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的风波尚未波及到宫外,但是身为皇后的母家,定国公府却是早早就听到了皇后托人传来的三言两语。
虽说明面上这件事和他们纪家关联不大,但是那位既然将这件事交托给了皇后来办,他们定国公府怕是也推脱不得,就算不为其他,也要为了后宫内的两位娘娘还有东宫内的储君多挣上两分面子。
只是林文辛身份实在是特殊,她的婚姻大事又轻忽不得。依着宫内的消息,那位属意的怕是已经成年的几位皇子。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林文辛如今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哪个皇子敢冒着大不韪迎娶?纵然是眼馋她在军中的威望,也要考虑文官的支持、读书人的拥护,更重要的是那位的看法,保不准就是得不偿失。
至于利用皇后的权势,强行指婚,那更是不可能了。宫里出来的几个皇子,哪个是好得罪的?不说他们背后的外家势力,便是成年后拥有的一批拥趸也不能等闲视之,万一他们的母妃再吹吹枕边风,岂不是陷娘娘于不利?
成婚本是喜事,若是反使两姓成仇,不仅皇上那儿面子过不去,怕是平白要给太子树立几位强大的敌人啊!
这事儿,果然是吃力不讨好!难怪娘娘要传出消息,让他们府内也帮忙打听着。
林文辛那边倒还好说,左右这事儿也由不得她,任她愿不愿意,还不是一道圣旨的事儿?武安侯府又再没了其他长辈,一切事宜自然是以皇上的意思为准则。
但是皇子那边就麻烦了,不管怎么样,都是龙子凤孙的,都是‘君’,他们公府再是权势威赫,也不敢在这几位主的面前摆谱。纵然有心帮着打听,手也伸不进各位皇子的府上啊!
难!实在是难啊!
这等难题,饶是老定国公也一连挠了好几天的头,都没想出个应对之法,阖府上下也是愁云惨淡、眉眼难舒。
府上的二老爷纪正泽自幼性子就活泼,出身富贵,不是长子不用承担公府的责任,现下掌权的又是自己嫡亲的兄长,富贵荣华安享、吃喝玩乐不愁,虽然也捐了个兵部的闲职,但到底没磨平了他的性子,虽然已经年过不惑,还是我行我素,常被老公爷骂没个正行。
此刻的纪正泽坐在正厅里,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个个都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的,他茶水都添了好几回了,还是没有一个人开口。
从小到大,他哪里见过府内如此一连几日的低气压?平白让他心中也坠得慌,想要劝慰几句,说两句俏皮话让老国公宽宽心吧,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正犯难着,门外忽然传来他大侄子的声音。
纪云兴刚刚受人点拨,眼前如同拨云见天一般,一下子就想到了解决眼前困境的方法,心中正兴奋着,也顾不上礼仪,兴冲冲地就要往正厅里走,脚都已经跨过了门槛,余光瞥见自家二叔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定神一看,才发现坐在高位的祖父眉间紧锁、似有不悦,下位的父亲也拧着眉毛看他。
纪云兴知道自己失礼了,赶忙放慢了步伐,整理好衣衫,对着众位长辈深施一礼:
“云兴见过祖父、父亲还有二叔,方才心中喜悦,失了礼数,还请见谅!”
见自家父亲微微颔首,‘嗯’了一声,纪正平才眉间微松,脸上却还是不带笑意,声音也威严的紧:
“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是这么莽撞!长辈们商讨大事,你跑进来干什么?平时的礼仪学到哪去了?”
“嗳,大哥不要这么严肃嘛!云兴做事向来稳重,何时失过气度?此番着急过来,定是有要事相告,你一个做爹的张口就是责备,也不让他把话说完!”
