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辛和林老大夫自然不清楚他们外面这场官司。
一进房间,老大夫就被扑鼻的血味迎面袭来,当即就是心里一沉,等看到产妇的样子更是直直的往下坠,他暗自叹了口气,坐到床榻边,轻声安抚:
“姑娘别怕,老夫先帮你把把脉。”
可是手一搭上去,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脉搏既浅又快,几乎触摸不到。他毕竟是个男子也不好盯着她的□□看,但从脉象上看来,怕是已经流了不少血。
生产时大出血,母体又如此虚弱,只怕这一遭难了。
林老大夫收回手抹了把胡子,沉默不语,他看了看面色惨白、躺在床上的产妇,心中惋惜:瞧瞧这个女娃儿的年纪并不算大,以后还有大把年华,却已经遭受百般折磨,甚至现在命悬一线,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人生一世,这个娃儿这些年怕是一点甜头都没吃到……
见他一言不发,林文辛也知道情况不好,当即皱紧了一双眉:在边疆的时候她最怕的就是大夫摇头不语,这往往代表一个袍泽的逝去。林老大夫艺术**,难道也回天乏术吗?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妇人,心里酸疼,却又不好直白表现出来怕影响了大夫思考,又怕产妇多心,只好垂着头别开眼去。
周娟其实觉得现在还行,她现在下半身已经没有了知觉,自然也感受不到疼痛,只除了觉得冷……但经过了这些年的折磨,这一点不适早就不放在心上。
更何况,残命一条,她早就不想活了。只是看着这两位贵人眉目间的不忍与怜惜,她眼眶竟也有些发酸,勉力开口道:
“多谢两位贵人费心了,我贱命一条,如今又已是风中残烛,现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二位就莫要再耗费心力了,我现在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死了解脱……”
她顿了顿,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不想活了,也不想生下那个畜生的孩子,只是您方才说让我看看那帮畜生的下场,可是真的?”
她没有力气直不起身,只用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文辛想要寻一个肯定的答案,她的眼睛并不算大,但在枯瘦的脸庞上格外突出。原本她的眼神是麻木死寂的,哪怕是流了满床的血,哪怕是自己甚至林老大夫进来为她把脉,也是毫无波动的。可此刻那双眼睛陡然迸发出了强烈的情感,让人不敢直视。
林文辛微微垂下了头,不忍再看,只是语气坚定的回答道:“我保证,保证那些畜生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好!好!好!”周娟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心实意起来,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后整个人身子一软,竟是一口气将要散了。
林老大夫一惊,赶忙从袖中拿出从不离身的黑色药丸在她的鼻下送了送,药丸味道刺鼻提神,饶是周娟也被这味道一下子通了七窍,飘乎乎又重新还了阳。
“林大夫,”林文辛原本见周娟情况不好,没忍住音量放高了些,可见老大夫就这么三两下效果立竿见影,她又忍不住惊奇,憋了半天终究还是夸了一句“您老真是妙手回春。”
“嗐”老大夫一摆手,并不放在心上,一边把药丸小心放回瓷瓶中揣回怀里,一边抽空解释道:“这女娃儿是一时情绪激动加之身体又极度虚弱,才一口气没上得来,我这瓶中的药丸最是提神,她闻了一下自然也就神志清明了。”
他边说,手下不停,又从身边不离身的药箱中翻找了片刻,才有些肉疼的倒出一丸药,叹着气送进了周娟的嘴里。
“好孩子,咽下去,这能让你舒服些,不是要看看那些人的下场吗。总要恢复些力气才好。”
药丸甫一入口,周娟便觉得药力好似一股暖流缓缓淌向全身,效果如此立竿见影,想也知道里面怕是有不少珍贵的草药。她一方面觉得自己白瞎了这丸好药,一面又不自觉的带着感激看向林大夫。
可林大夫却别开眼,回避了她的目光,老大夫一面有条不紊的收拾自己的药箱,一面轻描淡写道:“这药虽好,却也只能保一时的性命,若是你愿意再拼一把……”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医者仁心占了上风,忍不住劝道:“娃娃,我知道你并非自愿有孕,也对腹中这个胎儿喜欢不起来,可……可总不能就这样让她憋死在你肚子里吧?”
林老大夫叹了口气,有句话没说:依着这个情况,胎儿的情况也不好说,说不得早就已经在母体中一命归西了,只是……
他摸了把胡子,继续劝道:“咱们不管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就单单只说你,如今有老夫在,那帮畜生又都被看管起来了,再也威胁不到你,虽然一时间找不到稳婆,但村子这么大总有一两个生养过的妇人,再不济老夫对生产一事也略通一二,有我指点,怎么着也能祝你一臂之力,娃娃,你吃点热汤热水,再努力一把,就能活了呀!”
