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随答道，“寨主一直很平静，坐在轮椅上也没有什么动作，就连说话也似轻言细语的，
我们在外面听得并不真切，只是断断续续有些话音传出来。
贺含章除了最开始很激动，后面也好像接受了寨主还活着这个事实，至于他们谈了多久，
我感觉也没有多久，寨主刚进去的时候有班衙役在巡逻，
我在外面闲着无聊嘛，就数了数，其实寨主出来的时候也不过转了三班，但是一班之间有多少时间，我是拿不准。”
胤姜听到此，心中倒是有一个绝佳的打听消息的人选，又凝神看向方才说话的那亲随，
“许叔，你还能记起多少？”
被唤作许叔的人视线往右上看去，似在回忆，忽而一拍脑袋，“少当家，我记得就是我们刚出去的时候就遇上了第三班巡逻的衙役，
其中有一个衙役是从后面小跑上来的，至少在我们看见的时候他没有跟着队伍，你说会不会是他做了什么？”
许叔边说还边比划，“关贺含章的大牢在这里，衙门口在这里，我们绕了两三个回廊才出去，
要说用多久，绝对不会超过半炷香（15分钟）的时间。”
胤姜凝眉思考，大牢看守严密，看守的人还是沈岩带来的人，又只有胤敞一人进去过，
贺含章出事的时间肯定比胤敞离开大牢到衙门口的半炷香时间还要短，
因为半炷香只是胤敞他们离开到被抓住的时间，而从发现贺含章出事到在衙门口抓住胤敞，这中间抓人的衙役一定是用跑而非走，
如果跑起来的时间缩短一半，那相当于守在门口的看守们发现贺含章出事，就只有半盏茶时间（5分钟）？
在这段时间内，贺含章是怎么死去的？石砾又是怎么进来的？
若是从窗外呢？
胤姜猛然看向许叔，问道，“许叔，贺含章牢房中的窗子有多大，中间是否用铁栅栏分开，还是一整个小窗子，毫无遮挡？”
这话问得许叔也扣脑袋，皱着眉头说道，“我没太注意，牢房里光影很暗，是好像里面透着光，
但是我记得那光也没多少，只能说不算彻底暗吧。”
胤姜了然，未几时便找到了闵一水，闵一水乍一见到胤姜还有点惊讶，四处看看，拉胤姜到偏僻角，
“雪娘子，外面乱，最近还是出门小心些。”
胤姜知道闵一水话中之意，自从贺含章被下狱，许多前尘旧事就被大白于天下。
先是邓安然出现于人前，敲响府衙门口的大鼓，四年前邓波一家的灭门案和邓氏铜矿的塌方再次引起街谈巷议，
贺家虽然还有部分人住在贺府中，但是贺府大门前并不缺乏被人扔的臭鸡蛋和烂菜叶。
而张韵自贺含章下狱后，便带着娘家的下人和贺丹姝去了肃州张朔的宅子，可谓是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避这个风头。
再是白朦水公然反水，力证邓安然所言属实，并且私下里将当年从江依那里骗来的证据交给了钦差沈岩，
当然，邓遂和刘玄作为和贺含章关系密切的人，也被一起下了大狱。
最重要的是，贺礼之死传得满城风雨，涂苍这个黑崖寨大当家的现世更将赈灾银失踪一案推到世人面前，
而徐乔怀着身孕，也不惜要将葛家村灭村一事捅出来。
累累血债，罄竹难书。
贺府大门外岂止是血雨腥风啊。
胤姜知道闵一水是在关心她，只是淡淡一笑，“我没事，之前你来找我说起失踪百姓的事情，如今可有眉目了？
如果没有的话，或许沈钦差能够帮你。”
闵一水迟疑，看向胤姜的眼神充满疑惑，“雪娘子，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无半分伤怀？
难道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吗？
小生现在觉得，那次我想去找贺含章说百姓失踪的事情，是你刻意在阻挠我，不想让我将这件事告诉他，
尤其是现在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或许那些失踪的人跟他有关。”
胤姜没否认，那些百姓失踪的确和贺含章有关，涂煊曾经提到见过许多被抓来的人，