纪正泽本身性子散漫,对小辈们也比较和气,最看不得兄长一年到头的端着,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好了,你们两个都闭嘴!老二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个惫懒的性子,也不知道给底下的晚辈们做个榜样!”老国公纪青云一开口,两个人只得诺诺称是,纪正泽纵然有些不服气,也只是暗自里撇了撇嘴,面上可不敢表现出来。
“云兴,你这般匆忙赶来,可是有什么喜事?”见两个儿子态度恭顺,纪青云心下满意,面色也和缓了些,他捋了捋颔下长须,语气很是温和。
纪云兴虽说一进来就被父亲训斥了几句,心下的喜意消减了几分,但此刻被祖父问起,想到困扰府上的难题被他想出了两全其美的对策,还是忍不住有些得意,声音里也不免带出了几分:
“祖父,孙儿知道这几日府内上下都为平西将军相看一事所扰,这事一旦有个不慎就是左右受气,两面不讨好,偏偏我们纪家为了娘娘还有太子殿下还不能推脱,实在是为难!眼看着诸位长辈因为此事愁眉不展,孙儿心中也着急,怎奈实在是年幼无知,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方法,胸中烦闷,难以排遣。今日适逢日头和煦,兴国公府的郑高阳再三相邀出门游玩,孙儿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同他一并去郊外散心。”
见几位长辈都在认真听他说话,纪云兴心中喜意更甚,甚至不自觉的挺了挺胸。
“郊外的静因寺,这两日来了个挂单的高僧,虽说年纪不很大,但佛法端的是高深,不知为多少人解惑排难!原本没落的寺庙香火旺盛了不知多少倍!前去求神拜佛的香客更是络绎不绝!孙儿对此,本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只是郑高阳兴致高涨,才随他一同前往。那僧人也不知真是不为金钱折腰还是怎地,我们奉上了寻常百姓数十倍的香油钱,也未能得到一个名额。郑高阳何时受过这种气?非要在那里旁听他为别人解惑,我也只得无奈作陪,巧的是,这第一个香客求得便是化解煞气一法!”
纪云兴说了一大堆,还没说到个点子上,纪正平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正要开口,却发现父亲似有所思,这下子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
“祖父对佛法也有涉猎,想必也明白佛家化煞的手段无非就是那几种。那求助之人原来是为了家中幼子而来,据他所言,幼子聪慧、上过几年私塾,如今在盛京城内的一家酒楼做账房,每月的月钱颇为丰厚,再加上他们祖上也有些家资,生活很是宽裕,按理说亲事应该好找,可偏偏他家这个儿子左一个也摇头,右一个也摆手,硬生生拖到了十九岁,拖到十里八乡的媒人都知道他家刁钻,不敢再上门,这可把老两口气得够呛。这不,又快是一年了,老两口以死相逼,才让他吐露了真相,原来他不是挑剔,是早就看上了山上猎户家的姑娘。”
“这可不是个良配,猎户本就没有田产不说,最关键的是这个姑娘啊,是早就被乡下神婆断定过命中带煞的!据说出生时,她娘就因为难产而亡,长到三岁上,爷爷摔下了山崖一命呜呼,奶奶也长病不起,堪堪捱了三年就撒手人寰。等到她十三岁时,猎人老爹又因为招惹了山上的野猪,瘸了一条腿,要不是因为她多少习得了点家传的武艺,又有老猎人指点,时不时能打点猎物,补贴家用,只怕一家早就冻饿死了!这等女子,哪家敢要?再加上她上山打猎后,常常满身血气归来,手下不知伤过多少生灵的性命,更加让人不能直视。猎人的衣着本就以轻便实用为主,在普通村民的眼中实在是不得体,有伤风化……实在不是良配!”
纪云兴说到这儿,没忍住一拍手,语气中也有按捺不住的兴奋:“祖父、父亲还有二叔,这个猎户之女,刑克六亲、满身煞气,名声不佳,不知你们可曾联想到那位?”
“你是说平西将军?”见自家父亲和兄长沉吟不语,纪正泽心里有些不舒服,“武安侯府为国捐躯,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是被她妨碍的吧?她满身的血煞之气,也是因为上阵杀敌所致,至于名声……”
他本想说名声二字还不是任由读书人信口褒贬,林文辛得罪了文官,自然落不得一个好声名,却又听见堂上的一声轻咳,只能在自家父亲的凝视下闭口不言,只是心中仍旧不忿:自家侄子举得这个例子、用的这些措辞实在是太过辱没这人了。
看出了老二的不满,纪青云并不以为意,男子做事,何必拘于小节?他直接一摆手,示意:“云兴,你接着说!”
纪云兴略带歉意的对着二叔一笑,继续开口:
“孙儿听到此处,只觉得被一语惊醒,虽不是十分恰当,却也由此联想到平西将军的亲事。众所周知,平西将军的婚事之所以艰难无非也就是因为手握重兵,一身煞气,加之混迹于军营之中名声有失。手握兵权这一条,陛下自有圣断,暂且不提;名节二字,或许世家大族、清贵翰林视之为头等重要,但之前听皇后娘娘传来的意思,陛下属意的乃是皇子,并非他们,那这就简单了!陛下金口玉言,他开口说林文辛乃是忠孝两全、女子楷模又有谁敢说个不字?嫁入皇子府上,更不会有人胆敢对此大放厥词!”