他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就连林文辛听了也忍不住向前一步,示意自己可以帮忙,两个人一同真诚的看向自己,周娟心里没有动摇是不可能的:自她出生后,因为是个女孩儿受过了太多的磨难,像这样纯粹的关心却是难得遇到。
小时候因为力气小,干活不利索被祖母责打,娘亲不是没有抱着自己流过眼泪。可因为她生不出男孩儿被人戳脊梁骨时又忍不住把气撒到自己身上。她倒是不动手,只是冷着一张脸让自己做活,可小孩子哪懂这些,只知道忽然间自己的娘亲就不喜欢她了,那种患得患失比棍棒打在身上都疼。
好容易等弟弟出生了,娘亲的腰杆子直了,父亲的脸上也有了笑容,连印象中一向凶神恶煞的奶奶那几日说话也和风细雨的,可自那以后自己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弟弟还小的时候,自己就要帮忙照看,男孩子皮实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只要他一哭,自己就免不了一顿打。等到大了些,不仅要时时看着他,家里灶上的活,田间地头的活,自己都要帮着搭把手,打猪草、喂鸡鸭、浆洗衣物,一刻也不得闲!
原以为村子里的女孩都这样过得,等长大就好了。
等长到十六岁,家里以缺少劳力为由硬是推了好几家上门说亲的,只把自己当作牛马一样使唤。可等到弟弟长大到了娶妻的年纪,却又四处打听想要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后来的事,她已经不再去想,无非是他们左挑右选选了个出价高的,可自己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模样又不算出挑,愿意花大价钱求娶的能是什么好人家?这个道理他们活了那么多年未必心里不清楚,只是为了他们的儿子装聋作哑罢了。
许是为了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许是为了在邻里乡亲面前落一个心疼姑娘的好印象,出嫁前的那段时间,算是自己人生中最为闲适轻松的一段日子了。吃得饱、穿得暖,每天也不再去地里干活,只待在太阳底下绣一些针线,甚至娘亲还落了几滴眼泪,抱着自己,左一句心肝儿右一句闺女的……
可事实证明,这世上哪有人愿意做亏本的买卖,说是拜堂成亲,实则一条小毛驴驮着自己就送进了深山里,任人欺辱。
好容易年纪大了些,不再受欢迎了,那边又废物利用,将自己贩给了人牙子,几经周折又被送进了刘家村这座魔窟……
太苦了,她这一生太苦了。
苦到她已经对这个人世没了留恋,甚至若有来世也不愿再投胎为人。
想到这儿,她扯出了个极浅极淡的笑容对林文辛二人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随后便坚定的摇了摇头:
“两位贵人不要再为我费心了,这日子我已经过够了,不想再活得跟团烂泥似的,至于这个孩子……”
她扯了下嘴角似乎想笑,却最终只挤出一个复杂的表情,难得抬手隔着被子抚上了自己的腹部:“我知道他是无辜的,可我又实在无法不迁怒,他的父亲是个畜生,我也不敢赌他的品性,更不想为了这座村子里的任何人生儿育女、绵延后代……这世间这般污浊,他又命苦投胎到我的肚子里,生下来也是受苦,倒不如就这样随我去了。若真有罪孽,也是记在我的头上,到了地底下,我日夜诵经为他祈福,保佑他还能顺顺利利的投生到一个疼爱他、真心期盼他到来的家里……”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腹部,眼中难得透出了几分属于为人母的柔情,可她这副模样只会让林文辛两人心里更加不好受,一向见惯了生死的将军也是眼眶微红。讷讷难言;而林老大夫身为医者历来反对这等轻视性命的行为,更不赞同连累到无辜的婴儿,但想到方才见到的那些遍体鳞伤的女子,还有眼前这人脸上的麻木,要劝阻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摇着头不断的叹气。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却原来是宋妍和奉剑烧好了热水又准备了些吃食捧了过来。
刚一进门两人就发觉屋子内氛围不对,宋妍捧着一碗面有些不知所措,奉剑却是个性子直爽的,她倒不是没有发觉异样,只是不耐烦去猜测,干脆大咧咧的开口道:
“主子,我和公主实在是难为无米之炊,只勉强做了一碗汤面,热水倒是烧了不少,灶上有李四婶子看着,锅里仍旧滚着水,包管足够!”
