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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酒后吹风果然要不得,再加上天气又冷,饶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宋君谦自那晚回府,就一直有些咳嗽,人也烧得昏昏沉沉。告假后就一直在府中休养,因而错过了朝堂上不少大事。

好在平安做事实在是可靠,有他在外面奔波,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没错过。

黎国使团已然离京,和谈、赔偿的事宜尽皆完成,两国已经初步拟定了互不侵扰的条约,关押在大牢里的战俘也都被花了不小的代价赎回,虽然不清楚黎国具体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但据说章延康离京之前面色很是难看,与来时的趾高气昂相比,颇有些灰头土脸的意思,想必朝堂上的那些人精出手很是毒辣。

至于和亲一事,据平安打听的消息,似乎尚未盖棺定论,可能还需要黎国正式上书求娶……只是依着上面那位的性子,怕是终究要有位女子难逃此劫了。

若是自己当时在场,说不得还能直言两句、阻拦一番。不过转念想想,帝王不在乎一个女子的死活,百官也乐得促成此事,纵然他贵为亲王,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无力回天。

想到此处,宋君谦只觉得意兴阑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偏偏嗓子又是一阵发痒,只能用手抵在唇边,低低的咳了两声。

“王爷”听见他的咳嗽声,恰巧煎药回来的平安赶忙加快了步伐,把药碗放在一边晾凉,“张御医换了方子,又加了两味止咳平喘的药,奴才亲眼盯着下人煎好,自己捧过来的,过一会儿您喝了,定能药到病除。”

“无妨,风寒小病不碍事的,刚刚只是有些走神,呛着了。”

“王爷,这御医可是说了您思虑过重,让您放宽心好好静养的,您可千万别劳心费神了,这万一有人多嘴告诉了圣上,只怕陛下又要多想了。”

多想,想什么?想他是怎么挖空心思钻营才会病倒的吗?宋君谦有些嘲讽的一笑,摆摆手:

“人心隔肚皮,我又不能为了自证清白把心剖出来给他们看,随他们去吧。对了,我每日闷坐在王府中,实在是无聊,这几日城内可有什么新鲜的事?”

平安回想了一下这两天打听到的消息,不确定的开口道:“自从黎国使团离开后,盛京城内倒是风平浪静的,朝堂上的相公们这几天也都和气的很,想必是从黎国身上狠咬了一块肉下来。至于新鲜的事儿,”他再次用力回想了一下,“这几日我倒是隐约有听说,不少家中有适龄儿女的官员还有宗室们都在忙着给自家相看呢,想必也是怕哪天黎国求娶的国书真来了,自家女儿要被拉过去和亲呢。”

宋君谦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哪个有良心的父母愿意将自家娇养着的女儿远嫁到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呢?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不免多问了一句:“你可知,是哪些大人家里着急着相看?”

“这……奴才依稀记得应该有兴国公家的小孙子、国子监祭酒家的嫡长子,还有吏部尚书家的公子等等,人数实在是不少,不知怎的都在这时一窝蜂似的赶着相看。至于姑娘们,放出风声的也不少,但毕竟不比男子,倒没有闹得这般沸沸扬扬,就是京城内这几日连着办了好几场赏花宴,这些人家心里有数着呢。”

话才听到一半,宋君谦的脸色就已经沉了下来,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兴国公是当朝勋贵、吏部尚书出身世家,国子监祭酒也称得上当代文坛领袖。他们三家竟也为了子孙的婚事闹得满城皆知,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和亲啊……

平安接触不到各家内宅,王府内又没有说得上话的女主人,其中的内情,一时也难以打听到,只可惜自己身体还未大好,怕过了病气给别人,不然无论往东宫走一趟,还是进宫找母妃,总能知道一些。

他在这边盘算着,一旁的药汤已经温热,好入口了。本来他对这场小病并不在意,如今却容不得拖延下去了,一口饮尽了药汁,让平安附耳过来,交待了一番,见他点头示意明白了之后,才挥手让其出去。

永宁宫芷兰殿

宋君起对着在殿外候着的兰妃的贴身宫女一颔首,外表一派平静,心里却叫苦不迭:他已经出宫开府多年,来这后宫看望母妃的次数越发少了,不是他不孝,只不过实在是吃不消母妃的唠叨。

