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明法陪着李四婶子去取证据的时候,林文辛和宋君谦商议了一下:单靠他们两个人,想要把这些村民全部审完实在是难如登天。再加上时间要是拖得太久了,万一和大军派来探路、修路的人碰上了,总是麻烦。
但他们这一行人,满打满算也就四五个能帮着分忧,而且个个都没有刑讯的经验,一时之间恐怕也难以上手。
好在宋君谦当初审问史扬之时,在大理寺看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倒也偷学了几招。这些村民外强中干,见识有限。遇到身份权势比自己高的人,胆气就先去了七分,之前又被他捉来跪了这么长时间,只怕心里早就崩溃。
纵然有几个负隅顽抗的,只要略微使几个手段,让他们互相攀咬、指证,恐怕也能将事实还原个七七八八。届时将他们的证词简单记下,再让李四婶子和那些无辜受害的女子一对照,是真是假立时分明……
他将这些话和林文辛好好解释了一通,得到了赞同后,又将宋妍、奉剑等人喊到跟前简单复述了一遍,等几个人集思广益,再补充了几条建议后,便让每个人各领着三十个护卫,先带一批村民去找一个空闲的屋子审问。
而他和林文辛则在原地等着明法和李四婶子带来作为证据的绳结。
“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一百六十九,”林文辛用手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数着绳结,拿惯了刀剑的手此刻也禁不住微微发颤,报数的声音更是带着哽咽。
一百六十九啊,据李四婶子所说,仅仅这二十几年就有一百六十九名女童被村长他们贩卖给了人牙子,再加上那些刚出生就被家人折磨至死的,粗粗一算怕是不下二百个女童遭了毒手!要是再把李四婶子嫁过来之前的也一并算上……
其他人心里也不好受,明法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林老大夫和他的徒弟摇着头连道造孽,云鹤道长也微微仰着头看向依旧漆黑一片的天空不知道想些什么。
“等天亮了,我们去后山那几个弃尸坑那里看一看,总要让那些无辜的冤魂入土为安。”良久,宋君谦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他两眼泛红,眼睫上还沾着湿意,语气虽然平静,可剧烈起伏的胸膛却彰显了心中的波涛汹涌:“到时候还要麻烦道长了。”
“王爷严重了,贫道力所能及,自然竭力而为。”
“好,”此时此刻,宋君谦也不想再说什么客气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又面向李四婶子:“大娘,多谢您呈上的证据。只是光有绳结,物证仍显单薄,还要麻烦您和那几位女子沟通,劝说她们出来指证。”
李四婶子年纪毕竟也大了,大半夜过去了,心情大起大落之下,身体到了极限,精神也疲惫,连带着反应也迟缓了许多。她听到这话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勉强打起精神:“王爷放心,趁着现在李二山的屋子里没人,我带她们进去好好劝一劝。”
“有劳了,我让明法前去助你。”宋君谦微微颔首,对着明法一挥手。
等到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了下去,他这才将目光重又看向周娟。
周娟早就被腹中的闷痛折腾的苦不堪言,出了一身的冷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只是之前她一直咬牙忍着,不肯发声打扰到宋君谦他们审讯。此刻见他们的目光全都看向自己,虽然姿态狼狈,却仍然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我没事。”
林老大夫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搭上了脉搏,心里暗暗自责自己失职,好在周娟的脉搏还算平稳,情况没有恶化,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嘴上却没客气:“快闭嘴养养你的精神吧,真是个犟种。”
原本林文辛看见老大夫这番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心情还有些轻松,可看见他在周娟看不见的地方对着自己摇头,却又没来由的心里一紧。宋君谦自然也看见了老大夫的暗示,他看了眼周娟,再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刘二山,沉吟了片刻,开口问询道:
“我估摸着要将整个刘家村的村民全部闻讯完毕,只怕还要不短的时间,你……刘二山就在此处,或者我们可以当着你的面先审问他。”
他话音刚落,周娟还没有说话,刘二山先不干了:他现在也看明白了,这群人就是为了这帮女人出头的,是决计不会放过他们的。再看到他们对自家四叔那副不客气的样,瞟一瞟还沾着血的剑刃,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后跟一直抽到了后脑勺,没吓尿裤子,就已经算他胆气惊人了。
此刻听了宋君谦的话,他浑身一颤,只觉得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阎王殿在朝他招手,当即就瘫成了一堆烂泥,痛哭流涕道:“别啊,干嘛就先审我一个啊,我发誓我除了对周娟动了几次手,没做过什么坏事啊。我长这么大,她是我头一个婆娘,肚子里也是我头一个孩子,什么虐杀、贩卖女童的,跟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啊。”
他一边哭,一边挣扎着往周娟那边爬了两步,求饶道:“周娟,周娟,我错了,我以前混账对不起你,我不是人,但我真的没做其他坏事啊,求你说句好话,饶我一命吧。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求求你了。”