虽然六公主和她的厨艺算不上顶尖,但是拾掇几个菜肴还是没问题的,奈何这个屋子里实在穷得叮当响,除了些糙米粗面就只剩下几片蔫黄的菜叶,油瓶和盐罐更是就剩了个底,更遑论说什么红糖了。这等吃食寻常人倒是没事,但一个产妇吃了却难以克化。
村子里倒是养着几只土鸡,但现杀太耽误时间,无奈之下,她们只好从带来掩人耳目的行囊里掏出了一把干面条,又寻人摸了两只鸡蛋,这才勉强整治出一碗像样的东西。
林文辛一看她们捧着的碗,就知道是用了心的,吃食虽然简单,但是香味扑鼻,几根青菜青翠欲滴,瞧着就鲜嫩,上面卧着的两只荷包蛋也挺诱人,难为她们了。
她心中一叹,到底还是打起精神,转过头劝周娟道:
“其他的先不说,你挣命一样亏了气血,好歹也吃些热汤热水的填一填肚子。”
周娟本来不想麻烦的,可奈何她从小到大几乎就没吃饱过,小时候家里要省着给壮劳力吃,后来弟弟出生了又要紧着弟弟吃。等到离了那个家,沦落风尘,为了身姿窈窕也被控制着饮食,至于嫁到了这个村子……这般精穷,寻常汉子都只能混个水饱,像她这种被捆在家里只需要张腿服侍人的,一天能有一碗粥水维持着不死就行了,真要给吃多了,又有力气挣扎了怎么办?
哪怕是后来她怀了身孕,刘二山在吃食上倒也放松了不少,可本来就缺吃少穿的,又能吃到什么好的?无非是粥变得稠了些。此刻她虽已存了死志,奈何身体的反应瞒不过人,这不争气的肚子闻到香味竟然忍不住发出了几声鸣响,直让她羞红了一张脸。
“噗嗤”奉剑没忍住漏出一声笑音,她没听见之前那番沉重的交谈,现下只觉得周娟羞红着一张脸有些好玩,脸上也少了几分麻木,她是个自来熟的,放下手中的热水,从宋妍手中接过碗,径直坐到床头:
“哎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把肚子填饱了,其他事再说嘛!更何况这可是我和六公主好容易才做出来的,其他人可没这个口服,你尝尝,香着呢!”
周娟不太清明的脑子转了一下,心神都被公主二字摄住了,这两个字离她太远了,那是她做梦都没想过的大人物,她颤抖着嘴唇,勉力支起身子,抬头向宋妍望去,眼神期盼,尚未开口,两行泪水就先流了下来。
宋妍有些不明所以,见此难免不太自在,反倒是林文辛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开口道:
“这是当朝的六公主殿下,外面包围村子的是宁王殿下,我们得知这个村子藏污纳垢,村民做下了种种畜生行径,特地来为你们伸冤报仇的,你不要怕,有公主和王爷在,这帮人一个都逃不了。你先吃点东西,养养力气,等有精神了,我带你亲自去看他们的下场!”
“好、好,”周娟没忍住,两行泪水缓缓滑落,只觉得体内忽然就有了力气,腹中的饥饿感越发明显,她自身也有了想要进食的**:她现在还不想死,起码,起码她要先看到那帮畜生的报应,将来去了底下,才好讲给小柳儿听……
只是,只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瞟了一眼面碗,内心羞惭,不知道该怎么张口。
这时候反倒是自幼长在宫中的宋妍先发现了她的窘迫,没有声张,只是往奉剑身边走了两步:
“她这个样子也不方便进食,还是先让她坐些起来,倚靠在床上,再在后面垫两个枕头,这样既软和,人也不吃力。”
“哎,”奉剑应了一声,当即就把碗一放,把躺在床上的周娟拉了起来,她倒不觉得吃力,莫说这人已经瘦成了一副枯骨,就算再重个百十斤也不在话下。
只是顾忌着周娟身体虚弱,又处在产子的特殊时刻,一点力气都不敢用多,动作十分小心翼翼,好容易将她半抱半扶了起来,后背竟也出了一层汗。
“多谢”事已至此,周娟也不再推辞,谢绝了她们喂食的好意,自己端了面碗,急切却不狼狈的吃了起来。
一碗面连带着热汤下了肚,顿时觉得身子由内而外的暖了起来,虽然腹部依然坠坠的胀疼,甚至因为恢复了知觉更加明显,可周娟仍然觉得自己好似活了过来,不由小声的长出了一口气。
她在吃面的时候,其他人也没有闲着,林文辛方才心中一动,有了个想法,和众人商议了一番后,虽然林老大夫秉持着医者的态度仍然颇有异议,但看了看周娟的样子终究还是一咬牙点头首肯了。
所有人都同意了之后,林文辛也就不再犹豫,留下奉剑和林大夫在屋内照看,她则是和宋妍急匆匆出了门。
过了盏茶的功夫,她们两人抬着个竹编的椅子进来了。
虽然方才奉剑已经和她讲过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可直到看见这个椅子,周娟一颗心才飘乎乎落了地,她强撑着身子对她们道谢,声音嘶哑,带有泣声:“多谢……列位的大恩大德,我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多谢了……”
她言辞恳切,眸中含泪,其余人纷纷避开了目光,最终还是林老大夫摸了把胡子,嘟囔着:
“唉,胡闹胡闹,真是一个犟种!一个两个的都不命放在眼里!”老大夫一边没好气的低声抱怨,一边用银针封住了周娟的几处人体大穴,心疼的拿出保命丹药又喂给她一颗,然后才一摆手:“行了,我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有银针封着又有好药吊着,估摸两三个时辰是没有问题的,你们要抬她出去看审问刘二山就趁现在,赶快吧。”
“我已经和王爷商议好了,他那边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林文辛应了一声,随后又轻声对着周娟说道:“莫怕,我们抬你出去,亲眼看看那帮畜生的下场。”