尤其是这几年,张口闭口就是夺嫡之争,自己本就无心大位,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推到了台前,和太子打起了擂台,成为朝野上下最显著的两个靶子。稍有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原本和几位弟弟还算平和的关系,现在也只落下个面子功夫;想谋求个从龙之功攀附过来的官员更是让他疲于应对。为了反对太子而反对,全不顾是非曲直,自己要是稍有不认同,立马一副都是为了大业、为了殿下赤胆忠心的模样,更有甚者,因着是被母妃拉拢过来的官员,和程家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竟直接把消息传进后宫,引来母妃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问。这真是没处说理……

如今,他是越发害怕踏进这芷兰殿了。

进了内殿,宋君起暗暗叹了口气,收拾好面上的表情,跪在兰妃的面前,温声请安:“儿臣拜见母妃,问母妃安”。

身为宫妃,程思兰自然是长得极美的,五官明艳大方、薄唇不点自朱,一双翦水秋瞳总是含着波光,两弯柳叶细眉时常拢着轻愁,再加上保养得宜、谈吐又温柔,虽然年岁见长,但从未断过恩宠,就是现下里元和帝也喜欢到她的宫中散散心。

此刻她未施粉黛、身穿着一身青色常服,端坐在椅子上品茗,看见他来,依旧一脸平淡,只掀了掀眼皮,也不说话,只是把手上捧着的茶盏放了下来,明明动作并不大,却还是发出了声响,让宋君起不自觉得脊背一僵。按说这样的母亲应该是温柔而美好的,可此时他只觉得背上的压力重逾千斤,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还知道来看我?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这个母妃了。”程思兰看着他头越垂越低,还是不说话,只用着手指不急不缓的敲击着桌面,良久才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出身定远伯府,又是程家长房嫡女,她的身世虽算不上显赫,也是自幼就受尽了宠爱,直至嫁给曾经的三皇子,如今的圣上做侧妃,到现在被封为兰妃,就算不是最受宠的,也能在这后宫说得上话。因为入府的年份最长,便是皇后娘娘也对她礼让三分,这后宫还有谁敢一言不合给她气受?

又因着她先于后宫诸人诞下了当今的长子,更是在宋承源面前也有几分薄面。

凭良心讲,她这一生大抵还是算得上顺遂的。只除了父亲去世后,家族中再无人能挑得起重担这一憾事。

伯府如今也成了个面子货,再不能为她的起儿提供助力,甚至还要仰仗她在后宫的地位,堪堪维持住伯爵府的体面。

为了这不中用的母族,还有太过心慈手软的儿子,她真是操碎了心,偏偏一个两个的都只会给她拖后腿!

“母妃,我……”

不等宋君起说完,程思兰就手指一个用力,狠敲了一下桌面:“你什么?谁让你掺和到平西将军一事中去的?满朝文武为此争论不休,隐隐有分成两派、水火不容之势,而你如今处境如此微妙,还这般旗帜鲜明的站在她这一方,是要和文官们对着干吗?”

“母妃,”宋君起苦笑着开口,“林将军是国之栋梁,又立下盖世的功劳,除了是个女子,并无其他过错,我身为大炎的皇子怎能眼睁睁看着这等忠良死于他人的私心之下?她在朝中也并非孤立无援,武将勋贵中还有不少都念着老侯爷的旧情,父皇的态度也并不明朗,更何况君谦的态度要比我强硬多了,朝堂上更是一人直面御史言官,舌战群儒,甚至连太子也暗中相助。我出言相帮在其中并不算多显眼!”

“你糊涂!”见他还要出言诡辩,程思兰更加生气,“太子本就笼络了一大批勋贵,他怎么会不站在那边?至于宋君谦,他是铁杆的太子党,你既然知晓他们的立场,就该警醒 ,怎么还能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再者说太子他天然就得那些推崇正统的文人拥护,就算是此次言行欠缺妥当,那些人也不会为了这件事改弦更张。那宋君谦更是早就与皇位绝缘,言行再出格,也不被他们看在眼里。反倒是你,跟着后面摇旗呐喊,只会把仇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程思兰越说越气,忍不住走下位来,狠狠戳了一下他的眉心:

“你啊你,除了占据长子的优势,还有什么能和太子比拼?为了林文辛鸣不平,引来言官的不满、文官的鄙薄,更是为此得罪了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你这些年兢兢业业当差好不容易才积攒下的一点名望,是要全部为此葬送吗?宋君起,你是嫌自己的路走得太顺了吗?”

