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比外面更暗，声控灯年久失修，陈曦站在家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才敢掏出钥匙。钥匙刚碰到锁孔，门就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了。
母亲张兰面无表情的堵在门口，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深蓝色工装，显然也是刚到家不久。
“你还知道回来？”整个楼梯间回荡着她的声音，“看看几点了？公交车是开到外太空去了吗？啊？”
“妈，今天车等得久了点……”陈曦低声解释，侧身想从她旁边挤进去。
张兰一把拽住她的书包带子进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
“等得久？我看你就是存心的在外面野惯了，不想回这个家是吧？”张兰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微微凸出，“我上班累死累活养你个不着家的白眼狼有什么用！”
陈曦抿着嘴不再辩解。辩解只会让风暴持续得更久。她沉默地脱下鞋子，想放进鞋柜。
“摆那张死人脸给谁看？”张兰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火气更盛，猛地抬手朝着陈曦的左脸就是一巴掌。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陈曦向后踉跄了一下，眼眶瞬间泛红。但她一声不吭，只是把鞋默默放好。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聋了还是哑了？”张兰不依不饶地跟着她走进狭小的客厅，“看看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哪都是一副让人心烦的德行，怪不得没人喜欢你！怪不得你爸不要你！也就我，我心软，我还管着你！”
在学校里遭受的孤立和排挤、那些窃窃私语和嘲讽的眼神……她从未对张兰提起过。就算说出来得到的也不是安慰和理解而是更深的讽刺。
张兰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开始数落起公司里那些“踩着她上位”的年轻人，抱怨前夫的无情和现世的艰难，所有这些不甘和怨毒，最终都精准地倾泻到女儿身上。
她突然猛地扯过陈曦的书包，粗暴地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在桌上。
“天天背着个书包去学校，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学校里干了什么……”
书本、文具散落一片，白花花的卷子在地上凌乱，陈曦下意识就要去捡卷子，但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张兰，她一把抓过那叠卷子，眼看着就要撕扯。
“妈！”陈曦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这一声似乎稍微拉回了张兰的理智。她看着女儿蓄满泪水的眼睛，沉默了些许，将撕了一半的卷子重新放在桌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张兰若无其事的整理了一下头发，转身走向厨房嘴里低声念叨着：“……就知道哭。饭马上好了，去洗洗手，等着吃饭。”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仿佛刚才那场突如其来里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陈曦站在原地，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发抖。她默默地把散落的东西一件件收回书包，拿起破碎的卷子，拿着胶带一圈一圈粘好，泪水在卷子上晕开。
吃完一顿味同嚼蜡的饭，张兰把碗盆丢在厨房，直接回屋睡觉了。陈曦围上围裙用冷水洗着脏碗，房间里寂静无声。
回到卧室，她划开手机心情烦躁的通过了蒋锐之前的好友验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进了蒋锐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前天发的一张桐市地标建筑下的夜景照片，配文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还行。”
下面共同同学的点赞和评论却挤满了列表：“欢迎来到桐市一中呀”“锐哥求带飞！”“这手机清晰度真高，拍的超级美啊！”
再往下翻，是几个月前，定位在海外某个滑雪场，他穿着专业滑雪服，护目镜推在额头上，和一群同龄的朋友对着镜头笑得自信又肆意。
陈曦默默地看着。
这个人习以为常的事物是她认知以外的事物，而那些在评论里对他热情洋溢的同学在学校里和她说话时，却从来都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啧，一群势利鬼……”她忍不住吐槽。
就在这时，手机顶部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蒋锐：？
陈曦：？
蒋锐：测试一下是不是本人。不过你通过验证的手速，真的很慢。
陈曦：不是本人，互删吧。
蒋锐有些气笑了：喂，好歹也是新同桌，这么不近人情？
陈曦生硬的回复：很晚了，催你早点休息，够意思吧。
蒋锐微愣了一下，还是回了句：行，明天见。
对话戛然而止。
就在陈曦准备入睡时，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夹杂着母亲张兰极力压抑却还是断断续续漏出来的呜咽。陈曦贴在卧室门后，又来了。这种声音她太熟悉，预示着母亲情绪又一次跌入了深渊。
她握紧门把手屏住呼吸，内心在出去可能会成为新靶子和万一这次真的不一样之间剧烈拉扯。
“啪嗒——”
一个轻微的、像是药瓶盖子掉在地上的声音让陈曦脑子猛地拉开门，几乎是冲进了张兰虚掩着的卧室。
张兰背对着她，肩膀单薄地耸动着，旁边的桌上，几瓶白色的药片歪歪斜斜，其中一个塑料瓶盖滚落在地。
“妈！”
陈曦扑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那些药瓶全部扫落到地上，药瓶撞击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白色的小药丸滚得到处都是。
“妈，你到底要干什么！”她声音颤抖，心里是无边无际的后怕与愤怒。
张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浑身一颤，转过身，脸上带着泪痕“我……我……”她语无伦次的看着满地狼藉，“我只是……只是想小超了……我好不容易……加上他好友，就想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她的哭声突然放大：“他叫我别再烦他……他说他和我不熟，没我这个妈……然后就把我拉黑了……曦曦，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陈曦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那股支撑着她的怒火瞬间被抽空，她缓缓蹲下，没有先捡药，而是伸手一下下拍着母亲颤抖的背。
“所以，”她强撑着让声音正常，“你很痛苦，痛苦到……要用这种方式逃避吗……”
张兰摇头，眼神狂热地投向地上的药片：“不，不是……医生说过，这个药能让我平静！对，能平复心情！我就是想多吃几片，多吃几片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就不会那么想他了……”
“妈，”陈曦的声音低哑，“医生也说了，过量会中毒，会很危险。我们不吃这个了，好不好？”