“多谢。”周娟嘴里喊着药,发音有些模糊:这些年她身似浮萍,吃尽了苦头,为了活下来服软、讨好的话不知说了多少,可唯独这道谢的话却甚少出口,也没人让她说出口。
这些年没说过的感谢,似乎在今日都要一一说尽了。
对于她的道谢,众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到底是没有应下,只自顾着做事。
宋妍将搜集来的被褥铺在躺椅上,将边边角角摁了又摁,生怕有哪处没有垫好,硌着了人。她一句话都没说,面上也一派平静,唯有微微发力的手指以及手上的青筋,显出了她内心的汹涌起伏。
林文辛则掀开了被子,将周娟调整到一个方便的位置,随后双手微微用力,就将她整个人稳稳抱住,轻轻转移到躺椅上。
虽说吃了林大夫的药,又封了穴窍,下身出血的状况已经好了不少,但之前的血迹未干,躺在干净的被褥上,很快又沾染了一片,满目鲜红。
林文辛心中叹气,却别开眼,权当没看到周娟脸上的窘迫,一旁的奉剑也极有眼色的捧来一床薄被,抖散盖了上去,遮掩住了一片淋漓。
虽说周娟全程都没有出力,众人的动作也极尽轻柔小心,可由于太过虚弱,她整个人仍是疼得发颤,脸色也白了一个度。见她这样,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一根指头也不敢碰。好容易等她缓过来了,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抬了起来。
可怜林文辛和奉剑两个沙场悍将,做事从来都是干脆利落,何曾这般小心谨慎过,生怕步子迈大了产生颠簸,短短几步路,硬是出了一身热汗,就连宋妍也在一旁攥着手,目不转睛的盯着,想伸手帮忙又怕扰乱了她们的节奏,咬紧了牙关,整个面部都在用力。
好容易走到了外面,将躺椅稳稳落地,几个人都是长出了一口气,竟有种出力太多,虚脱的感觉。
她们这个造型一出场就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宋君谦一行人还好,方才林文辛出来寻找躺椅的时候就已经知会了一声,虽然内心也有些无所适从,但大体上还算端得住,就连王府的护卫们虽然一开始吃了一惊,不少人都眸光一缩,但不一会儿也都平静了下来。
唯独这帮村民们,长这么大也没见这种事,一时间都有些目瞪口呆,不少上了年纪的老者嘴里更是不停的颠来倒去什么不成体统之类的废话。哪怕明晃晃的大刀就悬在颈上,也没忍住暗自捶胸。
刘二山不愧是个愣子,他一开始也被自家婆娘这个造型震在了原地,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仅剩的那点良心作祟还是担忧自己的孩子,他看着周娟大着肚子、惨白着一张脸,在躺椅上眉头紧皱俨然一副身体极为不舒服的样子,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豪气,他也顾不上左右两边护卫手上的刀了,发了疯似的挣扎。
这股不要命的架势一时间倒也让护卫们感觉麻烦,倒不是怕了他,只是刀剑无眼,他这般拼命挣扎难免让人束手束脚。眼见着事态紧急,赶忙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即又来了两位同僚,几个人合力把刘二山制服,摁压在地上才松了一口气。
刘二山被人像按猪一样按在地上,仍然还在挣扎,脸被地上的砂石磨出了道道血痕,形容可怖,火辣辣的疼,可他顾不上这些,只是扯了嗓子怒吼: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东西,有种放开我,有什么事都冲着我来,爷们儿今天眨一下眼都不算汉子!你们别碰她,她怀着娃子,你们对她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别碰她!”
他扯着嗓子的这通喊当真是撕心裂肺,那情真意切的就连不少和他一同长大的村民都暗自嘀咕: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痴情种子。就连一直认为他没个正形的老村长心里也被唬了一跳,目光古怪的瞧了他好几眼。
反倒是宋君谦和林文辛对此反应平平,他们两人甚至堪称冷漠的看着刘二山哭嚎。
周娟原本因为身体虚弱又无可避免的受了些颠簸正在闭目休养,如今听见刘二山这般作态自然也睁开了眼睛,那双满是麻木的眼睛陡然射出寒芒,愤恨、痛楚,还有太多说不清的复杂感情,虽然不是朝着林文辛看来,却也让她不自觉的别开眼去。
“刘二山”周娟声音低哑,她有很多话要说,要骂,可是受限于身体,哪怕用尽了全力,发出的声音仍然低若蚊蝇,甚至因为用力过猛,反而呛咳了起来,就连下身也隐隐感觉有股热流正在往外淌,周娟一霎间有些灰心,只好紧紧攥住身上的薄被尽量掩盖自己的狼狈模样。
好在林文辛是个细心的,见她这幅样子心里猜出了六七分,和宋君谦低声交流了几句,手一挥,就有两位护卫押解着刘二山跪倒了她的面前。
刘二山虽然嘴上硬气,但是看到人高马大的王府护卫心里也发怵,正暗自思考要不要服个软,谁知这些人二话不说就把他拎到周娟的面前,一脚踹翻在地,随后又将他摆成了个跪拜的姿态,那架势倒像是他这个大男人跪在了周娟膝前似的。
刘二山当时就不乐意了:这帮人土匪一样又身份不凡,自己跪也就跪了,谁让没能投个好胎,普通百姓遇到权贵天生膝盖就软了三分,可从古至今哪有爷们儿跪自家婆娘的?