纪云兴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脸上不仅露出了笑容:“如今想来,这桩婚事最让人头疼的反而是林将军征战沙场造下的杀孽、沾染的血腥!皇子们久居京城又都是龙子凤孙,身份尊贵,想娶哪家的贵女娶不到?林将军才貌并不出众、本就落了下乘。再加上皇室中本就看重命理,就林将军这一身的血气,哪个不怕被冲撞了?自然不会甘心迎娶。所以才说皇后娘娘这是被安排了个得罪人的差事啊!
因而在我想到这一层的时候,不免也提起了精神。若真有方法能化解煞气,未必不会影响到这桩麻烦的婚事!”
毕竟除了煞气冲撞,林将军手上的兵权可实在是馋人,即便成婚后被陛下收回,光是她在平西军中的威望就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在这等诱惑之下,容貌又算得了什么?这几位皇子心里清楚着呢!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可就轮不到他们挑挑捡捡了,嫁给何人才不会太过影响到太子殿下,才是自家挑选人选的第一准则。
想到这儿,纪云兴忍不住嘴角一弯,看到父亲脸色古怪的瞟了自己一眼,才勉强收拾好表情:
“祖父,那僧人说得几点,孙儿记得分明,除却寻常的念经、法事之外,要想压得住这等女子的煞气,最重要的便是看另一个人的命格了。这等男子不但要阳气充足、气血旺盛,更要身具功德,非要有大慈悲、大智慧不可!”
“其他的,孙儿不敢妄言,当今几个成年的皇子身具有天子血脉,命格贵不可言,又都是身体康健之人,气血充盈自不必说,唯独后面这几个要求,有些为难。功德之事,外人不得而知,但是说到大慈悲,孙儿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了!”
话都说到这儿了,在座的人心里都有了明悟:这桩桩件件的,符合的人选也就只剩下当今的四皇子,宁王宋君谦了!
想到这个人,所有人心里都有些复杂,论起关系来,这也是定国公的外孙,也是他们嫡亲的女儿、姊妹所生的血脉。
只是将一母所生的姐妹先后嫁入宫中,名声到底不太好听,虽说当时府上也有许多不得已,但和当今皇后不同,静娴她,是不愿的……
她当时已经有了心慕之人,两家也有了默契。
是老国公老泪纵横,国公夫人哀声恳求,甚至是跪地逼迫,才让她断了情,含怨进了宫。
这么多年来,不仅和他们离了心,听说更是常与青灯相伴,在宫中活得跟个透明人儿似的。而他们因着愧疚、因着无颜面对,更因着自身的利益,更是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她,也忽略了她生下的孩子。
“不行!我不同意!”不等其他人开口,纪正泽先忍不下去了,他一拍桌案,站立起来,直视着老国公的眼睛,眼圈都带着红意:“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怎么咱们家就都盯着自己**害呢?”
“二弟!”许是觉得他说话难听,纪正平也一拍桌案。
“你给我闭嘴!”纪正泽更加生气,直接顶了回去,但他也明白府内拿主意的是谁,直接对着老国公一拱手:“爹,咱们本就对不起二姐,强迫她进宫后,这么多年又不管不问,哪来的脸再去祸害他的孩子?”
“老二!”纪青云还没说话,纪正平脸颊抽动了两下,“说话不要这么难听,这怎么就是祸害了,四殿下至今未婚,林将军云英未嫁,说不得便是一段天赐的良缘……”
说到一半,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摸了摸鼻子,看了老国公一眼,没再说下去。
“天赐良缘?不知兄长是找大师批了命还是和双方有了默契?”
“欸,婚姻之事,本也是父母之命!”
“你也知晓是父母之命!敢问兄长,林将军父母双亡,四皇子的母亲身在深宫,你可曾与他们商讨过?纪正平你可敢去宫内当着二姐的面把你这番话说给她听?”
“你……!”
“好了,老二,他是你哥,你怎么和兄长说话的!”纪青云终于开口了,可惜一开口就是拉偏架。
“父亲,”饶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他对兄长的偏爱,纪正泽仍然有些失落,只不过想到二姐,他不能就这么妥协。他平复了下心情,叹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四殿下虽然不理俗事,却也是陛下亲子。他修习佛法多年,耽误了亲事,陛下也不曾说过什么,天家父子定然是有些默契的。此时我们把他牵扯进来,陛下未必同意不说,殿下那里也不容易过关啊,我们何苦去得罪一个亲王?”
