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年前我娘离世,我就没有家了。玉清山成了我第二个故乡。渐渐地,适应了山上的日子,有时内心能感受到片刻家长里短的温暖。
师父嘴上说把我当亲生女儿,实际上也把我当亲女儿一样使唤,捏肩捶腿,烧菜做饭,倒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呢。
我师弟虽然不爱说话,也不讲礼貌,目中无人,叫也不应,见到我还算客客气气。
师兄林幼安那就更不必说了,他见到谁都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天真无邪,脑子不值几个钱。
这次下山,满足了林幼安躁动不已的内心。游历山河,见识不少,把路途中许多有趣的事在耳边念出茧子,甚至还带了当地特产的小玩意儿,一件件拿出来哄我开心,其实我在未上山之前已经玩腻了,不足为奇。
他掏了掏胸口,是回来前在山下买的糖炒栗子,“还热乎呢,师妹,你看我带了什么?”剥了一颗塞进我嘴里,栗子捂得有些失去了口感,一打开冒出一股湿热,甜香仍然弥漫在齿间。
我们沿着弯曲的石径,走在夕阳下,一片暮色之中,远山苍茫。他非要一边剥开栗子一边把栗仁喂给我,我说,“师兄,你也吃吧。”
“在山下我已经吃饱喝足了,这是特地为你留的。”
栗子壳兜在宽大的道袍,他蹲下身,用剑刨开一个土坑,把空油纸和栗子壳,埋在了竹林下,年年评讲环境卫生,都有师兄的提名。
“玉清山百年一度的群英大会马上就到了,师父提前赶回来,也是为了让我和师弟事先准备,到时四海之内,各大门派,都会到场。若是得到掌门的赏识,再好不过。不光那些修仙门府,玉清山分堂的弟子都在跃跃欲试,不二堂和司法堂人才济济,我们可不能落于人后。”他道。
我知道,这是一项意义非凡的大事件。玉清山早已经不复当年的风光,能担得起顶梁柱的只有闫锦掌门和兰瑄师尊。同时,群英大会还利于年轻弟子展现风采。
我们掌门闫锦自从八百年前,历经玉清山一场毁灭浩劫,具体什么状况也说不清楚,只据说他目睹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师兄弟死伤过半,玉清山便不可挽回地走向衰微,日后相继出走的洛川、丹书师尊,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的何恕前掌门,件件听着堵心,闫锦掌门便勘破尘世修道去了。
门中一切大小事宜,皆由兰瑄师尊掌管。早有听闻这位师尊生性凉薄,在玉清山两年,觉得也确实同传言一般。
我两年前在祭祖典礼上,隔着人群见过兰瑄师尊真容,印象中也是非常遥远的回忆了。
那一年大典上,他从雀台上回眸,眼眸寂寞得宛如无边无尽的雪山,挺拔昂扬的身姿十分好看,衣摆扫过石阶,让人联想到一些宁静的事物,比如明媚春日的河岸边上,伴着微风摇摆的杨柳。
玉清山大大小小分堂数十个,其中不二堂和司法堂明争暗斗,都想成为玉清山首堂。一个鼎鼎有名的修仙门派的衰落,大都是从内部的不和开始的。
我脚下步子一顿,低下眼眸,十分失落地说道:“师兄你可还记得,若是再不能通过考核,我就要离开玉清山了。”
林幼安大步在前,回过头,双手落在我肩上,“师妹不要担心,师父怎么可能舍得让你离开,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也不许你离开。”
玉清山有一道筛选的机制,若是入门的弟子三年内不能通过试炼,只能遣返下山。
我挤出一星半点笑意,真诚地说道:“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们。”
一语未了,听到刑慕白声音由远及近,“我哪里知道黎照竹去了何处,他走得那样匆忙,撂下一堆烂摊子……”
我抬抬眼,正撞上苦大仇深的青年,肩宽腿长的刑慕白身侧,紧随着一抹亮眼柔和的鹅黄色,凸显出小女儿家的娇俏活泼,两人同行有一种奇异诡谲的氛围。
刑慕白像被要债的挟持了一样,因为他脸上抑郁得似天边阴沉的黑云,活脱脱像欠了她几百贯铜板,他甫一抬眼,眉梢有些轻佻地一抬,一笑,“巧了不是。”
我回之一笑,浅淡如水,“刑师兄。”
“林幼安,你也在,”他轻飘飘地瞥了我师兄一眼,上挑的眼尾邪气又美丽,“听说你随抱石仙师下山,这么快就回来了正是时候,劳烦你带我师妹找一下人。”
“好哇,”师兄当机立断,接下这茬活。
山上的一草一木,包括每一位师兄弟,他都熟络异常,对方能叫得上他名字不稀奇,别说人了,连看门的大黄狗见了他都摇尾巴。
“我有事要忙,告辞!”刑慕白刚想抬腿一跨,转身就逃。
姜蕴仪扯住了他的腰牌,小手往细腰上拧了一把,力道之大,我们都能清晰看到刑慕白抖着眉毛,俊脸一皱,“我不走了还不行吗!”
