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被灰绿色的阴云挡在前面，压在地下人的头顶上，一副快要兜不住雨的样子。路上行人装携着一种下雨前的焦急，害怕走到一半淋到雨，害怕回家的路上堵车，害怕刚洗好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郁夏从停车场走入电梯，一路往上，数字跳到顶楼，他在一家中式茶馆前止住脚步。隔着玻璃窗，在人头攒动间，他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走进去，走到约定好的座位，跟提出见面的赵展云随便打了个招呼，然后坐上她的对面。
“外面下雨了吗？”她问道，客套地给他倒了杯茶，青涩的服务生拿着菜单走过来，又被郁夏打发走。
“快了。”他简短道，替赵展云直接切入正题，“你在电话里说的档案是什么意思，是有关颜卿的案子吗？”
“颜卿的案子结了……”
“这么快！”他往前坐了坐，“你们抓住人了吗？”
赵展云歪着头，眯起眼睛递给郁夏一个隐晦的眼神，他很快会了意，压低声音道：“这么说他不是凑巧出车祸的对吧。”
赵展云没接话，她的手撑着下巴，故作沉思，郁夏等回话等的着急。
“你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小夏，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去见颜卿那时，他说他怕你的生活受到影响。”
“我记得，那代表什么？”
“危险吧，可能代表你即将面临一个很大的危险。”她微微撇嘴，拿起茶杯小啜一口，“你妈妈刚去世那段时间，大概是施浩然入狱一年后，那天我去那个监狱办事，顺带跟他见了一面，当时他对我说的一些话，让我很在意……”
“什么话？”他没控制住插道。
“大概是——他杀害郁扬是有原因的，他本来也想杀她，就算她没有救人，这个说法跟以前所有都不一样。”
“什么？”
“我跟你一样很奇怪，那天回去后我就联系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局，提出了案卷查阅申请，可能也怪我，等批准下来后已经有将近一周了，当时我到那边——双叶警局，是跟犯罪侦查组组长一起到档案室的，就在我们面前，我们发现你妈妈和施浩然的那个案卷是空的。”
“这不可能……”郁夏的否定跟她的话几乎没有空隙，也许在他心目中，警察这个职业是神圣的，可靠且绝对公正。
“但事实就是，双叶警局办案系统我没有申请到访问权，后来我托一位职阶还算靠上的朋友申请访问，也没有查看权限。
“最后这件事前后拉扯了半年多，双叶警局最终以案卷丢失结尾。不见的案卷到底去哪了，施浩然跟你妈妈，还有杨诗晴三个人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关系，我也想知道，顺便告诉你，这么多年你不是唯一一个找到颜卿问他这些事的人。”
郁夏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手里，感觉自己像是条被渔网就快要捞上岸的游鱼。
“他一直都没告诉你？”许久，他离开自己温热的手心。
赵展云送来一个假意的微笑，以作回答。
“那施浩然呢，你没从他那里问出什么？”
“我找过他不止一次，每一次他说的话都不一样，他是那种如果警方通知他离开哪个地方，他一定会呆在原地的人，他对这个机构几乎是深恶痛绝。”
“所以当年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把这几个人全都关联在了一起，施浩然是还在的当事人……”说着说着，他突然醒悟了般，“我们应该再找他问清这件事，颜卿死了，他女儿还在昏迷……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不在了，除了施浩然。”
天呐，我昨天都做了什么，我差点把施浩然杀了。当下他真有种想要剧烈呕吐的冲动，那一刻他对自己的厌弃达到了顶峰。
“我在调查，不过对他我也有一些别的猜想，”赵展云说，“能把案件封锁掉的人肯定很不简单，怪就怪在，施浩然明显知道些什么，却没有被处理掉。”
“你觉得他很可能是掌握了什么重要情报，或者把柄什么的。”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你有调查过他本人吗，你肯定查过吧，这个施浩然有什么异常？”
“没查出什么，”赵展云说，“他是个孤儿，在孤儿院待过七年，后来换过两个寄养家庭，成年后他就离开了家，不过也跟几个养父母时不时地联系。事发以前他是为政府工作的，人口登记单位，据说风评还算不错。”
“他有可能是装的，”郁夏对这个人的感情很复杂，想到他杀害自己的亲人，心里又忍不住生出憎恨，“他很有可能是把刀，奉命去杀人的。”
“是啊你说得对，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贸然行动比较好，至少不要让那些躲在幕布后面的人知道，我们还在调查这件事。”
“我是你的亲生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金烟华差一点就震惊地说不出话了，苏宥蓝是她的姐姐？所以她不是孤儿，她还有亲生家庭。
“我知道这很……很离谱，但你相信我，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最符合条件的人，一旦亲子鉴定报告出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等等——”这个亲子鉴定报告又是哪来的，“你是我的亲姐姐吗？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烟华，”苏宥蓝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墙边拉了拉，“我现在也不能跟你说的太清楚，你妈妈，也就是我婶婶，应该说所有人，当时都以为你死了，她们连葬礼都办了。但我知道你没死，我知道你还活着，也许被人藏在了什么地方，也许被送到了国外，我只是知道你还活着。
“现在来看，在你身上的那些遭遇都太巧合了，你没有自己七岁前的记忆，这就能说得通，为什么你一直都没联系我们，还有你鼻子上的痣，这个痣……”
说着她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上面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开心地挨在一起，小的那个头上戴着生日礼帽，哪怕她脸上抹了很多奶油，金烟华也能看出来，这张照片上的女孩跟自己被收养后金秀年拍的童年照上的自己是一张脸。