“正泽,如今这个情形,陛下定然是要在皇子当中挑选一个的,皇室中人哪个好得罪,四殿下,他毕竟与我们国公府有亲……”
“父亲!说到有亲,你忘了当初二姐是怎么进得宫吗?她是被我们阖府逼迫着低头的!”
当年他才十五六岁,又是个纨绔子弟,府上从来都是放养的,平日里只知晓斗鸡走狗、留恋秦楼楚馆。
忽然有一天,他一回家,就被下人领到了二姐的院子里。时间太过久远又或许是不愿回想,他只浑浑噩噩的记着,自己应该是被人拉着跪下了的,或者说除了父亲、母亲,其余所有人都是跪着的。平日里清净的小院哭声四起,直至今日,回想起来,耳边仍旧一片嘈杂、听不分明。
等到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二姐已经满脸麻木的入了宫,自此二十多年不曾见过面。与她青梅竹马、年少中举的王家二郎,也不得不含恨断情,甚至为了家族,放弃了功名,远走北疆……
八年前,定远一役,更是魂断疆场,尸骨都未能回乡……
这等情状、这等情状!难道父亲心中就没有半分愧疚吗?
纪正泽想得两眼通红,喉结急促的滚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又哽住了,只能瞪着两只眼睛在父兄二人之间梭巡。
纪青云自然是记得的,他还没有老迈昏庸到这种地步,只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现在回想又有什么用?二女儿已经和自己离了心,她生的孩子也一直与国公府不远不近,如此情况下,他怎会不去偏帮另一边?
更何况,更何况那是中宫皇后和太子殿下!指不定日后便是最尊贵的人,到时候定国公府定然能更上一层楼,保住三代富贵不成问题……孰轻孰重的,他心中焉能没数?身为一家之主,他要着眼的是家族的未来,岂能为儿女亲情束缚住手脚?
等到太子继位,以他的心胸,四皇子日后也能借此东风,平安一生,说不定自己的二女儿也能得到荣养,离开深宫……如此看来,受一时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许是说服了自己,纪青云心下坦然,他看着纪正泽的双眼,语气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木已成舟,后宫之事,为父怎么插手?纵然心中有愧,知晓你二姐日子难熬,也是无能为力,枉自嗟叹。正泽,这些年我心里也不好受啊!”
“既然对二姐有愧,此事便不应该把她们母子牵扯进来!”
“你太激动了,这件事对四殿下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若真对他不利,我怎会坐视不管?”
听到这话,纪正泽心里冷哼:坐视不管?可不就是坐视不管吗!虽说子不言父过,但是自家父亲的性子,这些年他也看透了,莫说是与他们没什么来往的四殿下,为了家族利益,就是再牺牲二姐一次也不是不可能的,甚至,已经贵为皇后的大姐,在他心中也不过是维护家族荣耀的棋子罢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禁带了三分冷笑:“儿子愚钝,不知道这件事对于四殿下好在哪儿?”
纪青云一噎,他本就是寻了个说辞搪塞一下,这个蠢货怎么还要追根问底了!眼看着纪正泽目光直直的放在自己身上,不给个说法怕是过不去了,只得搜肠刮肚了半天,慢慢开口:
“陛下也是为人父母的,怎会不忧心子女的婚姻大事,再加上当下成婚的几位皇子膝下空虚,心中怎么不挂念?四皇子痴迷佛法,无心凡俗之事,陛下是心中疼他,才会妥协,自然还是更盼着他能娶妻生子、绵延子嗣的。”
“林将军一事发生以来,四殿下多次出言相帮,一扫往日不问世事的姿态,想必心中也是有好感的,最起码并不厌恶。他又是自幼跟随高僧修行,有大慈悲、大智慧之人,定能化解林将军身上的煞气,这样看来,两人也算是一段天作之合。这岂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父亲说的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可骗不过儿子,您扪心自问,将林将军和四殿下撮合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他们好,还是为了咱们定国公府好呢?”纪正泽听了他的话,冷笑一声,只觉得心底冰凉,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面上倒是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有闲心抿了一口茶水,随后才慢条斯理的一掸衣袖,开口问道:“林将军在军中名望甚高,于文官中名声却极为不堪,你们既舍不得她嫁给别的皇子,平白给太子的敌人增加助力,又怕让太子殿下纳为侧妃后,引来文官不满,更因为殿下如今颇受那位忌惮,一旦表现出这个意愿,那位猜忌更甚,甚至不会同意,直接驳了皇后娘娘和咱们国公府的面子。”
他看了一眼被自己说中心事,面色隐隐发青的父兄,声音越发冰冷:“这件事困扰住你们的,从来都不是为林将军找一个相伴一生的良人,而是这个人选既要不被帝王猜疑,又要对太子殿下有所助益,最好是天然的站在太子这边、定国公这边。你们哪里是没想到,分明是早就盯上了四殿下!只是毕竟还要顾及着国公府的脸面,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罢了,今天纪云兴的这番话,无论是真是假,都给你们搭好了梯子,扫清了障碍,此后只要顺着竿子网上爬就是了。明明一开始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家族的利益,却还要打着大义凛然的旗号行事,父亲,您难道就不亏心吗?”