一身鹅黄色娇俏艳丽的少女,抬着下巴趾高气扬,“你最好老实点,还没有得到本小姐的指示,谁允许你离开?”
刑慕白气不过,骤然把腰板挺直得同山脊一样,一副教育小辈的姿态,“姜蕴仪你听好了!”
姜蕴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口气不由软了几分,挤出笑容,“虽然,我刑慕白风流倜傥、善解人意、团结友爱……
风骚地一撩头发。
“玉清山年年评乐于助人三好师兄,都有我的提名!”
他笑了一笑。
“但是,你想想黎照竹他是个人,一个大活人!且不说他长了两条腿!还不像阿黄一样身上拴了绳,”他沉吟道,“师妹,你放任一个男人离开视野,想找回来哪那么容易?”
我们有些好笑。看出刑慕白满肚子怨言,不敢把气撒在少女身上,只得阴阳怪气一通。
姜蕴仪忍无可忍白了他一眼,一回眸,四目相对。
我有些怔然,又望见宣和殿上少女的脸。
她个子娇小,脸庞稚气,洋溢着一脸十二三岁的少女才有的天真,仿佛一朵泡在水里含苞欲放的花朵,鲜艳欲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明亮得宛如两弯月牙,我注视着她,仿佛正在注视着两年前的自己。
“你看见我大师兄没有?”
我故作不知:“请问他是?”
刑慕白夸大地笑了一声,笑声里的嘲讽意味十足,我羞赧于自己的明知故问,急于撇清关系,脸上微微一红。
她道:“我师兄是黎照竹。”
我张口就答:“没有。”
话刚说完,林幼安插进一句疑问,“我刚才,明明看见你们一起从园子里出来的?”
我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林幼安把所见描述得十分详细,继续说:“我走到那条小径上,看见竹林款款,黎照竹前脚刚刚出来,师妹你跟在他身后,还以为你们在商量什么事情。”
我僵硬地说道:“那师兄,可还看见其他人?”
他唔了一声,摇头,“没有了。”
姜蕴仪歪着脑袋,诡异莫测地看着我,我尴尬笑着,“是吗,我出来走走,原来他也途径此地,也许夜里睡不着把眼神熬坏了,这么个大活人也看不见。”
“他到这里能做甚?”姜蕴仪扑闪着一双水灵的眼眸,微微疑惑。
刑慕白嘴角勾出微妙的笑意,肯定知道些什么,“你别说,我觉得此地清幽寂静,适合**,下次和人幽会就选择这儿。”
林幼安:“你的意思是,他跑这儿来幽会?”
姜蕴仪身上散发的冰冷气息生人勿近。
琢磨着说错了话,林幼安迟疑着改口,声音比蚊子还小,“凡事往好了想,你师兄也可能是被你缠得脱不了身,心情郁闷,才跑到这清静地儿偷回闲。”
他端着手肘托起下巴,一脸深思。师兄一贯是会开解人的,我已经习以为常。
姜蕴仪脸色有点难看,“你—说—什—么——”
少女看似柔弱,实则体内蕴含着浑厚的力量,一句河东狮吼让林幼安立马身子立直,眼睛瞪得如铜铃,她随即转身质问刑慕白,明显有些不耐烦,但气愤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过。“我真的很烦人吗?他有意见何不直说?难道以为我姜家大小姐会纠缠一个男人?”