说完就在地上砰砰磕头。
宋君谦见他这幅样子很是嫌恶,只是瞟了一眼就重又把询问的目光看向周娟。
周娟勉力直起了身子,甚至还微微调整了姿势,生怕自己错过刘二山磕头的样子。她那双黑黝黝的杏眼就这样盯着他,也不说话,眼眸里的光却越来越亮,直到刘二山额头磕破了皮,有鲜红的血液流了下来,整个人头昏脑涨的栽倒在地上,她才意犹未尽的收回了目光:
“多谢王爷体谅,拜托了。”
“嗯。”宋君谦点了点头,也不废话:“他对你做下何种恶行,你全部说出来,有我帮你做主,绝不会轻饶了去。”
“恶行……”周娟喃喃重复了一遍,竟然有些恍惚:什么恶行呢?诚如刘二山所说,据自己了解到的,似乎除了对自己不好,他还真的没做过什么出格的。
对自己不好?可是自己是被卖给他做媳妇的。小时候在村子里经常听见村里闲汉打老婆时说,既然嫁进了他们老x家,就是他们家的人了,打死了县衙都不会管。
事实上,村子里也真有醉汉失手打死老婆的,除了被村长、族长不疼不痒的骂几句,再赔一笔银子给女方娘家,当真什么事都没发生,县衙那边也是风平浪静,连个衙役下来问两句都没有。
为什么?
不是都说杀人偿命吗,咋丈夫杀了妻子就不用赔命呢?难道说嫁了人的女人就是个物件,再也算不得人了?
那这样说来,刘二山打她、骂她,将她像栓牲口一样栓在床上是不是也算不得什么了?
周娟想到这儿,蓦然有些想笑,可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强烈的不甘与恨意:凭什么啊?凭什么她生下来就要被人轻贱?亲生的爹娘把她当做物件卖给人家,被迫沦落风尘后又被那些男人当做消遣的玩物,等到卖进了刘家村,更是只被当做了生育的工具。
凭什么,难道她就不是人,不能当个人吗?
她这一生二十几年,好像泡在了苦水里头,就没尝过几次甜头。
凭什么啊?
她越想越恨,恨到眼睛里似乎要滴出血来,嘴里也满是血腥味儿,她死死的盯着刘二山,声音嘶哑:“他打我,用鞭子、用棍子,只要我说一个不字,就是一顿毒打。哪怕我再怎么小心谨慎,只要他在外面一有个不顺心就打我!”
她一面说,一面撸起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你们看,我身上全是伤,他打我啊!”
林文辛粗粗一看,只能在她那两条枯瘦发黄的手臂上辨出有棍伤、有鞭伤,有用手指掐拧的伤痕,有牙齿咬出来的伤疤,甚至还有不知名形状的烫伤……,伤疤一块挨着一块,伤痕一层叠着一层,让人不忍细看。
宋君谦因着男女之别,只匆匆扫了一眼,饶是如此也不禁拧紧了眉毛,他也不废话,对着刘二山就是一脚,骂道:“你是畜生吗,这也下得了手?”
“哎哟,哎哟,”刘二山疼得直叫唤,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当即就叫起了屈:“可我花钱买了她呀,别人家娶媳妇儿也是这样的啊,夫妻间动手再正常不过了,她是我娶的媳妇儿啊。”
“我不是!”听了这话,周娟忽然激动了起来,要不是林大夫眼疾手快按住了她,只怕登时就要站起来了,“我不是你媳妇儿,我不愿意的。”
见她这个样子,刘二山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嘴里仍然嘟嘟囔囔:“我花了钱的,咋不是呢?”
“我不是,我不是”周娟忽然就哭了出来,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本就虚弱的自己好似完全没有了力气,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像一个破旧的风箱,透着凉风,呼哧作响,胸口也憋闷的让她不得不急促的吸气,可就算如此狼狈,她仍然不忘摇着头强调:“我不是……”
“好好好。你不是,你不是。”见她哭得这般撕心裂肺,所有人心里都不好受,林老大夫顾忌着男女之别,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叹了一口气。林文辛却没有这个顾虑,上前将周娟整个揽在了怀中。
或许是方才动作太大,周娟只觉得身下又是一股热流,她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却又实在难堪,只好攥紧了身上的薄被,将自己整个人缩在里面。
隔着这么近,林文辛自然也是闻到了血腥味,按理说这些年她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可现下却仍是心里发酸,她没有阻止周娟裹紧被子的举动,却在她快要连头也要缩进去的时候,伸手挡了一下,在她无措、茫然的目光下替她掖好了被角。
宋君谦离得远些,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老大夫脸上的不忍和周娟惨白的脸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他不好盯着细看,一转头看见刘二山那个畏畏缩缩猥琐的样子,心头又是一阵无名火起。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杀意,偏偏这时候刘仁昌还要火上浇油。
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觉得自己难逃一死,刘仁昌现在的心态很是复杂,他看着刘二山涕泪交加、摇尾乞怜的样子,有些不舍,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没想到自己的侄子是个这样不堪的软骨头,简直丢尽了他的脸!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还有些挥之不去的恶意:论起来这个夯货平日里得了自己多少济,借着自己的名号在村子里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日子也是数得上的。
谁曾想今遭落难,自己在劫难逃,这家伙说不得反能捡回一条命……
这怎么行?
