸附近。
本来,大多数公主成婚后才出宫建府。但赵凌月的母亲早逝,她又不得宠爱,于是早早就出宫自立府邸。
平阳公主府看起来还不错,齐朝再怎么军事软弱,从朝堂到民间还是十分富有的。韩云朝路过公主府后,便沿着御街继续往前走,直到看见一队奇怪的甲兵后方才停下来。
那是十几个高矮参差不齐,年龄也老幼均有的兵士,列着奇怪的队列大摇大摆地走着。
自从去年金兵第一次大举南侵,兵临城下后,汴京城禁军得到整治,至少不会拉不得弓,骑不上马了。但是,这几个上街的兵士,看起来简直比从前的还不靠谱。
然而很快,韩云朝就明白了此中原因——这是六甲神兵。
郭京按照自己的眼光随意招募市井之徒,不问能力,只问生辰八字,终于编成了7777人的队列。他们每天在兵营跳大神一般训练兵士,却能得到朝廷丰厚的供养。
闲暇时分,这些市井无赖便三五成群的上街,自以为真有神功在身,耀武扬威地接受观瞻。不过,民众看他们这么自信,倒有不少人真的被唬住了。
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所有人都需要一个支点,一尾救命稻草。但是,郭京的练兵方法实在太荒唐了,怎么连当朝宰相乃至皇帝都被忽悠得相信他,以至于沦为千古笑柄。
韩云朝面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很快又化为千般无奈。这样的朝廷,被金人抓去清理也无甚可惜,只是可怜了百姓。
她这样想着,面前的一队六甲神兵逐渐走出了视野。韩云朝正冷眼看着他们离去时,忽然发现对面一个年轻女子也露出冷漠的笑意。
这个人和她一样,也是女扮男装,眉眼俊秀温柔,看起来比自己要小。不过,这个年代的人都甚为早熟,对方虽然年少,神态却并不显得过于稚嫩。
那人似乎也发现了韩云朝方才嘲讽的笑容,见韩云朝注意到她后,友好的点点头。
韩云朝也微微颔首,神色变得轻松。自己毕竟不属于这个时代,就算痛惜,也不会如局中人一般情真意切。
不过,虽然她不会为齐朝的覆灭而产生刻骨憾恨,但力所能及的帮助百姓还是有必要的。到底怎样做,才能让城破后,百姓的损失降到最低?
按照历史,一个月后汴京便会城破,之后金人会让齐朝皇帝派人搜刮京城财富献给他们。再一个月后,金人才会下诏废帝,亲自洗劫京城及周边郡县。
在金人亲自洗劫京畿地区的两个月里,那才叫尸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那么,想个办法让金人废掉当朝皇帝后及早北上,倒是能免除很多损失。
那个时候,勤王军已经集结在京城附近,不过前世赵易根本不想救驾,便率军避金人锋芒。如果齐军对金人造成威胁,金人也就不敢久留中原腹地了。
深入敌国腹地,本来就是兵家大忌。金人原本的打算也只是劫掠齐朝而已,根本没想到能轻易将这个王朝覆灭。他们此行甚至不会接手汴京,只会立一个汉人建立伪楚政权。
想到这里后,韩云朝便不再在街上停留,径直回宁王府。
人群对面,赵凌月看着韩云朝离开的背影,忍不住若有所思。在刚见到她的一刹那,她有一瞬的恍惚,觉得对面的人似曾相识。
然而仔细想来,她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看着那个女子离开,她竟产生了一种追上去的冲动,似乎曾经也这般无能为力,只能就此永别。
这倒是奇了,她平日里深居简出,连朋友都很少,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另一边,韩云朝走在路上,开始思考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差宁王那边了。却不知道赵易这次是真的落水还是假的落水,历史上的变故,还会不会存在呢。
韩云朝来到京城的第二天下午,果然等到了想要的消息。据南下的流民所言,宁王于北上途中遭遇金兵游骑,侍卫力战不敌,宁王坠河而亡。
消息很快传遍京城,众人听说当日视死如归,潇洒赴金营的宁王意外身死,人人悲痛唏嘘。
韩云朝在京城内闲逛,听到众百姓悲切的谈论,不由得叹息。现在宁王声望如此之高,以后却是人人或骂他昏君,或笑他逃跑。
傍晚,一个侍卫半身浴血,奔回京城,带回了官方消息——宁王确实遭遇金兵而坠河,不知所踪。
消息报知皇帝赵景,又传至后宫韦婉容处,韦氏悲痛欲绝,遂向皇帝请求离宫修行,为赵易祈福。
赵景有些愧疚,如果不是他答应了金人的要求送宁王为质,赵易也不会身死。当然,赵景愧疚归愧疚,更多的却是焦头烂额——
与此同时来的,还有金人继续南下的消息。
赵景慌了手脚,匆匆下令赏赐韦氏金千两,帛百匹后便数次收拾细软想要逃跑,却被臣子拦下。