宋君起嘴里发苦,看着气得面色发红,胸口不停起伏的母妃,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太子仁德无双,广受朝野赞誉,又是中宫嫡子,将来继位名正言顺,以他的才干,未必不能带领大炎再上一层楼,这是社稷之福,是百姓之福,也是他们这些人的福气。

只要恪守本分,不生谋逆的心思,以太子的心胸,自然是容得下他们安安稳稳的当个闲散王爷。

似乎依着世人所想,身为皇室子弟,天然的就应该对那个位置心怀渴望,毕竟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是天下之主、大权在握。但人各有志,他天生就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宫廷权谋,自问也没有能力与魄力去承担这江山社稷,虽然身为长子,却一心只想平淡度日,若帝王容得下,他既然位列朝堂自然就该竭尽全力、一展所能;若是容不下,从此寄情山水、肆意玩乐也不失畅快一生 。

可偏偏总有人推着他去争、去夺、去抢!

母妃希望他能登顶皇位,一扫这些年在后宫被皇后压了一头的郁气,顺带着也能为她的母族再续几代荣耀;父皇也希望他去争,只有所有的皇子都对那个位置野心勃勃,才能抗衡太子这些年越来越大的势力,让他自己稳坐钓台;至于其他或是和他沾亲带故或是想要搏一搏从龙之功的依附而来的官员从属们,聚在他的身旁无非是为了利益二字……

他当初走上台前确实事出有因,但这么多年下来了,他明面上和太子闹到这般地步,此刻再说自己无心大位,又有谁能相信?

再者说夺嫡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身边这些几乎压上了身家性命的赌徒们,哪里容得他半途而废?

便是他狠心撇下一应从属,母妃这边……他又怎么放得下呢?

“母妃,”宋君起真的是压不住内心的郁气了,难得当着程思兰的面长叹了一口气,“既然我要争那个位置,自然要有为江山为百姓着想的觉悟,且不谈我个人对林文辛观感如何,单凭她立下的功劳,难道不值得我为她振臂一呼吗?”

“至于文武之争,古已有之,平西将军一事不过是个由头,说到底还是她的横空出世动摇了文官们的利益。历代帝王在文武之间也大多奉行制衡之道,哪有让局势一面倒的道理?打倒了林文辛、压制了武将,将来若有外敌来犯,难不成要靠这些人用嘴去上阵迎敌么?这些道理,父皇久居皇位,自然是心知肚明,因而儿子出言相帮,父皇至多觉得我行为莽撞,说不定反而会打消几分疑虑。”

他这话半真半假,故意把林文辛的女子身份淡化,将此次引起争论的焦点转到文武之争上面,他的母妃虽然身在后宫但对前朝这些官员的弯弯绕绕也是有所耳闻,果不其然,现在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至于父皇的看法,自己也没有完全瞎说。入朝多年,对那位已经看清了不少,莫看那位到现在都没有给此事下个定论,似乎对林文辛心有歉疚、进退两难。但这件事若没有他的默许,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甚至一开始的他对林文辛未必没有起过杀心,只不过有一众武将求情、自己和君谦、太子出言相助,再加上黎国使团到来的压力,才让他蓦然惊觉离不开,放弃了原先的想法。

那段关于打消疑虑的话,更不是无的放矢。虽然一开始为了制衡太子,要把自己推到台前打擂台,但这么多年,自己并未如他所想处处和太子为难,面子上还过得去,私下里也没有互相使出什么下作手段败坏对方名声,远达不到他的预想。

相争多年,世人皆知靖王和太子都有夺嫡之愿,但在民间却丝毫不曾损伤太子仁德的好名声,甚至自己在朝中也有了些名望,传出了贤良的美名。虽然还不至于威胁到他的位置,但近几年,明显发现好些时候看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话里话外也常有敲打之意……

这样一来,自己和太子也算得上难兄难弟。

想到此处,宋君起莫名的想要发笑,随后又是一阵悲哀:或许自己这次的意气用事得罪了文官,才真是那位想要看到的吧,再加上太子拉偏架的行为多多少少也引起不少人的不满,更是他乐见其成的,所以几天前的宴会上,兴致才会那么高涨……

“母妃,父皇现下春秋正盛、地位稳若泰山,我与官员交好,反而会引来猜忌。而今局势未明,得到父皇的青眼与信任才是最重要的。父皇看重儿子,儿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心里想了一大遭,却也不耽误宋君起继续出言为自己辩解,至于这些话,自己信不信,又有什么要紧呢,母妃相信就行了。

身在后宫这么多年,见惯了鬼蜮手段、勾心斗角,自己的母妃却依然相信一位帝王的真心。

这可真是……

果然,听了这些话程思兰脸色稍霁,态度也温和了不少,怒火退去后,看见宋君起依旧跪在地上,也有些心疼,不过还有些拉不下脸来,明明是关心是话,也说得硬邦邦的。

“行了,都已经是封王的人了,还跪在地上作甚?传出去,还以为我这个做母亲的刻薄你了。”