他这下是真的至生死于度外,不管不顾的挣扎了起来:“不对,不对,书上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咋能跪自家婆娘?”
刘家村虽然偏僻,可老村长幼时还是开过蒙的,喜欢把书上说的话奉为圭臬,等到成了村长,更是时常用所谓圣人言来忽悠村民,堵他们的嘴,刘二山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跟在自家叔叔后面,倒也学会了两句。
只可惜他这话反而引起了宋君谦的反感,原本还算平静的他当即眉毛倒竖,走到他跟前,一脚踹了下去:“这些话你倒记得清楚!还书上说?书上让你坐下这等畜生不如的事了?”他冷哼一声,命令护卫:“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看你的膝盖倒是没有你的嘴硬,不能跪自家媳妇?我今日不仅让你跪,还要让你给她磕头,来呀,压着他的头,让她给这位产妇磕头赔罪!”
“是!”护卫们拱手应了一声,当即死摁着刘二山的头,让他结结实实的给周娟磕头,他们下手极重,虽然是沙土地,仍然听见“砰、砰、砰”的声音,因为宋君谦一直冷眼瞧着也没有喊停,他们也不敢擅自做主,手上一刻不停,不过一会儿,刘二山额头就起了碗大的血包,整个人头昏眼花,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
周娟从刘二山被踹倒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开始笑,等到他被摁着给自己磕头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抹了把眼泪,俯低了身子,在他耳边恨声道:
“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你……”刘二山昏昏沉沉的,额头上的血顺着流了下来,有些遮挡住视线,他勉强抬起头虚着眼睛瞧过去,不知怎的竟觉得周娟这个笑容实在渗人,配合着低哑的声音,那样子倒像是地狱里的恶鬼一样。他习惯了对周娟的耀武扬威,等定了定神,又觉得心头无名火气,张口就要骂,奈何脑袋实在是疼,到最后也只是骂了一句:“疯婆子,你疯了!”
随后又左右看了看护卫们的表情,见他们没有再动手的打算才放下心来:他可实在是怕了这群蛮不讲理的,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这般对待,罢了罢了,今天虽然在周娟面前丢了面子,可她毕竟怀着身孕,权当做为了自己的孩子吧。
“看在你怀着我孩子的份上,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哈。”周娟急促的笑了一声,盯着刘二山的眼睛,“你不会以为我会生下这个孽种吧?”
“你在胡说什么?”
见他着急,周娟脸上的笑意更甚,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那是她自从嫁进这个村子,或者说从长大之后就再没有过的鲜活,她低下了头,离刘二山的耳边更近,用温柔的语气,一字一句的道:
“我说,我是不会让这个孽种诞生的。畜生的孩子,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你疯了,你疯了!”刘二山不停的摇头,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只觉得她面目可憎:“你怀着孩子,还能不生吗?”
在他的印象中,女人最大的作用就是生娃,从小到大周边的女人只有生不出的,还从没有怀了孩子不愿意生下来的。
“为什么不呢?”周娟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那双眼睛直勾勾的把刘二山看得后背发凉:“一个小畜生,生下来也是个祸害,我直接带他走,让他重新投胎,说不定还算得上是功德一件呢。”
“疯子,你这个疯子!”刘二山这回是真急了,他生在乡野,自幼接受的思想就是好好长大,娶个婆娘生娃,不能断了刘家的香火。活着能有吃有穿,有片瓦遮身,死了也有后人祭祀,供食烧纸。
说句无赖的话,他虽然莽撞却也不是没有心眼,经过他的观察,这帮杀神虽然态度不好,下手也狠,却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瞧着他们现在的种种行为,恐怕也是冲着村里的那些婆娘来的。
想他刘二山活到现在,虽然偷奸耍滑的事干了不少,仗着自家叔叔也耍过不少横,但真要说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可是一个指头都没伸过,虽然他们村娶婆娘的手段不算正当,但那也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买回来的女人,娶回家的婆娘想咋样还不是随他们?