赵景驳回韦氏的请求数次后,终于应允其出家,开始专心思考汴京的布防,以及要不要再遣亲王议和的问题。
当旨意传到宁王府的时候,韩云朝立刻动身,前往平阳公主府。
经过层层通传,她终于站在内宅的某间侧厅之中,等候平阳公主驾临。很快,门外传来响动,韩云朝看到来人之后,不由得诧异了一瞬。
之前在街上看到的同样对六甲神兵露出鄙夷之色,女扮男装的同道中人,居然就是平阳公主赵凌月。
“参见公主。”韩云朝虽然觉得这实在太巧了,但还是很快面色如常,躬身行礼。
毕竟,连在平阳公主陵寝之上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和她再有缘些,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免礼。”赵凌月也认出了她,直到此刻还是觉得她隐隐有几分熟悉,但只是风轻云淡地浅笑道:“是你,原来你是宁王府新的侍卫副统领。”
“是。宁王噩耗传来,阖府上下甚是悲痛,婉容娘娘也已经蒙陛下恩准,后日便可出京修行。卑职特来替娘娘向殿下辞行,以后天地浩阔,不知可有再见之日。”韩云朝故作悲痛道。
“这世道,实在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替我问婉容娘娘安,不知娘娘这二日是否方便,时间紧迫,我可还能进宫宽慰一二。”赵凌月也带着难过的语气,缓缓道。
“进宫宽慰倒是不必了,若后日殿下能前往城外送行,则娘娘必感怀于心。”韩云朝笑了笑。
赵凌月面上闪过惊诧之色,韦婉容派来辞行的人不是宫女,而是宁王府侍卫副统领,本来就已经有点奇怪。而这人又特意点明她最好前往城外送行,更是大有深意。
不过,赵易如何笃信京城已经危在旦夕,这就提早做了万全之策?而且,居然还能想到自己。
赵凌月眸光闪烁,简直怀疑自己是多想了。不过,韩云朝倒是很快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这种神情可不像主上已亡故的侍卫会有的。
“怎么,我们这是要出京?”赵凌月终是问道。
“城内的六甲神兵,殿下也看到了。京城已经朝不保夕,何必再留险地,白白成为阶下囚?不如出了城去,天大地大,还能招兵买马,临阵对敌。”
赵凌月沉默了,良久后才开口道:“谢谢。九哥居然还能想到我,我……铭感于心。”
韩云朝笑而不答,其实是我想到了你。不过,现在说了你也不信,你早晚会知道的。
平阳公主于韩云朝而言,一直是史书上的一个名字,她崇拜的众多人物之一。现在,真切的站到这个人面前,感觉甚为奇妙。
正事已经说完,韩云朝便带着猎奇的心看着这个曾经的偶像。赵凌月穿着男装时,甚为温和儒雅,换了女装后则是说不出的温婉。
赵家的基因自然是好的,更何况她的父皇是个有名的艺术家。赵凌月虽然只有十六岁,周身气质却甚是端庄恬静,眉如陇烟,眸似秋水,眼波流转间摄人心魄。
历史人物站在眼前的感觉,真是太有意思了……韩云朝这样想着,看着对方的时间就长了点,不过赵凌月发现后,倒也并不在意。
而且,以后还能再见到这个人,竟让赵凌月没来由的松了口气,仿佛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一般。
“你是女子罢?”赵凌月问道。
“是。不过,宁王殿下还不知道。”韩云朝有些尴尬。
“这倒是有意思。”赵凌月笑了笑。
二人并没有再多说话,随便聊了几句后,韩云朝便告辞而出。
临走时,看着赵凌月略显落寞的背影,她暗暗想道:这一次,我会帮你实现夙愿,恢复河山。
历史上,赵凌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上位,夺了赵易的位子。其实在天下大乱时,让赵易死于乱兵之中,又有何难。
除了赵易外,所有的赵氏直系都被抓走,皇位便落到了他身上;如果他也死了,领兵镇守汴京的公主登基,受到的阻力也不会那么大罢。
虽然,其他赵氏旁支男子也会抢夺帝位,但以赵凌月的手段,镇压这些异动不会太难。毕竟大敌当前,齐朝当同仇敌忾,先驱逐金兵再说,旁支何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家夺起位来?
乱世之中,女子上位又如何,先扫除金兵,再论其他。至少,她还姓赵,会比武周的位子稳固。
赵易啊赵易,但愿你能争气。否则,扬州的大火,可能真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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