应该就是那些失踪的人，而李复当时遭遇的那七八百人，也正是他们用药训练出来的“死士”。
或许，光抓到贺含章还不够，那些人，还得救出来，不然幕后之人还是会继续利用这些所谓的死士。
“闵公子，看在我曾经帮过你的份上，你能帮我一次吗？”胤姜反问。
闵一水眼中疑惑更甚，不知想到什么，别过脸去，“雪娘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我不会助纣为虐，也希望雪娘子你也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闵一水义正言辞，他只是想到了杨乙，他的阿兄啊，他只是没有站队而已，作为府衙里中立的一方，
没有彻底成为贺含章的党羽而已，就被派去接赈灾银，做那替死鬼了。
他的朋友啊，闵一水抽噎，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他如今才恍然惊觉，当时被派去押送赈灾银的那些衙役都是如他阿兄这样的人，或正直善良，或老实木讷，或古板迂腐，或愚笨天真，
他们真的只是安安分分的做工而已，没有想过要攀附权贵，不似那些狗腿子一般谄媚阿谀，
却原来这也是错，他们的错在于，他们只想做工的事情，不想做人的事情。
闵一水想，他自己就是蠢笨天真的人，所幸他只是个书吏，出生入死的事情无关于他，
不然他也是如同杨乙一样被人推出去挡死的炮灰。
闵一水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胤姜默然一瞬，对闵一水认真地说道，“闵公子，世间事因果相成，天理昭彰，没有一个恶人逃得过，
因为在你不知道的角落，你不知道有多少好人，咬着牙撑起这片蓝天。
只是，偶尔啊，蓝天会被阴霾遮挡，但是你要相信，总会有雨过天晴的一天。
我此番找你，只想知道，关押贺含章的大牢中是否有窗户？是什么模样的窗户？
他的死不简单，你难道不觉得他死得不明不白，很是可疑吗？
他已经死了，我们该思考的是，究竟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或许，其中另有玄机。”
闵一水琢磨着胤姜话中之意，半晌才说道，“他被关押的地方其实就是普通的府衙大牢，区别是在他进去之后，
沈大人特意派人加固了他周围的防守，我记得，一般大牢里的透气的铁窗长宽只有三寸，中间是呈十字状的栅栏，
但是贺含章牢房的窗户则是又多了好几道栅栏，被钉得可死了，透光就不是很透光了。
而且贺含章周围的几间牢房都被清空了，里面都没人，外面是沈大人派来的看守，
我听衙门中的衙役说，那些看守个个武功不凡，身手了得。
一日三餐，都是专人做饭专人送饭，中间还要验毒，而且做这些的都是沈大人带来的人，
我们这些人可是一点也没插上手，没想到问题出在沈大人派去审问贺含章的人头上。
现在私底下都在传，说是贺含章背后牵扯的人和沈大人有关系，不然就是背景很深，沈大人不敢审，怕被幕后的人灭口，
所以才派一个替死鬼进去杀死贺含章，这样沈大人的官位和命都保住了。
毕竟，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胤姜听到闵一水这样说，不禁眉头一皱，因为梁玺，她的确下意识地会相信沈岩，
但是这中间的环节样样都是由沈岩接手，其实他最有可能出问题，
正如闵一水所说，身处官场，若沈岩不想卷入这些斗争中，不想站队，那么他最好的做法就是自保，
怎么自保，贺含章死了他也能自保，他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真相，幕后之人不会找他的麻烦，
而梁玺他们怀疑的多半是幕后之人，也会下意识地将沈岩当做自己人，梁玺的矛头也只会对准贺家和太后一党，
沈岩立于几方之中，都不得罪也都不站队，这是属于中立人的智慧。
只是，梁玺清楚沈岩的立场吗？沈岩和他站的，是一条战线吗？