“放肆!纪正泽,你怎么和父亲说话的!看来这些年,对你实在是太过放纵了,我少不得是要请一请家法了!”
“别用家法来吓唬我!我早就不是二十几年前的我了!纪正平,当年我年少无知,只顾着贪玩享乐,又经不起别人三两句撺掇,几句恐吓的话,就膝盖发软,跪在二姐的院子里,浑浑噩噩的跟随着别人哀求,逼迫于她……你呢?纪世子!你当时已经跟随父亲办事多年,在京城小有声誉,外人都夸你中正稳重,你呢,有没有跪?纪正平,你当时有没有跪?”
“够了,”纪青云把桌子拍得震天响,随后一把抓过桌上的茶盏,扔在了地上,溅泼出来的热茶洒在手背上,顿时一片通红,他却像没感觉到痛一样,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纪正泽:“听你这话,你是怨了我吗?我做得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我自己吗?”
“老二!你看你把爹气成这样,还不滚上来道歉!”纪正平赶忙走上前去,拿起老国公的手查看伤势,见他气得手指都在不自觉地发颤,顿时虎着脸对纪正泽怒斥了一声。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纪正泽内心一阵无力,无论自己说得是否在理,只要当父母的使出这一招,就稳稳立于不败之地,为人子女的除了妥协别无他法。再加上他年纪又大了,万一真有个好歹,自己也担不起这个责任,纵然心中不愿,也只能缓和脸色,低头认错。
“是儿子不孝,说话没有顾忌,请父亲原谅。”
纪青云见他衣服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心里更堵,他喘了口气,示意纪正平放开自己,一时间像是平白老了几岁:
“泽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我身为一家之主,怎么能够只顾及儿女亲情?定国公府,世代勋贵,在京城内是数得上号的,就是陛下,也是尊重有加。可是泽儿,先祖助力平定江山的功绩已经过去了百余年,若非你大姐入宫,这国公府的架子又能撑得了几年?你只知道府内富贵荣华享用不尽,鲜花着锦之下,你大姐在宫中那是步步惊心啊,当年若非再将静娴送入宫中,一旦你大姐失宠,坐不上皇后之位,依着那位的性子,府上是什么情况谁能预测?可有你如今的好日子过?”
“孩儿无能,既无经天纬地之才,也无排兵布阵之能,不能为国公府添光增彩,到如今不过靠着祖上的蒙荫,混了个不入流的小官。按理说,我这个府上的米虫、二世祖,同样趴在两位阿姊身上吸血的水蛭,无颜对您和大哥横加指责。”纪正泽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不是没有触动,只是这些年他冷眼看着,现在也分不清自己的这位父亲此刻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又做了一场戏,诱导自己妥协……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出口之言极为冷硬。
“只是我们好歹身为男子,到头来不能继承先祖的荣光,为社稷谋福,为家族添砖。按照父亲的说法,如今府上的繁华和威名俱是靠着两位阿姊得来,享用的华服美食也是吸食她们的血液所换,如此作为,实在是无颜立于天地之间。”
“儿子一生碌碌,想来今后也难有一番作为,在兵部当差也不过是得过且过,实在是无颜再居官位。倒不如辞官归乡,种上三五亩薄田糊口,也省的再给两位阿姊添麻烦。”
说罢,他对着纪青云深施一礼:
“父亲,您是父,又是一家之主,您的主意我无法更改,只不过我今日还是要说一句,纪正泽当年懦弱无能、愧对二姐,今日绝不会再如那时,去算计他的儿子,要么,今日您和大哥就打断我的腿,把我锁在府上,但凡我能走能爬,就一定递帖子进宫,和她好好讲讲这件事。”
“混账东西,你以为我不敢吗?”纪青云这下是真的气着了,这个孽障,自己这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还是听不进去,真是气煞他了!以前只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胸无大志、纨绔无为,因着他是次子,家族的重担也轮不上他来挑,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不惹祸就行了。如今看来,还是教育少了!人不打不成才啊!