宋君起知道她这算是另类的道歉了,只是还要端着做母亲的架子,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心里也没什么特殊的感受,只平淡得站了起来,对着程思兰施了一礼:

“多谢母妃原谅,是儿子做事莽撞,让您担心了”。

“哼,”程思兰轻哼了一声,转身坐下,随后又示意他也坐下,放软了语气,“起儿,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为你操心又能为了谁呢?你虽是陛下的长子,但是陛下子嗣繁多,再多的父爱分润下来,又能偏你几分?这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我在这后宫,手伸不到前朝,明知道那是个龙潭虎穴,也只能让你只身一人面对,再不能为你遮风挡雨。可恨你舅舅胸无点墨,忠远伯府在他手上日渐衰败,不仅不能为你提供助力,反而时常倚靠着我的接济勉强度日。起儿,母妃心中也恨啊!”

说到动情处,她不禁用手捂住胸口。

不谈太子身后的定国公府,老五身后的何氏一族,其他几个成年的皇子,不管外家显赫与否,总是竭尽全力的相帮,就是在朝堂上帮不了忙,背地里也会提供大把金银,供他们花销。

只有自己的娘家,只有自己的娘家!一天到晚就知道舔着脸问她要钱、要人、谋差事,甚至连儿女亲事都要她来安排!

偏偏这世上的事就是这般不讲道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约束住这群混不吝的,她也只得时不时的帮衬着,免得他们招惹出更大的祸事。

纵然如今的起儿靠着自身的才干,也有了不小的势力,可这等光会扯后腿如烫手山芋一般,甚至可能会连累她们母子的母族,怎能让她不恨,怎能让她在后宫抬得头来?

程思兰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宋君起心中却不曾掀起半点波澜,这些话他听得太多了,已经听疲了。

明知道外家无人能挑得起大梁,却还要向那位讨官,明知道他们无功于社稷,封赏时却依旧不肯落下,生怕自己母家吃亏。

伯府虽然没落,但祖上的产业尚在,哪里就沦落到需要入宫的姐姐时常接济?舅舅既然不能挑起重担,底下的几位表兄表弟就该奋发图强,无论是从文还是尚武,起码也要做出个样子来……

偏偏母妃嘴上骂归骂,给起东西来毫不含糊,养得这一家从上至下不知廉耻、毫无大志,只会吸血!

纵然自己从来都是疾言厉色以对,可他们仍然死性不改,依旧敢打着他的旗号出去兴风作浪,三表弟如今不过还是白身,就敢肖想宗室女子! 自己那个舅母竟然还当真好意思入宫求母妃牵线!不知是哪里来的脸面!

这些年他也看透了,这就是一群粘上了甩不脱的水蛭,母妃想用恩赏、帮衬来约束这些人的言行,何其天真可笑!若不是自己瞒着她对外家发了好大一通火,又专门安排了人盯着,依着他们的性子,不知要惹下多大的祸端。

难道他心中就不恨吗?不论是否自愿,自己现阶段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跌下万丈深渊。有这么一帮扯后腿的外家,不知要牵制他多大的精力!

至于母妃,嘴上说恨,却又从不肯狠下心来管束,落得这个局面,再推胸顿足、悔不当初又有何用?曾经的自己或许还会心疼、体谅。现下,早就心如止水了。

看他态度平淡,程思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却也知道这件事怨不得自己的儿子,任谁有这样一个外家,心气都会不平。只难为自己夹在儿子和家族中间,左右为难。

宋君起见自己的母妃面露颓色,终究还是心软了,他轻叹了一口气,温声问道:

“好了,舅舅家的事终究不是三两日就能理得清的,儿子多派些人盯着他们不出大错也就是了。如今我不能在后宫中久待,母妃今日唤我前来,究竟有何事情商议?”

程思兰心中也恨极了这不近人情的宫规:这天底下哪有不允许亲生母子日日相见的道理!可偏偏自家儿子还没登上那个高位,她有再大的怨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她定了定神,按捺住内心的不忿,强行扯出了个笑容:

“你做事向来是有章法的,之前是母妃不好,不该胡乱怀疑于你,既然相助林文辛有利,那么挨言官嘴上说说也是不痛不痒的,随他去吧。”

“母妃英明。”

“你啊,也甭给我戴高帽了,我来问你,对这个女将军,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宋君起一愣:那自然是尽力护住她阖府的平安,尽可能的争取她应得的封赏,至于其他,他和林文辛并无私交,相反彼此身份都有些尴尬,自然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还能怎么想?