娶回来的婆娘不让碰,家里的男人急了上了手不也是人之常情?活这么大,还没见过因为屋子里的那些事披枷带锁的,何况他自认相比于村里其他男人,他对自家这个还算是好的,自从知道她怀孕后,更是一个指头都没碰过,只除了今天……没闹出人命又是夫妻间的事情,这帮人还能把他打杀了不成?
就算这帮人不管不顾要杀了自己,依着他们的性子应该也不至于对婴儿下手,只要自己有了后,在地下也能挺直腰杆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因而周娟的这番话可真的是捅了他的心窝上:穷人家娶媳妇不容易,他们这个村子更加难得,娶周娟的钱不知攒了多少年,又向周边亲戚借了个遍才勉强凑齐,要是她不给自己生,自己哪百年还能再讨到一个媳妇儿?要是今天不幸死了,他们老刘家不就绝了后?
“臭婊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他狰狞着脸,恢复了本性,对着周娟破口大骂:“你是老子花钱娶回来的婆娘,就该给老子生儿子!你自己贱命一条,别带着我儿子一起死!”
他扯着嗓子叫骂,声音又大,语气又急,在场的人又不是聋子,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见他嘴里不干不净的,林文辛当即眉毛一竖,奉剑这个直脾气的更是上去就是两耳光。
她是武将出身,又没收着力,刘二山的脸颊立即肿了老高,呛咳出了好几口血沫子。见此她非但没有皱眉,反而走近一步揪着刘二山的衣领,阴恻恻的威胁道:“嘴里给我放干净些,下次再乱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按理说受了这两巴掌,以刘二山的性子自然学会闭嘴,可周娟那番话实在是戳中了肺管子,他此刻披头散发,恶狠狠的吐了一口血沫,神色癫狂:
“呸!有种你就打死我!周娟这个贱人,嫁给了我,却不愿意给我生孩子,还要带着我的儿子一起死,普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就算是告到官老爷那里,我也不服!我倒不信了,这天底下难道还有律条能够纵容这个贱人胡作非为!”
他整个人被护卫们擒拿住动弹不得,仍然拼命的扭转身体想要挣脱,一面挣扎,一面高声叫喊:“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告官!周娟,我要去县太爷那里告你!”
“呵”此情此景虽然不太合适,但宋君谦却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一个被他护卫押解着,做下种种禽兽不如之事的畜生竟然当着他这个当朝亲王的面说要去告官,怎不令人发笑?
可随后当他想到,若真让这个畜生去告官了,说不得依着时人的想法,那个当官的还真会为他做主,反而是他对这些无辜女子的所作所为被一句轻飘飘的清官难断家务事给一笔勾销之时,他脸上的笑容有很快变成了苦笑,只是:
“胡叫什么!”宋君谦一拧眉,没好气道:“我乃当朝宁王,你要告官,不如先当着我的面说说吧。”
要是平时刘二山再傻也挺得出这语气中的冷意,可此刻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他还当真叫起了撞天屈:
“王爷,您是王爷?王爷您要为我做主啊!”他伸出手指向周娟:“这个贱人是我花了钱买回家做媳妇的,我花了钱的!我自问在村里算是做得可以了,自从她怀孕了后有什么东西从来都是紧着她吃的,我对她这么好,她这个贱人竟然想带着我的儿子一起死,王爷,您也是个男人,您说,有她这样当老婆,当娘亲的吗?”
刘二山一边说一边扫视着众人,等看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老大夫眼前顿时一亮,哪怕被人压着肩膀,仍然拼命向前膝行了半步,力道之大,连王府护卫都被拖着踉跄了一下。
“老大夫,老大夫,您是大夫,最是宅心仁厚,你们不是最讲究悬壶济世,最重视人命的吗,老大夫,你劝劝她,你劝劝她,就算我有什么不对,孩子是无辜的啊!你想想办法啊!”
“呵,这个时候知道求人了?她自己不愿分娩,老夫有什么办法?”林老大夫本来就生着闷气,作为医者他确实看不惯轻易放弃生命,何况还是一个婴孩,可周娟情况特殊,他虽然没有具体查看她身上的伤痕,但是从其他被救出的女子可以推测出,怕也是受了不少折磨,这种情况下,莫说把刘二山视作丈夫,便是把他看作仇人也不为过!
一方面他的本心想要劝说周娟,孩子总是无辜的;可另一方面对着那双麻木的眼睛,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甚至默许了她的行为……此刻心里正烦闷着,又听见刘二山把话题扯到了自己头上,再联想起之前他朝着自己出言不逊的模样,心头更是无名火起,当下语气就不好,说完后更是一挥衣袖,摆明了不愿搭理。
“您是大夫,自然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刘二山还想再说,可一看到老大夫一副冷脸,眉头紧锁,声音也不自觉小了下去:他原本还想说,平时遇到妇人难产不都有个保大保小的选项吗?实在不行就用刀剖开肚子,只要能保证他儿子的平安,像周娟这样喂不熟的贱女人死了就死了吧……
其实他之前隐隐约约也听说过村子里有些帮助女人产子的方法,只是那些法子对产妇伤害极大,这些年女人越发难得,渐渐的用的也就少了。
他有心把这些话说出来,可看着这群冷着脸的贵人,又有林文辛这些女子在,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他虽然没把话说全,林老大夫却是人老成精自然猜出了他的意思,甚至就连奉剑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她立即脸色一变,走近了两步:
“实在不行怎么样?剖腹产子还是将她绑在毛驴背上颠簸产子,亦或是请产婆将她宫□□生生扯开?”
