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汀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去苍梧山,当她翻看地图,准备寻找一座青山的时候,她自然地看到了地图上的湘阴。
那是一个很小的地名,旁边就是朝碧海而暮苍梧的苍梧山。
苍梧山,阳光灿烂,没有雨。
窗外雨声潺潺,天色渐渐暗下来。宋汀兰惆怅地看着笼子里奄奄一息的白鸽,它不吃不喝,白色羽毛上沾染着黑乎乎的水渍,擦不干净。
雪球趴在阳台上,看着雨幕中的街道。
鹿景行的车终于出现了,雪球几乎要直接跳下去,宋汀兰拉住雪球的耳朵,将它拎到鹿景行面前,说:“还给你。”
鹿景行笑了笑,走近看了看笼子,问:“哪儿来的鸽子?”
“下午飞进来的。”
“看着状态不太好。”
“可能要死了。”笼子的门没有关,鸽子却没有动,只是蜷缩在角落里。
“你要是喜欢,明天给你买几只好看的。”鹿景行说。
“不要。”
裴潇仪还要上班,宋汀兰等她周五晚上一起去苍梧山,行程鹿景行都安排好了。但鹿景行还是不放心,要求同行。裴潇仪自然无所谓,她喜欢户外运动。
高铁向西南开去,丘陵后退,连雨初晴,天边残存着淡薄的落日余晖。离开应天,穿过连绵隧道,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昏暗中铺展。
列车穿梭在无尽的群山中,城市的光影,逐渐被黑暗吞噬。
走出高铁站,一个庞大的黑色巨人,猛然出现在眼前,耸立在建筑物的后面。路灯的光影中,它黑暗、怪异,凝视着人类的城市。
知道是喀斯特地貌的特殊山峦,但宋汀兰还是吓了一跳,越害怕的时候,它们看起来更加恐怖。汽车驶向酒店,不同的黑色巨人,在窗外擦过。大小不同,却同样怪异,像人,又像庞大的未知生物。
一座座黑色山峦,孤立地、突兀地耸立在城市中,以一种不可挣脱的庞大与怪异,在黑夜中,与世界共生。
对苍梧山的第一印象很不好。第二天一早,阳光下的山峦,能看到稀疏的植被,但仍然像一个个怪物耸立在城市间。
对于这次旅行,宋汀兰心里已经兴致索然,她没有表露出来。今天要去苍梧野徒步,那是一个地质作用形成的大裂谷,最深处达三千多米,开放的徒步区径深不足一半。据说谷底有一道从山体中跌落的大瀑布,十分壮观,但能亲眼见到的游客少之又少,瀑布会在某些时段消失,几乎没有规律。
酒店安排的向导不确定今天能不能看到瀑布。当宋汀兰问他,以前带队的游客看见过瀑布没有,他竟然回答没有。
宋汀兰不太信任他,想换个靠谱的向导,经理在联系其余的向导。这时,先前和经理说过话的一个年轻女孩,来到宋汀兰面前,发出一种爽朗的声音自我推荐道:“你好,你们要看瀑布吗?我能带你们去。”她从斜挎包里找出证件,并热情地将手机里以前带队游客拍的照片展示给宋汀兰他们看,“你看,这就是瀑布,我见过好几次了。”
她穿着剪裁独特的灰绿色棉麻衣裤,应该带着当地特色,像层层扎染的雨后青山。头上用了同样色系的发带编成两条松散的辫子,垂在胸前,脖子上挂着一串和谐的饰品。
宋汀兰开始以为她也是游客,她神秘优雅,坐在会客区另一侧的沙发上,宋汀兰甚至觉得她像麦田里那只漂亮的凤蝶。
她叫岑荣,也是景区的一名向导。手机中,银色水帘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顶部倾泄而下,那是一个缓缓下行的巨大洞窟。她滑动照片,瀑布的底部,在裂谷的缝隙里,一整片青森的植被,生长在水潭的边缘。
她靠近一点,悄悄对宋汀兰道:“这段时间是丰水期,绝对能看到瀑布。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苍梧海。”
“苍梧野的地底,是一片海。”她神秘地说,“很少有人知道。”
这确实是一个隐秘的消息,地底之海引起了宋汀兰的兴趣,何况宋汀兰本来就对她有好感。