“你啊!”见他呆愣住了,程思兰恨铁不成钢的用手一指,“就知道你不会想这些弯弯绕绕!你以为你和太子他们出言相帮,就能左右得了你父皇的想法吗?无论从哪方面看,林文辛都不可能再位列朝堂了。不过她这次功劳确实是大,任谁也不能轻易抹去,再加上武安侯府为国戍边多年又落得那般惨烈的下场,为了皇室的名声,也为了平息民间和军队的异议,皇上也不能对此无动于衷、轻轻揭过。”

“您是说?”

“赐婚!”程思兰漫不经心的一挑眉,“想要博一个好名声、又不想实质付出些什么,还能有比赐婚更好的办法吗?谁让她是个女子呢?只要拿捏住了她的婚事,就等于按住了她的命门!你父皇不是没想到,只不过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毕竟他要是先提出来,不说你们这几个年轻气盛的,就是那帮受过老侯爷恩惠的武将心里也不会舒服,觉得这个赏赐太过虚浮。但有了黎国使团那一出在先,只怕他现下提出要给林文辛赐婚,不仅不会有人觉得轻率,反而能显现他的一片爱护之情呢。”

说到这里,程思兰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帝王心术这一块,陛下还是拿捏得这般精准,自己的这个傻儿子还有得学呢!

“母妃想必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此话,可是宫中有了什么消息?”

“不错,这几日你父皇虽然还没有透露出口风,但这后宫里哪个不是人精?有那消息灵通的早就托人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母家,说的人多了,这动静瞒也瞒不住,想来距离真正下旨意也没多少天了。你在宫外难道就一点动静不曾听到?”

那他上哪里知道去?宋君起一脸无奈。

他本身不是一个爱扫听这些闲话的人,久而久之亲近的幕僚也不会用这些闲事来打扰他。王府上又没有个正经的长辈,王妃的性子更是冷得很,整日里吃斋念佛,多年不曾踏出王府半步,一应的宴请全都被婉拒了,这等儿女亲事的消息自然不会传到他的耳边。

这几日倒是隐隐约约知道有几家有适龄儿女相看的动静大了些,但正巧黎国使团之前提过和亲一事,他便也理所当然得认为这是人之常情。

谁能想到,这些人竟然早早得知了父皇要给林文辛赐婚的消息!如此说来,他们的所作所为,不仅违逆了上意,更是把武安侯府、平西将军的脸面放在脚下狠狠地碾啊。

唉,如果当真是父皇铁了心的要赐婚,只怕自己也是无能为力啊,为今之计也只有出宫后和君谦好好商议一番,至少也要挑出几个品行端正、家风正直的人选来。

他在暗地里不胜唏嘘,面上难免带出了几分,程思兰见此,倒是误会了,心里有些喜意,只觉得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把握也多了几分:“听到这个消息,你心里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嗯?”宋君起一愣,有些莫名,“孩儿能有什么想法?只不过是觉得女子嫁人乃是关系一生的大事,必须慎之又慎。林将军有功于社稷,父皇定要仔细斟酌,给她挑个如意郎君。”

“你啊,”程思兰有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依着林文辛忠良遗孤的身份,你父皇还能薄待了她去?就算不顾惜皇室的名声也要顾念着老侯爷曾经的那些下属啊!能与她相配的定然是人品、地位相当的好儿郎。只可惜,她女扮男装从军之事出来后,得罪了不少家风正派的世家大族,偏偏又闯下这么大的名声、立下盖世的功劳,你父皇啊,心里为难着呢!”

“和咱们这等生活在富贵窝里,自幼学习礼仪的不同,那北疆的士卒在战场上可不管什么男女之别。林文辛带领他们赶跑了敌人,保住了性命,此番得胜之后还有唾手可及的封赏,他们心里门清呢。

咱们都说当兵的武夫粗鄙,可也就是这些人最讲忠义!任你朝堂上的这些相公们说得天花转,这四十万平西军还是服气林文辛!”