她越说声音越冷,刘二山虽然畏惧她动手,心中却不以为然: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为了保住儿子,便是将这几个方法都试一遍又如何?只不过他也学乖了,不再当众犟嘴,只讷讷言道:“她是我娶回来的媳妇儿,我花了钱的!”
“花了钱又如何?花了钱她就成了个物件,不配被你当做人来看待吗?”林文辛实在听不下去他的诡辩,不耐烦的打断道:“便是牲畜,花钱买回来的,也要精心对待好生伺候。”
“呵,我可不就是他们买回来的牲畜。”周娟原本因为气力不足,不耐烦和刘二山争辩,可听到林文辛说的话后却忍不住低笑了几声,她想:她们这些人出嫁时像是货物。给足了银两,就和娘家断了关系,自此后随波逐流,生死都在别人一念之间,都是乡间地头长大的,谁还不知道个礼义廉耻,谁不知道自己入了这行,辱没了先人?可难道她们有的选吗?
好容易等到人老珠黄,失了颜色,那些人却还要敲骨吸髓,连最后的骨血都要榨干,几块饼子,一身衣服,又如同货物一样被人带到村子里挑选,嫁做这些村汉的妻。
说是妻子,其实与在娼馆里又有何区别?运气好的嫁个家里有些资产的,只需要对着一家的男人张开腿,运气不好的,被几户人家合买下来的……到最后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
她们真要是畜生也就罢了,只要能吃饱穿暖,朝谁张开腿不是张呢?就连生下来的孩子,也不需要担心他的将来了。
身为女子,这些年受尽了折磨,她早已没了做母亲的期望,也失去了母性本能,更何况刘二山那人……她对这个孩子实在是生不起怜爱之情。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近十个月来,他就在自己腹中一日日长大,心中怎么会毫无波动?
尤其是眼前这些贵人的到来,说不得就能给孩子一个不一样的未来,自己的事自己知,方才老大夫还有贵人们相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动摇过的。可若是个女孩儿,这世道如此,就算自己带在身边逃离了魔窟,将来也免不了在苦水中打滚。有自己这样一个母亲在,将来婚事肯定为难,可若是不成婚,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能逃得掉?怎么想都是艰难,倒不如让这个孩子重新投胎,将来投胎到一个富裕、和善的人家,免受这颠沛流离之苦。
若是个男孩儿……
周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面上浮起一抹苦笑:她自幼见过的男子都是那副德性,后来沦落风尘后更是见识到了世间男儿最为不堪的一面,再加上这个孩子的生父刘二山……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实在是没有信心能将这个孩子教好,要是将来也长成了一个畜生,岂不是平白祸害了世间女子?
更何况,女子生育本就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自己这胎胎位又不好,说不得到最后就是一命呜呼,要是只有孩子活下来了,没娘的孩子,咋想都是泡在苦水里。
罢了罢了,说到底还是母子缘分不深。
周娟一闭眼,原本还有些动摇的心思又重新坚定了起来,她直勾勾的盯着刘二山,蓦然露出一个讽笑:“孩子在我肚子里,我不愿意生下来,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有宁王殿下这一行人在,她就不信刘二山还能强行逼她分娩不成?以刚才贵人们包括那位老大夫默认的态度,这帮畜生翻不了天。
至于告官?
“王爷就在这里,你去告啊!告啊!这可是通了天的大官。”她笑了笑,随后低沉了声音:“或者说,我们一起到地底下去,你到阎王面前告我一状?我倒要看看咱俩谁是谁非!”
“毒妇!贱人!你不得好死!”
“够了!”
刘二山的叫骂最终还是戛然而止了,因为宋君谦终究还是忍不了他的满口脏话,也没动手,直接踹了一脚让他没了声。
“本王此次前来,是听说刘家村藏污纳垢,村民做下种种畜生行径,当地官员尸位素餐,对此不闻不问,数十年来不知残害了多少女子,后山更是白骨成堆,冤魂难安……”宋君谦拧着眉,目光环视着村民,语气森冷:“今日我既然来此,就是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放过一个逞凶作恶的,奉劝尔等莫要存着什么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你们若是从实招来,好歹还能落一个痛快,不然……总有女子愿意说出她们的冤屈,本王也有的是手段撬开你们的嘴!”