宋汀兰要选她,经理有些为难,他无奈地看了岑荣一眼,对宋汀兰道:“宋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岑荣今天已经有工作安排了,我再给你们换有经验的向导。”
“张经理啊,林先生也是去看瀑布,拼个团也没关系吧。”女孩嘟囔着,“你要不给林先生换个人,我带他们去。”
“岑荣,你怎么又这样?”经理语气无奈。
他又对鹿景行说:“鹿先生,瀑布是徒步的终点,至于苍梧海,不在景区的规划范围内,真伪存疑。为了保障旅行的安全,我建议不要去探险。”
“多谢告知。”鹿景行说,“张经理,我们想选岑向导,林先生那边,麻烦你沟通一下,我们接受补偿。”
张经理去打电话了。
岑荣拉着宋汀兰,绘声绘色地给她们讲解苍梧海。宋汀兰眼前,无边无际的黑色大海,在三千米深的峡谷之间翻涌,像翻滚着的红熟的岩浆,在亘古的地层中燃烧着。宋汀兰便听到一种声音,那似乎是大地的叹息,来自黑暗的地底深层,同那些歌声一样飘渺不息。
无尽的歌声在心中涌起,宋汀兰看着窗外的青山,恍然又看到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昏暗的森林中,青辞坐在一棵树上,看着前面停着的那艘覆满植物的白色轮船,船身向左侧倾斜,尾部陷进泥沼里,高昂的船头上,桅杆上跨越时间的旗帜依旧完好无损。
鲜花在丛林中密密麻麻地盛开,绿色、蓝色、白色、黄色的萤石,闪烁在这个孤独和遗忘的空间里,远离时光的侵蚀。
在这静止的空气中,远处,黑色的海面,传来历史的叹息。一块萤石突然飞向桅杆上的旗帜,封闭的空间被打破,旗帜散扬,化作亮着幽光的齑粉。
青辞将手中摩挲的硬币收起,符锦跃到青辞旁边的树桠上,继续将手中的萤石砸向那艘废船。原本无坚不摧的钢铁机器,此时在任何一点外力的作用下,看似完整的船身,瞬间化作烟尘。
“时间真是残酷,祂连自己都忘了。”符锦坐在旁边,幽幽道,“可祂竟然还活着。”
青辞没有说话,他曾经也遗忘了很多事情,甚至是自己的名字。在漫长的沉睡中,直到那个声音突然出现,将他唤醒,带来一束兰花的幽香。
“海水在消逝,以前海在这里。”符锦指着船的位置,“阿青,我没和你们说过吧,苍梧海是我的家乡。”
“以前,阮先生就是在那艘船里,捡到了我和阿荣。”
“我不知道。”青辞说。
“我的族人死了,苍梧海的守护神却还活着。”符锦苦涩地笑,“你说,是遗忘好,还是死亡好?”
“活着更好。”青辞说。
“阿青,我必须要解救祂。你要帮我。”符锦看着青辞,认真道。
“解救之后呢?”青辞问。
符锦沉默了,气愤地看着青辞,说:“你真是一块木头。”
“困住祂的,并不是身上的枷锁。”青辞说,“也不是这个结界。”
符锦笑了笑,轻声叹气,轻轻道:“青辞,我只想让祂自由。”
符锦离去,森林又恢复了死寂,青辞坐在树上看了两天海,仍毫无头绪。但过往的记忆,在这样绝对静止的思考中,慢慢回溯。在青竹山沉睡之前经历的事情,变成了一条逆行的时光河流。他溯流而上,看见了自己的来处。
坐在山神庙前的柏木上听着人们的愿望,大多数是他无法实现的。
来到青竹山遇见了光玄大人,那时才明白过往的人生没有意义。
阮先生去世后离开北原,来到俄斯克,一直往东走。
在海底遇见了白发苍苍的阮先生,跟着他来到陆地。
海底废墟。
记忆回到了南湖海底。青辞从树下跳下来,走向森林深处的悬崖山涧。囚禁千年,连自己都已忘记的神祇,半人半龙,枯坐崖底。祂身上的枷锁,早如沉船一般,被时光销蚀只剩空壳。
祂面对着崖壁,沉闷的呼吸声,缓慢而有规律地在山间穿过,隔绝外界的一切。
这是青辞第一次来苍梧,带着“前辈”给的信物,一枚硬币,也是苍梧海隐秘结界的钥匙。而今,苍梧海里,除了祂,再也没有其它生命了。
是谁将祂禁锢在此?祂与信物之间是什么关系?如果祂醒了能制止海底将要发生的灾难吗?