“这么多强兵悍将,不认皇权,只服她林文辛一人,你父皇怕是夜里睡觉都不安稳。林文辛的兵权必须卸!因而之前在朝堂上掀起对她的发难,肯定是有陛下的默许,只不过武将们反弹得厉害,再加上你们几个愣头青搅局,才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说到这里,她就想叹气,自家这个傻儿子入朝观政这么多年了,行事还是这么莽撞,全不体会陛下的心思,才生出这等违逆陛下本意的事端。

不过也好,子壮父疑。太子这些年,年岁渐长、羽翼渐丰,越发引得陛下猜疑,连带着几个成年的皇子都被牵连到,难得能见到个好脸色。君起这次虽然没和陛下站在一边,却也算错有错着,说不得还真的打消了那位的些许疑虑。

想到这儿,程思兰也平复了心情,继续开口:

“错过了上次的机会,再想将林文辛夺职下狱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也只有赐婚这一条路可走了。女子只要一成婚,必然是要困于内宅的,从此后出府都困难,更何况插手军中之事呢?更妙的是,这是阳谋。女子到了年龄嫁人,天经地义,就是平西军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只不过这样一来,林文辛夫婿的人选就要多加斟酌了。世家大族历来高傲,连皇室都不太放在眼里,林文辛名节受损,是断断不会迎娶的,陛下也不会允许这位平西将军再给他们增添助力。嫁给文官,怕的是文武勾结,嫁给武官,又怕他们觊觎兵权、拥兵自重。起儿,你来说说,如此看来,林文辛还能嫁给谁?”

宋君起此刻已然双眉紧锁,母妃的意思他明白,世家不行、文武不行,宗室子弟更无可能,排除种种,也只有嫁入皇室这一条路了。

女子嫁人本就是一场赌博,历来是十赌九输,不过像林将军这等豁达之人必不会拘泥于情爱,若能放宽心胸,日子倒也能过下去,但是嫁入皇室,可就真踏入了虎狼穴、是非窝啊……

“看来林将军是要与我等成为一家人了,就是不知道父皇属意的是哪位皇子?”

“你父皇的心思,旁人哪能猜透?不过适龄的皇子也就那几个,母妃的意思是,你要不要争一争?”

“荒唐!”宋君起被唬了一跳,立马从位子上弹了起来。脸上也带着几分怒色:“这等荒唐的言论,母妃从何说起?”

“行了,看你那样!咱们母子私下里说着玩的,殿门外又都是我的心腹,还怕传出去不成?”

“万一呢?后宫里谁敢保证一言一行不在父皇的目光之下?我们私下里说也就罢了,万一母妃你与他人交谈,泄露了一丝半点,这宫里多的是自作聪明的人胡乱揣测!林将军云英未嫁,这等流言流传开来,她如何自处,是要逼死她吗?”

见她依旧不以为意,宋君起怒意更甚,语气也冷了三分:“母妃莫不是忘了,儿臣早已迎娶正妃!王妃贤良端庄,为我操持中馈从未出错,又是孔相嫡女,身份贵重,母妃如此行事,将她置于何地,将孔家置于何地?”

“你还好意思提她!”程思兰一拍桌子,显然也动了真火。提起这件事她就堵心:“孔氏女嫁进来七八年了,也未能为你诞下一儿半女,满京城都在传你的闲话,我这个心啊,就没有一天安稳过!寻常百姓家,三年无所出,也该寻摸着给丈夫纳小了,偏她身为超品王妃竟连装也不装个样子,毫无容人之量,你也是个没出息的,就知道纵着她,也不为自己着想!孔家?孔家又怎么了,他孔家的姑娘如此做派,也不怕连累了族中的姑娘!”

“母妃,这……”听到这儿,宋君起也知道自己理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和王妃本就是一场错误,王妃心中已有恋慕之人,偏偏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她,新婚之夜又太过荒唐……这些年,她困在深宅、郁郁寡欢,以致于常和青灯古佛相伴;因着愧疚,自己也一直打着掩护、放任自由。

本是王府后院的私事,本以为自己扛着点压力,再加上这一代成亲的皇子大多子嗣艰难,太子至今也不曾有一儿半女,父皇也没有太过催促,终究还能蒙混几年……世道如此,这本是他们夫妻之间你情我愿的事情,若为此连累了孔家未出阁的姑娘们,实在是让人于心难安。

不然,还是想些自污的法子,总不能白白牵连了无辜之人,至于有损名声,终究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但若是能因此打消母妃推他夺嫡的心思,倒也不失为两全其美。

“母妃,此事说来全是我的过错,新婚之时恰逢黎国扣边,政务繁忙,实在是冷落了她。这几年时局艰难、朝堂上人心惶惶,为了安抚百官也为了做出一番功绩得到父皇的赞赏,儿子实在是在政务上耗费了大量的精力,说一句旰衣宵食也不为过,哪还有心思留恋温柔乡?我们夫妻不常相处,哪能绵延子嗣?这哪是她一人能说了算的,何况又是我有错在先,如何能将这算作她的过错?”