刘仁昌低下头,嘴角向上牵了一下:既然平日里四叔长四叔短的,说要给自己养老送终,那么这黄泉路也陪着自己走这一趟吧。
“王爷,这可就不对了。”他哑着嗓子开口,却好似知道怎么样挑起宋君谦火气一样,偏要往那点上戳“我这个侄子刚才也说了,他除了对屋里的动过几次手,其他事可一件都没干……咳咳。”
他咳了两声,抬起头面上竟还是笑着的:“我当初读书的时候,也曾经将本朝的律法熟记于胸。如果我没记错,当今圣上可没改过太祖爷立下的规矩。”他朝着宋君谦笑了笑,带着挑衅,“咱们大炎的律法里可没有哪一条规定过做丈夫的不能管教妻子啊。”
刘二山这个夯货还真以为自家四叔实在替自己说话,当即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我那就是因为她品性不端,管教了几次……”
他在宋君谦要杀人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头也慢慢低了下去,只是嘴里仍然嘟囔着:“就算您是王爷,也不能不顾律法啊。”
宋君谦怒极反笑,他没管刘二山,只是直直的看着刘仁昌:“管教?你何曾见过谁管教妻子将人打成这样的?这分明已属故意伤害。你既熟读律法,想必也应知晓,周娟四肢曾有折伤,折伤一处便是八十大板,你不妨现在告诉你的好侄子,他该受多少板子!”
“咳咳咳,王爷不必唬我,”刘仁昌呛咳了一阵,笑着摆手:“就算如此,那也要周娟亲自去状告二山才成。”
“周娟就在这里,她如何告不得刘二山?”
宋君谦还没答话,林文辛先忍不住了,她拧着眉头,看向刘仁昌的眼神全是不善,“她愿意告,宁王殿下就在这里受了她的诉讼,又有何不可?”
“自然可以,”刘仁昌还是笑,他看向一旁脸色忽然严肃起来的宋君谦,知晓他回过味儿来了,也不卖关子,声音和缓的可怕:“可是我大炎的律法也曾写明,妻告夫与子告父同罪,是要杖责一百徒三年的……宁王殿下,我这侄子该打多少板子我算不清楚,倒是周娟该受的刑,明明白白的写在律法之中,您不会不记得了吧?”
宋君谦面颊抽动,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知道刘仁昌这番话是把自己架在了火上,不用想也知道,此刻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拿主意。
可偏偏大炎的律法还真有这样的条例!
甭管合不合情理,律法就是这样明文规定的!若今天来到此地是是一位恪守条规不知变通的官员,只怕还真要遂了刘仁昌的意了。
只可惜啊!他这个人最是蔑视礼法,这等恶法,有什么值得尊崇?
“这里离京城还是太远了,想必你也不曾听过我的名声,不然也不至于妄想用这几句话就束缚住我。”
宋君谦走到他的跟前,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子,随后又低下头靠近他的耳边:“此地离常宁县城不远,我随行队伍中也有熟读律法,身兼督巡之责的官员,你不妨猜猜我为何一个也没有惊动?刘家村几百户人家,可我西行大军中士兵不下数千,你不妨再猜猜,为何今日随我来的都是王府的护卫?”
他撇下目光惊疑不定的刘仁昌,抬目望向村子的后山方向,粲然一笑:“说来刘家村的位置当真不错,山高林密的最适合杀人抛尸了……刘村长你不妨猜一猜,今日就算我把你和刘二山一并扔到后山喂狼,刘家村的村民们可敢为你喊一声冤?”
刘仁昌脸皮抖了两下没有说话,那帮人的德行他还不清楚?今天这一遭下来,吓都能吓死两个,以后看见气势不凡的人就得打哆嗦,更遑论为他发声了。
宋君谦见他一言不发,冷哼了一声,一挥手:“我也不问周娟身上有几处折伤,先给你那好侄子上道开胃菜,来人,给我把刘二山拖下去打。”
他顿了顿,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林文辛,得到她的赞同后又改了主意,“算了,就在这儿打,别拖下去了,先打八十棍。”
“死活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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