此时,刑慕白偏偏要火上添油,“倒不是你的问题。”
她脸色刚刚缓和一些,刑慕白挡手附在她耳边,刻意压低的声音更显得讨打,“但你不知道,有的男人就是这样的犯贱,你对他越好越不珍惜,说不定还会背着你找别人。”
精辟,一针见血。
我和林幼安不由暗暗竖起大拇指。
瞧见情形不对,在怒火烧没理智的姜蕴仪打人之前,我们赶紧远离是非之地,远远地逃出一段距离,还能听到刑慕白求饶的声音。
我向厨房走去煲了一碗鱼汤,径直走到师父卧房,隔着房门问候了一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我抬手一推开门,脚下迈过门槛。
“师父,徒儿来请安了。”我立在房中央,微微笑着道:
“哪里传来的香味?“师父醉罗汉似的卧在榻上,闭目养神,一手支颌,一只手轻轻扇着一把蒲扇,他懒懒掀开一边的眼皮,目光集中在我手上的汤盅,眼里大放光彩,“呀,这是小禾儿特地给为师准备的吗?”
我把鱼汤放在桌上,放下挽起的袖口,垂着双手露出一截皓腕,芳香四溢,弥漫房间内,走到榻边。
师父抬腿下榻,我拉着他的胳膊亲昵地凑了凑,轻柔地说:“师父这一去就是两月,也不回个音信,让徒儿心中挂念。食饭无味,就想着师父不能吃上丰盛的饭菜,辗转难眠,担心师父在外夜里睡不安稳。”
师父一脸感动的表情,再说下去他泪汪汪的眼里掉了一颗珍珠,落在了胡须上,我赶忙抬手在他胡子上揩了一把,他拍着我的头顶无限感慨了一声“好孩子”。
我拉着他走到桌前,笑笑,“徒儿近日研究厨艺,颇有心得,想请师父提一提建议。”
师父耸着鼻子,闻了闻,立即竖起大拇指,“有进步,小桐儿在做饭上是有天赋的。记得你刚下厨那会儿敲碎不少锅碗瓢盆,一身干干净净进去,灰不溜秋地跑出来,到如今,饭菜偶尔还能变变花样,。这两年你师兄师弟功力见长,看到你们在各自的领域上也都有很大的进步,为师甚感欣慰。”
我忍住嘴角的一阵抽搐,低下头,道:“师父又拿我开玩笑了。”
“我可是为你的未来职业规划指明了一条道路。”师父摸着胡子,“两年前我就说过你天资有限,注定与修仙无缘,你要明白,有些事不是光凭努力就可以实现目的的,常言道,扶不起的阿斗嘛。是这样说的吧?”
我倔强地提出问题,“根据以上的言论,以及话里的语境,我觉得因材施教比较合适,委婉。”
师父肯定了我的说法,“啊对,就是这个意思。”
他走到窗边,视线从近处的水池移向远山。
我望着他目光深邃,挺直了脊梁,故作一副展望未来的高深模样,“以后,你师弟成了天下顶一顶二的剑仙,扬名立万,兼济天下,你师兄有了年纪和资历,也能在门中混个副堂主当当,而你有这一手好厨艺,下山之后不愁嫁个好人家。”
“也是呢,我们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光明大道”,真是时也命也。”我苦笑着附和。
“那么,我就开始享用好徒儿给我准备的鱼汤了!”师父话锋一转,眸光一亮。
我手一拦。
……
我笑眼弯弯,“出门也不带上我,还说我是你的好徒儿,这汤是炖给牧云师弟的,他正在长身体的阶段,断然不能不补充点营养。”
“那个,我不是想着你一个女孩,吃不了苦吗?”师父的眼神挪向别处,有些心虚地挠头笑了一笑。
“师兄和师弟能做得,我为何不能?”我无情地从他手中把汤碗一把夺回,轻飘飘出门,“连师父看了都赞不绝口,我想师弟一定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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