思考是徒劳的,等待只是逃避。
青辞将硬币握紧,走向祂。
“欢迎来到苍梧海探秘之旅,这绝对是一次永生难忘的回忆!”岑荣站在送往徒步点的车前,拉开车门。
天气晴好,干净的阳光照在旁边的松树上,空气中有一种青冽的自然气息。宋汀兰开心地上车,这时,大堂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人,在叫她的名字。
“汀兰!景总,等等我。”他笑着道,“我还说谁把我向导抢了,原来是你们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林先生?”鹿景行淡淡问,“你也是来旅游的?这么巧?”
“快暑假了嘛,旅游旺季,文旅局让我来画点宣传画。”他回头对跟过来的经理道,“张经理,不用安排了,我和景总一起。”
说完他把包丢了进去,钻进车内。冲宋汀兰笑容灿烂。
“那就一起吧。”鹿景行对张经理说,礼貌道谢。
车是七座,宋汀兰已经坐在了第二排,裴潇仪坐到了前面。看到鹿景行进来,林谒春识趣地移到了最后一排,对坐过来的岑荣说:“岑向导,你这个人怎么言而无信呢?昨天说好带我去看海的?”
“林先生,我可是按人头收费的。”岑荣笑着说,“没办法,他们人多,理解一下。”
林谒春调侃:“你们这景区管理有点乱啊!”
“乱中有序。”岑荣说。
宋汀兰坐在第二排左边,林谒春坐在她的斜后面。她偷偷看林谒春,大概是熟悉了的原因,她把他的纹身看顺眼了,挑染的蓝发确实有几分不羁的艺术气息。
林谒春看了她一眼,宋汀兰举起手机示意他。
鹿景行淡淡的目光看过来,宋汀兰心虚地对他笑了笑,低头给林谒春发消息。
“我朋友叫裴潇仪,她很喜欢你的画。”宋汀兰继续打字,“真巧啊,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嗯,谢谢你的朋友。”林谒春回。
宋汀兰:“我觉得你们有共同语言,要不要认识一下?”
林谒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换了个话题,“宋汀兰,从小到大,你是不是想做什么都轻而易举?”
“这有什么关系吗?”宋汀兰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此消彼长,也许你失去了一些东西。”
宋汀兰感觉他在骂自己,但没有证据。她生气地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开始和裴潇仪聊天。
峡谷的入口修建了盘旋的栈道,游客不少。岑荣走在最前面,继续介绍着苍梧海的森林,和它的传说故事。她讲得绘声绘色,声音悦耳动听,宋汀兰脑海中几乎要把苍梧海的画面想象出来了。
步道青森,交叠的光影打在她深浅交织的绿色系衣服上,她像一只回归丛林的绿色凤蝶。
走了一个小时的平路,随着景区的深入,他们开始慢慢下行。路面由栈道变成了长满青草的石阶,盘虬卧龙般的古树在头顶交接,在这潮湿静寂的自然之乡里,鸟儿的啼鸣和猿猴的叫声偶尔刺破清新的空气,天地间陷入一片永恒的幽暗。
游客渐少,到最后,失去台阶的小径上,似乎只有他们五个人在行走。踩过柔软腐烂的泥土,头顶上滴着腾腾的雾气,极度潮湿的空气让他们都陷入一种鱼儿游在水中的自在感,仿佛一张嘴就会发现自己不是鱼,溺水在海里。
岑荣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走向一个极速向下跌落的洞窟,像山的内部被某种神奇的力量劈断成两半,但外壳还是连接的,没有坍塌。
此时他们正排队走在倾斜的断面裂缝里,一段段下行。
尽头就在前面吧,可是瀑布还没有看到。宋汀兰想起了岑荣给她看的瀑布照片,大概就是在这里。
岑荣转过身,忽然抓住了宋汀兰的手。
这时,看不见尽头的银色水帘,猛然从头顶黑暗的山间,向他们砸下来。
瀑布倾泄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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