而沈岩，真有如此胆大包天吗？毕竟相比这种自保方式来说，万事不沾才更符合中立的立场。
可是沈岩事事亲为，这分明是沾了不少啊。
若不是沈岩，到底凶手是怎么杀的人？
胤姜感谢完闵一水便离开了，她辗转来到贺府，从后门溜进去找徐乔，
如今贺府也没什么人了，但是徐乔还没走，胤姜思来想去还是得把她接出来。
徐乔彼时正摸着肚子晒太阳，看见胤姜翻墙而进倒是没什么意外，浅浅笑了一下，
“阿姊，你来了？”
胤姜说道，“阿乔，可以走了，不管你日后是什么打算，现在都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徐乔诧异看向胤姜，神情竟有一分天真，“可是阿颂还没回来，我要在这里等他回家。”
胤姜语气一滞，贺颂，她怎么忘了，还有贺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贺颂怎么还没回来？
胤姜还没说话，徐乔摸着肚子，笑得温柔，“阿姊，他又踢我了，你要不要听下，
这小家伙真是调皮得很，一点也不顾忌你娘亲，真是个臭家伙呢。
不过,”徐乔眼神也变得温柔，阳光洒在身上，整个人似镀了一层金光，
“娘亲知道，我们宁宁是想爹爹了，想要爹爹抱抱是不是？
没事，娘亲和宁宁一起等爹爹回来，好不好啊，宁宁？”
胤姜猛地一激灵，她总觉得徐乔现在的状态不太对，虽然看上去很正常，但是眼底的血丝和眼下的青黑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焦虑，
额边甚至还有几根十分刺眼的白发，哪怕她现在笑着在和肚子里的“宁宁”对话，但是胤姜心底的不安却越发扩散。
胤姜蹲下与徐乔说话，视线紧紧跟随着徐乔，“阿乔，我现在在外面住，你随我一起在外面好不好？我一个人在外面很孤单，
到时候阿颂来了，我也让他一起来陪我，你们一家三口也刚好可以团聚，好不好？
我真的不想一个人，你和宁宁一起来陪我好不好？”
徐乔看了胤姜一眼，好似在思考胤姜的话，忽然变了脸色，瞪着胤姜说道，
“出去，出去，从这里出去！
你休想骗我，我就要在这里等阿颂回来，我和宁宁一起等，你，出去！”
胤姜不得已退后几步，仍然在继续尝试，没想到徐乔似乎受刺激了，举止变得更加激动起来，
“你是谁？你是什么人？你怎么在这里？出去！听见没有！出去！”
徐乔随即从手边操了一个什么东西朝胤姜扔去，“出去，我根本不认识你，休想骗我，出去！”
徐乔表现得完全不像认识胤姜的模样，一副防守状态，手中死死拽着随手抓来的东西，
当然，是扔一样，又抓一样，胤姜见此情状，不敢更加刺激她，只好出了贺府。
胤姜放心不下，给山上的余瑶写了封信，她提及徐乔的身体和心理状态不佳，
尤其徐乔自幼生活在温室里，但是屡遭厄运，先是经历灭村惨案，
又是和杀人凶手的哥哥生情并孕子，她的心理接受程度其实早就已经达到阈值了，
再者怀孕本就容易忧思多虑，接连打击她已经承受不住了。
胤姜期盼余瑶能下山，不只是因为徐乔，也是因为涂煊。
余瑶是医者，医术精湛，涂煊曾服用过离厌训练死士的丹药，或许余瑶能帮忙找到那些药的破解之法，
尤其是炼药的人还是离厌，这位久负盛名的毒医，若能从贺含章他们手上解救一批中毒的百姓，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胤姜和衣睡下，却闻窗外传来几声猫叫。
胤姜心中诧异，这附近并无野猫，怎地好端端有猫叫？
胤姜疑心是有人刻意引她出去，犹豫几分还是寻了出去，却见梁玺身穿一身墨绿长袍立于树上，神情萧索，月光映照下更显几分寂寥。
胤姜双手抱胸，整好以待，倚在门廊边，看向梁玺，
“梁大人怎么有空来找我？”
梁玺跳下树桠，勉强维持着几分风度，“阿姜，我并没有为难他，毕竟他也是我世伯。”
胤姜勾勾嘴角，“我知道，听父亲当时的意思，你们两家之前很有交情，何况，
