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躺着十几具尸体,是新近送到义庄的。而外边的尸体皆是死了半月有余的,实在等不到家人来认领,再等下去恐会滋生疫病,才要被掩埋。
瞿青并未注意他们的脸,而是问看守讨了一副羊肠手套,细细查验起他们的手来。
墨风堂的人至今未归,若说是被张易的死讯吓得不敢回去,未免与工钱太过不去些。除了一个卧病在床、不明真相的砚书,堂内还有其他画师和负责篆刻的师傅。砚书曾提起过其中一人名讳,那人也是大人特别关注的,叫林文藻。
仿古画,不仅是仿其画面,还要仿其作者印章题字。这项工作极为精细,若刻坏了,画便也毁了。因此,从事这项工作的师傅需要有些童子功在身上。林文藻既是此道中人,长期持刀练习,指节上难免会留下痕迹。
随着麻布被掀起、放下,他的心逐渐提了起来。
这十二具尸体中,竟没有一具符合林文藻的特征,反倒有几具尸体的指缝中陷着颜料。这几日,临川滴雨未落,天干物燥,是故颜料被保存了下来。
按照大人的猜测,是淮南王派人潜入郑夫人家中,窃取了其亡夫留下的信件,再寻至张易处,请其伪造了辅国将军通敌的信件。林文藻是篆刻好手,伪造帅印这件事,张易只能托他去做。淮南王做事喜欢斩草除根,他已害了张易,更不会放过林文藻。
如果林文藻的尸体不在这些人中,就只剩下两种可能:其一,林文藻侥幸逃脱,存活于世,但希望渺茫;其二,淮南王将此人从世上彻底抹去了。
看守见他面色凝重,好心提醒道:“小兄弟,这里面可有你认识的人?”
瞿青默数了一下生前似乎是画师的那几具尸体,恰好能与墨风堂后宅中的桌案数对得上。
但他摇了摇头。
看守又是一阵唏嘘,“眼下是百年难遇的大灾年,你一人好好活着,就算是替全家活着了!外面堆的那些人,已经走了半月有余,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也不能让你靠近他们。”
他以为这年轻男子伤怀,遂补充道:“临川城只我这一处义庄,收殓的人还是全须全尾的。入土为安,还有些……有些人就直接埋在城外了。实在不行,你去那里找找,或许运气好呢……”
瞿青谢过他的好意,想起还有张易的尸体未看,不知他是否在这些人中,便问道:“老人家,城中有位张公子新丧,他无亲无故,尸首被官府送到您这里来,现在还在吗?”
张易没有娶妻,叶泉也不曾提过他有别的亲人,故而瞿青以为,张易的尸体还在义庄。
然而看守听了,略一思忖,道:“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昨日有两人牵了头驴来庄子上,还拉了一口薄棺,要将这位公子带回故地安葬。”
瞿青心中咯噔一下,“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您还有印象吗?”
看守答:“他们都戴着斗笠,像打鱼为生的,自称出身别鹤山。那儿确实有座村落,村民大半姓张。我一想:送那位张公子来这里的官爷说了,届时会有人领他走,便没多过问,就让他们拉走了。”他笑了笑,“谁会费心拉一个陌生人去安葬呢?这世道啊,人是不值钱的,死人就更不值钱了。”
一抹残阳攀上窗棂,映得瞿青脸颊发烫。
“对了!城中有宵禁,你还是快回去罢,万一误了时辰怎么办?”看守道。
屋后的小河、渔人、别鹤山……
瞿青忽然想起什么,匆匆谢过老人,翻身上马,向城门疾驰而去。
-
金簪细长,是时下临川最流行的样式。为了衬托鬓发如云,工匠将尾端磨得十分尖利,有了纤细轻盈的美感。但稍有不慎,它亦可变作害人性命的暗器。
譬如,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划开一张画布。
这一次,秋娘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事情发生得太快,上一刻她还在赞赏芙蓉图摸着有质感、厚重似绸缎,下一刻秦凌羽就用金簪划破了它。
嗤啦——
秦凌羽听了秋娘的描述后,当即发觉画有猫腻,找不到趁手的剪子,便借用了玉泠的发簪。谁料金簪割破画卷的瞬间,她眼前一白,然后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玉泠有意扶她,结果沈鹤也倒了下去。两个女人骇得六神无主,以为他们是中了邪,但碍于他们进来的方式不妥,不敢声张,只得自己想法子叫醒。
过了片刻,秦凌羽幽幽转醒,察觉出一丝异样。
她倒下时,分明是站在长案前的,现在却躺在香炉边。玉泠见状,紧蹙的眉头松开,不由惊喜道:“姑娘,你终于醒了!方才是怎么回事,奴被吓了一跳,想着若还不好,就出去叫人呢……”
姑娘?可她早在京中与沈鹤交换了灵魂,至今过去近两月了……
怔愣间,她朝自己额上摸去,指下传来滑腻的触感,并未有易容的迹象;再看身上,穿的正是沈鹤今早出门时那一身衣服。
系统:【恭喜宿主获得关键证据,成功置换灵魂。任务——平反尚未完成,请宿主再接再厉!】
随着脑海中的声音消逝,秦凌羽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她与沈鹤,总算“魂归原主”,为这场令人难以置信的闹剧画上了句号。
她不知该不该高兴。虽然换回了自己的身体,但达成平反目标还有一段距离。不过系统方才说她获得了关键证据,是什么证据呢?