“可是曦曦！”张兰猛地抓住她的胳膊，眼泪再次奔涌，“他不认我了，他不认我了啊！我心里堵得快死了…你就让我多吃几片吧，就让我好好睡一觉，行不行？我求求你了！”
“不行！”陈曦赶紧拦住她伸向药片的手，她看着母亲扭曲痛苦的脸，一个深藏了太久的问题终于颤抖着问出：“妈……你只想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出了事，我怎么办？”
张兰动作僵住，她浑浊的泪眼对上女儿通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深的失望与悲伤。
几秒的死寂后，张兰猛地甩开她的手，情绪彻底决堤。“你让我走！你让我走吧！！！”她嘶吼着，身体突然滑跪下去，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我求求你了曦曦！为什么他们都在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太痛苦了！我熬不下去了！你放开我！让我走！！”
陈曦的心随着那一声闷响被狠狠撕裂。她扑上去用尽全力抱住母亲，阻止她近乎自残的行为。“我不要！”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声音哽咽抹着眼泪：“我不同意…妈，你别离开我……你的病会好的……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黄果树瀑布，你不是一直想去吗？我带你去看水，看很大的水……”
她语无伦次地承诺着，描绘着虚无缥缈的未来，不知是在安慰母亲，还是在支撑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张兰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她靠在陈曦怀里，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不再哭，也不再说话。
陈曦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将她扶到床边，为她盖好被子。张兰任由女儿摆布，然后翻过身，面朝墙壁，一动不动。
陈曦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直接把自己摔进床上。她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只剩下嗡嗡的回响。在这极致的疲惫中，她昏昏沉沉地掉入了并不安稳的梦乡。
第二天窗外天色刚蒙蒙亮，陈曦抓起桌上的旧手机一看——糟了！
等她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学楼，早读铃声早已响过，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视察早读。
“报告……”她轻轻敲了敲教室门。
班主任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她赶紧坐下。
“你今天又刷新班级记录了，比昨天还晚了几分钟。”耳畔传来说话的声音。
陈曦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她没好气地把书包塞进桌肚：“要你管。”
突然，陈曦开始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翻找，眉头越皱越紧。
“找什么呢？”蒋锐单手拿着单词书，“需要我帮你把书包倒过来抖一抖吗？”
“我的英语默写本，”陈曦头也不抬，语气焦躁，“明明昨晚放进去的……”
蒋锐瞥了她一眼，有点无语的指了指她有些混乱的桌面：“…你猜猜你英语书下压的什么？”
陈曦把桌上的英语书拿开，轻咳一声嘴硬道：“你懂什么，这叫……不拘小节，没文化。”
蒋锐挑眉：“下次英语老师检查默写本你没带，你也可以告诉老师你不拘小节。”
陈曦切了他一声不再言语。
也许是昨晚情绪起伏太大没有休息好，她整个上午都是在一边揉着红肿的眼睛一边忍不住的东倒西歪的栽头。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两道练习题，要求当堂完成。蒋锐停下笔，手肘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她的胳膊。
陈曦立刻坐直身体，脱口而出：“老师我没困…”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周围传来几声哄笑，陈曦有些没面子的低下头。
蒋锐微微侧头压低声音，带着点调侃：“你晚上是去做特工了，还是去拯救世界了？”
陈曦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没好气地小声回敬：“托你的福，我思考全人类存亡大事呢。怎么，你连别人的睡眠质量也要管？”
“行，算我多事。”蒋锐无所谓地转了下笔，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课本，“第五题和第六题，你页码翻错了。”
陈曦低头一看，果然如此。她有些懊恼地翻到正确页码，对着那两道看起来格外复杂的题目开始发呆。蒋锐的草稿纸上已经列出了清晰的解题步骤，他瞥了一眼她依旧空白的书页。
陈曦不自在地把课本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带着强撑的硬气：“别窥探我的解题灵感，我自己会写。”
陈曦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聚焦在课本那些扭曲的数字和符号上，但熬夜后的疲惫让本就对数字不敏感的大脑更加困顿。
周围的同学笔尖沙沙作响，眼看着留给课堂练习的时间所剩无几，她心里暗叫一声“糟了”。
就在这时，一张草稿纸从旁边无声地被蒋锐推了过来，落在她摊开的课本边缘。
蒋锐依旧维持着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继续写题，她迟疑地打开那张纸，上面不仅清晰地罗列着这道题的完整解题步骤，还在关键的计算节点和容易卡壳的思路转折处，用简短的词语做了标注。
一股混合着难堪和感激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最终还是选择接受这份好意，拿起笔，对照着纸上的步骤，在自己的本子上飞快地誊抄。
抄完，她将那张承载着“救命之恩”的纸递回去，低声道：“……谢谢。”
蒋锐没接，目光停留在她的黑眼圈，很快又落回她脸上：“这题很经典，是后面知识的基础。你光抄个答案，下次变个花样还是不会。”
“拿着，等下课…算了，等你什么时候清醒点再看着自己推一遍。”他道。
陈曦点了点头，默默将它夹进了数学书里。不过她心里清楚，自己会回看的几率微乎其微。
下课铃一响，巨大的疲惫感将她淹没。她额头重重地枕在交叠的手臂上，连把课本合上的力气都没有，眨眼间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没过几分钟，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晃到过道，大大咧咧地喊了一声：“锐哥，走，我们带你逛逛一中小卖部。”
蒋锐压低了声音，比平时更加冷硬简短：“不去。别在这儿吵。”
那几个男生彼此交换了一下视线，悠哉悠哉的离开。
教室里人来人往的喧嚣也无法影响他这个沉睡的同桌，蒋锐默默地托着下巴看向她趴着的身体轻轻开口：“你每天都在干什么，这么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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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痛苦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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