“前几年战事吃紧,国库空虚,连父皇都奉行节俭,更是一连停了几届的选秀,我身为人子,哪能越过他?”孔氏性情贤淑,岂是那种容不下人的妒妇?王府内不进新人,也是我的意思,她一介女子自然也违逆不了。”

“这两件事都是时局所逼,也是我有负于她,却又让她背负了恶名,儿子实在是没脸责怪,更不好在此刻纳些新人给她添堵。现在战事平息,日后定然会有好消息的,还请母妃不要心焦,照常度日,保重自身。”

他明知自己与王妃之间并没有受到时局的影响,但真正的原因实在是说不出口,也怕传出去王妃就真的没了活路,也只能胡乱拉扯了一番,为防母妃还要纠缠,只能把孔相也搬了出来:

“何况儿子和太子争夺,还需要孔相多多出力。正用得上他的时候,如何能慢待了他的女儿?”

果然,一提到夺嫡的大事,程思兰就不吭声了。想到孔寒毕竟官拜相位,门生故交们也是不小的关系网,自家儿子还真的要多多倚仗,她便把想要反驳的话咽了下去,只不过心气还是有些不平,难免带了几分抱怨:

“男子忙于正事,哪有那么多精力在后院里牵扯?她既嫁给你做了正妃,理应把这一切事物打理得明明白白的。你这个亲王这些年也没个子嗣,她哪能在一旁看着,早就该私下里为你选几个女子开枝散叶了。绵延子嗣,人之大伦,只要办得不出格,我倒要看看谁敢对此指手画脚?就是你父皇心里也是盼着的,断断不会指责于你。说来说去,你膝下空虚,还不都是她这个正妃的错?你堂堂亲王,后院如此空置,难道就光彩么?”

后院干净不光彩,难道要像他父皇一样左拥右抱才行么?宋君起暗自腹诽,却又拿自己的母妃无可奈何:

明明同是女子,自己年幼时也常常听到她在耳边抱怨父皇多情,自哀年老失宠;怎么等自己成了亲却恨不得塞十个八个伺候的女子进自己内院?

嫁做人妻,难以容忍丈夫的花心;等做了母亲,却又不允许儿子专情。这真是……

女子何苦这般为难女子?

试问这天下女子有几个能心平气和的看着丈夫拈花惹草?纵然有也不过是强自咽下苦涩或者干脆就不在乎这个人。更何况在男子点明了不愿再纳二色的前提下,又有谁愿意往家里引来几个麻烦呢?

“母妃,你这话就太偏了,我不愿沉迷女色,哪里算得上她的过错?此事因我而起,反教她担了恶名,甚至连累了孔家未出阁的姑娘,是我对不住她。”

宋君起也知晓程思兰听不进去,果然话音刚落,对方就一脸不忿想要反驳。他在后宫也不便耽搁太久,实在不愿意再听些车轱辘话,索性一挥手,把话题扯回林文辛的身上:

“至于林将军,无论父皇是否有意愿赐婚,也无论他属意哪个皇子,总不会是我这个成亲多年之人,母妃方才的话我权当没听过,还请日后断了这个心思,莫要再痴心妄想!”

“嗳,我儿身份贵重,是陛下长子,还配不上一个名节有损的女子么?她征战多年,一身的煞气,若不是立下这等功劳,我还怕她冲撞了你呢!”

“身份贵重?再贵重的身份,也抵不上她立下的功劳!除了储君,谁有资格让她为侧?”宋君起一摆手,双眉紧锁,直勾勾地盯着程思兰的眼睛“什么长子、嫡子的,父皇的儿子多的是,谁能得他几分在乎?”

见她似要反驳,说些自己早已听到耳根起茧的老话,他直接摆手打断道:“母妃也休要再提父皇对我的看重,太子可是中宫嫡子,自幼在他跟前长大的,现在还不是被他猜忌得离了心?母妃是聪明人,既然知道这后宫内处处陷阱、暗箭难防,便该明白最是无情帝王家,此后需得谨言慎行,莫再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不是的,你父皇他,对我还是有情的……”

见程思兰还是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宋君起也是一阵无力,只觉得好笑:有情?有什么情?

或许自己未出生,他还不曾登上大位之时,对着一直陪伴着的母妃还有过半分真心;登基这么多年了,早就把心思放在了新入宫的美人身上了。

若他顾念旧情,皇后对他助力良多,怎么会还把她的亲妹纳入后宫?若他顾念旧情,怎么会知天命之年还想着大肆选秀,后宫内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若他顾念旧情,这些女子无论位分高低,总归是和他有过一段情缘的,怎么会对这后宫内多少芳魂香消玉殒、多少无辜含冤惨死的现状冷眼旁观?