秦凌羽向玉泠表示自己没有大碍,然后趁沈鹤还没反应过来,走到一脸痛心疾首的秋娘身边。
秋娘又是惋惜,又是生气。莫说这画值多少银子,好歹是她姊妹的爱物。这下可好,她不过夸赞了句画卷装裱得厚实,就被破了个洞。谁料玉泠还没看晕过去,两人自个儿就倒下了,真是岂有此理!
见那女扮男装的姑娘走上前来,她没好气道:“瞧瞧,都是你兄长干的好事!如今毁了画,可别想抵赖,否则我就去喊妈妈来……”
秦凌羽适应了下原本的身体,不顾秋娘愤愤,揭开画卷破口处的宣纸和绸缎,竟发现这画装裱得如同一只口袋,里面别有乾坤。
沈鹤终归是个古代人,也没有系统提醒,换回自己的身体后,略有些惊诧,似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转变心意,解除了那“东瀛秘术”。因此,待他回过神来时,恰巧看见她拎着另外两张纸,木人般呆立在原地。
之前,张易的芙蓉图被秦凌羽用金簪豁开了一个不算大的口子,恰好能允许女子伸入一臂。玉泠来到她身侧,也发觉出这画有些不对劲,便默许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这只绸缎做的“口袋”中,显然还藏着什么,而能藏在这般隐秘之处的东西,会是几方人马一直在找的那件吗?
秦凌羽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指尖先触碰到一张薄纸。待她再向内深入,出乎意料地,竟还有另一张,但它的触感更轻柔耐折,就像绢纱。
玉泠不语,递过一只侍弄花草的小剪。
秦凌羽剪开豁口,慢慢将其取出,薄纸一角正是她熟悉的群青色——砚书袖口沾染的那种昂贵矿物颜料。她不懂画,但能看出画纸已经颇有些年头了,原本雪白的宣纸,边角都已泛黄。可见它的主人应当非常爱惜它,即便要将它藏起来,也尽力保证它没有一线折痕,稳妥地待了数日。
这张纸,应当就是《山居图》真迹。
张易是风流客,他会作画,又经常赠画于佳人,装裱一道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将芙蓉图裱成“画中画”,估计就是他的手笔。
那么,另一张是什么呢?
她心跳如擂鼓,缓缓掀去覆着它的《山居图》。
-
“临川水系发达,不知名的小河很多,但它们最终会汇聚成一条大河,出城入海。”
金乌西坠,叶泉答完话,忍不住数落起眼前人来,“你再不回去,郑夫人可要忧心了。宵禁的时辰一到,纵你想回也不能,我这里也没地方让你待着……”
瞿青从义庄出来,疾驰回城内,将马缰绳向石柱匆匆一拴,就奔入关帝庙中,要当面问清楚。
“那条河是否从别鹤山下过?”
他也知时间紧迫,便加快了语速。
“校尉是京城人士,怎会知道别鹤山?”叶泉转念一想,《山居图》画的是别鹤山,估摸着是瞿青跟在沈鹤后边听了几耳朵,记在心里了。他急着赶人回去,最终也没多过问,道,“罢了。那河又唤作落霞河,打别鹤山脚的桃林边过。你问这个做甚?”
瞿青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先不深究当年倭寇是如何到城郊兴风作浪的,若他的猜测得到验证,大人与那位秦氏小姐,都将陷入险境。
做局的人心狠手辣,不仅将可能走漏风声的人斩草除根,更企图将罪证尽数抹去。可惜他做得还不够干净,手段还不够利落,留下了马脚。
他为何没能早点发现呢?
“临川城外,有匪。”
磕磕绊绊写到现在,终于快完结了。探案这个题材委实是我有心无力,高估了自己制造悬疑氛围的能力(嗯…从此再也不喷某番水案件),所以观感不大好。希望24年能努力完结掉这本,先种下一棵树(虽然第一棵是歪脖子树hh)。
下本一定会比这本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灵魂归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