“这是我……”
“对啊！我查了你的入学照，这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你看到这颗痣了吗，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程度的巧合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你确确实实是我的妹妹。”苏宥蓝说着有些急切，金烟华往后缩了一下，扯开她的手。
相较于疑似找到亲人的震惊、兴奋或是激动，此刻的金烟华更多则是有些疑惑，对于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的种种，她感到很迷茫。
“我怎么会‘死’了？”金烟华问，浇灭了一点苏宥蓝高涨的情绪。
“事情很复杂，当时出了点意外，我那时……这件事我们以后再慢慢聊吧，嗯？”苏宥蓝说道，“等检测结果一出来我就马上通知你，先别告诉别人，只有我们俩知道，好吗？”
金烟华不知所云地点点头，下一秒，她被苏宥蓝拥在了怀里，对方身上携带的香水气味一股脑冲进她的鼻腔，金烟华晕乎乎地听着她高兴的感慨。
直到苏宥蓝走后，她才产生了一种钝钝的错愕，她的父母没死，也没有抛弃她，她有一个姐姐，可能还会有兄弟，苏佳贤不就是。
对啊，她怎么把苏佳贤给忘了，要是这么说的话，苏佳贤可能是她的亲生弟弟吗？可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呢。
那个时候，她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哭笑不得，可能是因为想到未来她要面临一个抉择，她有两个家庭，当现实与过去发生冲撞时，金烟华也有点害怕自己当下与金秀年——这个抚养她长大，给予关爱的人——关系会发生变化，她有了血缘上的亲人，以后这个家庭会怎样？
也许她应该现在就告诉金秀年，金烟华拿出手机，却在凌乱之下打给了郁夏。
“你才起床吗？”那头揶揄道，熟悉的声音让她感到一丝心安。
“我想跟你说……发生了好多事。”
“等一下……”他似乎在翻动什么东西，半晌才继续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在干嘛呢？”
“我来杨红萍女士这里了，我对颜卿的死和他女儿当年遭人挟持这两件事还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就来这边想再查一下杨诗晴之前的东西，看有没有遗漏的。”
“这样啊，杨诗晴怎么样了？”
“还没醒，身体倒是没什么异常，看来我们没有患癌风险咯。”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没了下文。
“你还在听吗？”过了一会儿，那头问，金烟华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不太高兴。”
“我……我知道白英皓的死是怎么回事了，我想起来了，”她轻声说道，“就是整件事有点太出人意料了。”
“没事，我相信你，”他很快回道，“就算所有人都不信，我也会站在你这边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金烟华有种“就是现在”的冲动，她想要告诉他，其实她喜欢他。
可当她叫出那声“郁夏”时，理智让她意识到这不最合适的时机。
“我在听呢……”书页翻动的声响刮擦着她的心。
“没什么，别让自己太累哦。”
“放心吧。”
挂了电话，她对着通讯录放空了几秒，接着打了第二通。
金烟华打给了苏佳贤，不管怎样，她都想先旁敲侧击一下，把以前的事多多少少了解个大概。
她们很快约好了时间，不过金烟华推掉了他提议的餐厅，七点一刻，她先一步来到自己提议的酒吧。
今天她有种预感，无论如何她都要喝一杯，哪怕她酒量不是很好。
“你不会没有吃饭吧？”这是苏佳贤来时的第一句话，他坐在金烟华眼前，眨着那双跟她没什么相似点的眼睛，从苏宥蓝那里得知这些事后，再看苏佳贤的感觉很神奇。
“没……我今天晚上想喝几杯，你要吗，我可以请你。”
“你应该吃点饭的，我以为你提前吃过了，就在家里解决了晚餐。”
“那很好啊，”金烟华笑了笑，继续注视他，直到苏佳贤有些经受不住这种注视。“怎么了？”
“苏宥蓝是你堂姐吗？”
“嗯。”
“那你……还有别的姐姐吗，或者妹妹？”
他没立刻回答，真就认真思索了起来。
“远房的那种应该也有吧……”
“不，我说的不是这种，”金烟华吞了一口酒，“就是像她那种堂姐，或者亲生姐姐。”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金烟华想了一阵，又问：“已经去世的呢？比如，在你出生前就不在的。”
“……好像有一个，”他皱起眉，细细回想，“是我妈妈的，我听说以前她有个女儿，后来好像是……夭折了，还是被火烧死了，我没问过她这些，也没有特别了解过。”
这么说，苏佳贤就是她弟弟了，是她亲生的弟弟。
可是好像哪里又不太对，哪个地方有点错位，可惜金烟华这会儿喝了酒，脑袋迷迷糊糊地想不出来。
“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有什么不对的吗？难道是我姐又去找你了？”
这倒是被他说中了，金烟华勾起嘴角，把那杯酒剩的部分全部喝下。
“夏假你有安排吗，我在想……”
“我从来都没去过海边其实，”金烟华咕哝着，歪歪扭扭地趴在胳膊上，看向苏佳贤，“我们长得真是一点都不像。”
“我长得比较显小啦，”苏佳贤愣了两秒回道，“姐姐你喝醉了。”
“是哦，是有点……”
“你想去看海吗？”
“好啊，”她慢慢把眼睛闭上了，“我们去看海吧。”
怎么疑点这么多，我也想感叹一句，等正文更完再回过头修文吧（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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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海的那边-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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