我父亲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堂而皇之地杀人，他杀了贺含章无一丝好处，不是吗？”
梁玺微一点头，却回转过来，父亲？什么意思？
梁玺遮掩不住地吃惊，不由得攥紧了手，“他是你父亲？”
胤姜点头，“是呀，他是我养父，当年是他救了我，所以，我不管你有什么计划，我不会让他出一点事情，
你最好也不要由着他乱来，他已经丢了一双腿，不能再丢一条命了。”
梁玺垂眸，原来在她眼中，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你放心，世伯如今也不甘心轻易去死，他再次找到了目标，
他想为祁安侯府洗冤，这也和我、和梁家不谋而合，就算拼尽全力，我也会护住他的。”
梁玺深吸一口气，“世伯说，寨子的人还在继续寻找净空和尚说的那笔银子，他当年没有保护好那批银子，
这次这笔银子现身，他是卯足了劲要一雪前耻的，而且在他离寨之前，就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如今他身陷囹圄，不方便与寨中沟通，所以他希望你能找到那笔银子，并且将其带下山来。”
胤姜反问，“你们是想我现在离开淮安？要我离开，倒也不需要这样拙劣的借口。”
梁玺却说，“世伯是有此意，但是让你带银子下山来，也是他的目的，
他并不放心寨中的其他人，他只信任你，所以我才来劝你，
世伯说，若真想为他做什么，就让那笔银子重见天日，让十五年前的他，彻底赎罪。”
胤姜忽而仰头看月亮，幽微地叹了口气，月圆如莹盘，温柔地抚去胤姜眉宇间的褶皱和眼中的哀愁，
半晌，梁玺才听得胤姜低语一声，“好。”
梁玺本该觉得松了一口气，此时却生出几分离别的惘然，却只字不提，反而对她说起贺颂之事，
他知道她今下午去找了徐乔，也知道徐乔的异状，知道她若就此离去，肯定放心不下。
“贺颂之前曾偷偷潜进雍京城，找他的外祖父一家，他大约在雍京呆了一周左右，然后又潜回了书院。
云娘乃是卢御史的女儿，卢御史如今年过六旬，已到致仕之年。
卢家乃是清流之家、书香门第，虽然官阶不高，但是胜在官声不错。
贺含章当初初入官场，正直却莽撞，惹恼了周思捷的父亲周铨，
彼时周铨乃是兵部侍郎，权大势大，不过名声却因一场兵败坏了，是以一堆自诩清流的文人雅士不屑于他为伍。
卢御史身为清流之人，主动给贺含章抛了橄榄枝，并且将云娘嫁给了他，按照道理也该是一段佳话，
只是如今贺含章和云娘的孩子，关系却实在奇怪得很。
贺颂去找过卢御史之后，贺含章便被上了几道折子，参的是他御下不严、致使赈灾银失踪，
还有勾结豪富、欺压良民等事，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怀疑，是贺颂告的状。”
胤姜眉一挑，贺颂和贺含章关系不好，但是为何关系不好，却始终是个谜，
胤姜隐隐觉得是和贺怀雪失踪有关系，毕竟多年的父子心结，也不是说解开就能解开的。
“他回来了吗？”胤姜只关心这点。
抱歉啊宝子们上周断更了几天，那几天情绪不太好，今天开始维持隔日更。
处理自己的情绪，或者跳出某种情绪，其实最重要的是换个心态、换种角度，由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些，变成，这是来让自己成长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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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贺含章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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