更有甚者,身为人子。自己本不该这样恶意揣测亲生父亲,但这些年的相处,早就看清了他的为人:这人根本是没有心的!他不在乎后宫内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也不在乎自己的子嗣为了皇位不折手段、铲除异己,更不在乎有多少无辜之人会为此丧命。

他只自得于花一般的女子为了在这后宫生存,为了宫外的母族,向他摇尾乞怜,争得头破血流只为他兴致来时的一次宠幸,什么世家贵女、将门虎女、清贵才女都只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消遣。

他只自傲于大权独掌、江山安坐,冷眼看着底下的儿子们为了得到他的青眼,为了那触摸不到的至高之位,无所不用其极。趴在他的脚下讨好,最好拼得刀剑相向、六亲不认,只剩下他可以倚仗。

至于其他人,在他眼中更是如蝼蚁一般,几曾放在眼中?便是满朝文武、皇室宗亲,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工具罢了,百姓?百姓只不过是地里的野草,他踩在上面都觉得脏了脚!便是野草死了一大片,又算什么?总会有新的长起来!

正是因为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自己心中的孺慕之情早就不剩多少了,正是因为知道他是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帝王,所以在他看向太子的目光越来越冷,像淬了毒一样的时候,自己才心甘情愿装作要夺嫡的样子,站到台前,和太子打起了擂台。

不是他看重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他发现了自己的才干,他只是要扶持起一个或者几个皇子,给太子造成威胁,从而平衡朝堂上的势力,不至于影响到他的地位。

自己站出来,也不是真心要逐那个位置,只是这么多年看多了他做的荒唐事,不能再让下一任君主随他心意挑选。当今太子贤明仁德,若能继位,定然可以一扫颓势,让大炎蒸蒸日上。眼见着好日子就在眼前,怎能让这样的储君因为他的一己之私,陷入深渊?

父不慈、子不孝,都说血浓于水,可如今的他都不得不承认:皇室之中无亲情,母妃比自己多活了这么多岁月,竟然还相信一个帝王的真心、真情?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

想到自己这些年的隐忍无奈,憋屈愤懑,宋君起心中掀起阵阵波涛,胸口热气上涌至眼眶,几乎忍不住要落泪。偏偏为了不让母妃担心,只能强自咬着牙按捺住,好一会儿才平息了下来,只是张口时嗓子还带着几丝暗哑:

“母妃既然知晓父皇对你有情,更该明白眼下乾坤未明,事事都莫要争强冒尖。我在前朝已经足够高调,此刻若是再求娶平西将军,无异于火中取栗。母妃知晓平西大军的军权重要,这朝堂里难道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吗?且不说皇后和太子可会坐视我得此助力,便是父皇也会因此心生疑虑。军权二字,儿子现下万万不能染指!”

“行伍之人性格最是耿直,若见我以侧妃之位迎娶,怕是要记恨我辱没了他们的将军。求娶林文辛,不仅阻力重重,更会引来不必要的猜疑和敌视。且不说父皇会不会同意,便是同意了,与我而言也是弊大于利。费了这般气力,到最后鱼没吃着,反惹了一身腥臊,这又是何苦来哉?”

“母妃,孩儿与您交一句实话:林文辛这个人,我是万万不会碰一根手指的。往后无论何人,哪怕是父皇,来试探您的口风,您也千万不能漏了馅,只管搪塞过去就是。这个泥塘,咱们娘俩,绝对不能趟!”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严肃,脸上更无一丝笑容,语气说不出的郑重,便是程思兰也被唬了一跳,被他气势所摄,不自觉地跟着点头:

“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不再议论此事就是了。”

随后又自觉失了做母亲的威严,找补道:“我又不是个痴人,你解释的这般清楚,我还能再犯糊涂不成。你啊,母妃活了这么多年,做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你就放心吧!”

见她真的听进去了,宋君起也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僵硬的脊背慢慢放松了下来,脱力似的靠在了椅背上。

他也不顶嘴,只笑着一努嘴,引得程思兰好气又好笑,佯装生气的指了指他。

一时间芷兰殿倒真的有了几分寻常母子间的和谐、温馨。

说笑了一会儿,赶在红日西沉前,婉拒了程思兰留他用膳,宋君起一直到走出宫外脸上都带着笑意,直到坐进了王府的轿子里,面色才沉了下来。

回府后,一个人在书房枯坐良久,直至晚膳前,才将贴身侍奉的雁回打发出去帮他传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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