“我还没死呢!你就敢这样和我说话,能走能爬是吧,我今天就非要让你爬都爬不出院子的门!云兴,你去 找几个下人来,把这个孽障给我拖到他自己的屋子里反省,再派护院把他的院子整个围住,没我的命令,一步也不许他迈出来!”
“祖父,这……”
见纪云兴想要求情,他更加恼怒,直接一拍桌案:“怎么,现在我说话也没有用了吗?”
纪云兴见他在气头上,也不敢再开口,又见自家父亲对着自己使眼色,连忙点头去门外喊人。
不一会儿,三五个健仆就走了进来,对着堂上的两位主人一拱手,巴巴的看着纪正泽,围成了一圈,却又不敢动手。
纪正泽倒也光棍,知道今日是把人气狠了,如今势单力薄,定然是逃不出去,索性不用他们动手,直接抬脚往自己的院子走。他这般爽快,倒是把下人们唬了一跳,也不敢说什么,亦步亦趋的跟着往外走,纪云兴想想不放心,跟祖父和父亲告了声退,也随着一同退下了。
等这帮人走远,纪正平看了看纪青云的脸色,觉得和缓了许多,想了想还是轻声开口问道:“父亲,正泽那边……”
“无妨,有我镇着,他翻不了天去,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平西将军的婚事!”
“那,二妹那边,当真不要通个气吗?”
纪青云一怔,有些恍神: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自己的二女儿了?好似自从她进了宫,父女俩就再没有过交集了……随后他又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不必了,免得再起波折。”
说完他直直的看着自己的长子,直到对方受不住垂下了头,才淡淡开口:“你是为父的长子,是将来的国公爷,和我说话不要这么拐弯抹角、畏畏缩缩的。我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再有半分犹豫。何况涉及到皇家夺嫡一事,做事更不能左右逢迎、首鼠两端,日后你挑起府上的大梁,也要如为父这般,这不是心狠,这是身为一家之主的果断。你我受家族恩惠,自当为家族鞠躬尽瘁,为此,没有什么怨气不能忍、没有什么骂名不能担,也,没有什么人,不能牺牲。”
知道父亲看破了自己的私心,听出了未尽之言,纪正平先是一僵,面色发红,随后听到这番言论,脸上也渐渐严肃了起来,站直身子,深施一礼:
“儿子多谢父亲教导,日后行事定当不负期望。”
“你知道就好,今日让云兴好好组织一下措辞,明日我让他祖母带他一同去面见皇后娘娘,到时候,这其中的道理,还需要他细细的讲出来。”
“是,儿子回去一定让他好好做准备,”纪正平满脸压不住的喜气,知道这是父亲看重自己的儿子,有意让他在皇后面前露脸。心里高兴,声音也大了不少,不过想起云兴所说的僧人批命一事,心里还是有些犹疑:“父亲,儿子还是有些不放心,静因寺的那位僧人,是不是出现得太巧了些?”
“你是怕有人做局?”纪青云一捋胡子,并不在意“无妨,你我本也就是借了个命数的由头,最关键的还是这个人选。宁王,既符合陛下的心愿,又不会威胁到皇后和太子殿下,再合适不过了。便是日后有人查出云兴被人设局,中了圈套,上面也自然有人会帮着遮掩。等这件事得到陛下首肯,纵然是皇家寺庙的大师为他们二人批命,也定然只能批出个‘天作之合’来,你且放心吧。”
见自家儿子若有所悟,纪青云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做事去了。
等到一室寂静,用手去寻茶盏,却发现早就被自己摔在地上,碎了一地。他这才有些怔怔的出神,想到因着二女儿与自己离心多年,如今每日里吃斋念佛的发妻,心里也有些坠坠的难受。
可偏偏,当父亲的与女儿总是隔了一层,在皇后娘娘那边,总归还是要她母亲出马,才能事半功倍。
但愿自己的大女儿,在这深宫多年,能够看透一些事情,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太子殿下,硬下心肠,做出取舍。
也希望静娴那个孩子,能够体谅亲人的难处,再妥协这么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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