他这话说到一半,老村长就知道这事儿是谁招来的了。他用愤恨的眼神恶狠狠的盯住云鹤道长,那样子,恨不得把他活吃了,同时心里也暗暗后悔:当初不应该轻信这等走南闯北的老江湖,自己这等老实村民哪里是这些狡猾之人的对手,早知道就该把他扣在村中,等到工程完毕,直接扔到后山喂狼……
唉,一念之差竟招惹来这般祸事!
云鹤道长倒是老神在在,他这个人存在感一直不强,自从宁王府的护卫行动后又一直故意掩在众人背后,要不是此刻被宋君谦点出,只怕村民们到现在都没注意到他。
他见村长看他的眼神中恶意若揭,非但不心虚,反而向前踏了一步,一捋胡须,不无讽刺的点头示意,显然是默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老村长见他这副模样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顾忌着左右的王府护卫,当即就要一口唾沫唾到他脸上去,这口气憋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的,憋得脸色青白,好悬没厥过去。
云鹤道长见到他这副模样,心中原本是极畅快的,甚至忍不住想要大笑几声,可当他目光扫到勉力倚靠在躺椅上的周娟,再联想到刚被救出来安置在屋中如同惊弓之鸟的女子们以及当日那位决然投崖的姑娘……再看这些原本耀武扬威。面目可憎的村民如今像鹌鹑一样跪在地上,他的心中一丝痛快也无,只觉得沉重。
云鹤道长抬眼看了一下天色,又往后山的方向深深一眼,此刻天色尚未破晓,那边草木茂盛,瞧上去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莫名就觉得那浓重的墨色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在盼着他们……
“王爷,”云鹤深深叹了一口气,对宋君谦躬身行礼:“这帮畜生大多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便是让他们在这儿跪再长时间也不会有丝毫改变,时间不早了……”
他看了一眼周娟,心里明白,这位女子怕是已经存了死志。依着他们之前的对话来看,这位烈性女子可能是要连带着腹中的胎儿一同赴死。身为修行之人,他原本不该袖手旁观,理当劝说一二,毕竟婴孩无辜,可经历过这些事后,再联想到这些村民做的恶,以及后山累累白骨,想要说的话堵在胸膛里,一句都说不出来。
罢了……
他心里暗自摇头,自嘲一笑:罢了,到底还是自己修行不到家,既然踏进了这万丈红尘,难免要被俗事侵扰。如今既是一颗清静无为的道心蒙尘,倒不如随本心所为,周娟做了选择,自己尊重她的意愿就是了,又何苦庸人自扰?
只是,看她如今的状态,只怕身子已经虚弱到了极致,虽然方才有大夫进去肯定用了药施了针,但如今她情绪激动到极致仍然面色青白,再加上胎儿又在腹中……只怕也拖延不了多长时间了。
“既然这群畜生都已被缉拿在此,受害的女子,活下来的也都受了救治,倒不如就趁现在把此案断明,了结了吧,毕竟早一刻让他们伏法,地下的冤魂就早一刻解脱,活着的人也能得个慰藉。”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周娟,眼神满是悲悯。宋君谦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也是心头一震:周娟此刻的状态属实不算好,或许是刚才与刘二山的那番争吵去了力气,此刻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沉重,喉间嗬嗬作响,看似鲜活了许多,可面上却一丝血色也无,林大夫正在为她施针,眼看着就要不好了。
本来他是打算等到天光破晓旭日东升之时再审理此案,也算给那些救出来的女子一段时间休养,定定神,但如今看来再拖延下去,只怕周娟未必能扛得住。
云鹤道长说得不错,纵然今后案情大白、诸恶伏首,冤案能安,若是不能让周娟活着见证,也是缺憾。
“明法,你和长风、奉剑去把那些女子请过来,若是她们行动不便,就命护卫们也去找几个躺椅抬过来也行。今天这案子总要让她们到场的。”
宋君谦并未降低音量,命令下达之后,明法三人当即就拱手告退,他看了一眼天色又转身吩咐平安:“平安,现在天色还未大亮,暗的很,你派几个人去搜罗一些照亮的物件来,不拘什么灯笼、灯盏之类的,若是不够,便多打几个火把来。”
人心鬼蜮难以直视,这般村民更是人性泯灭做下种种恶事,他今日倒要打着灯笼好好照一朝这些人的心肝,看看是不是已经黑透。
“哎,奴才这就去准备。”平安先是一愣,随后也点头应下,手一挥,便有四五个护卫跟着他后面一起准备东西去了。
见事情都已经吩咐了下去,宋君谦吐了一口浊气,他踱步到林文辛的身边,牵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就像我们之前商量过的那样,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的声音很低,林文辛却听得清晰,她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远方,只见夜色如墨,黑沉沉的压在心尖,说不清的怅惘。一时间只觉得周边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很远,唯有手指相贴之处,那点热意越来越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指用了点力回握,轻笑了一声: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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