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隅阳暴民再起之事,已由怀邑大人镇压。臣感激不尽。”皇帝寝殿外,隅阳王拱手而立,身影映在窗纸上,在烛光映照下明灭不定。
殿内帝王闲散倚坐在龙床之上,散发同衣袍凌乱交错,手里把玩一颗刚得的水蓝宝石。这宝石哪怕在昏暗的室内也能洒出一片虹光来,走在地上真像是条灵动的蛇,是隅阳此次送来表示感戴的宝物。
“蛇”爬上窗纸,一口叼住隅阳王的剪影。皇帝笑得眼睛眯眯的,问他:“又是暴民……你的封地里可真热闹。这次是因为什么——山神肉?”
“是。陛下多次下令查缴民间流通的山神肉,此次更是令禁军驻扎隅阳,”隅阳王顿了顿,“毕竟这山神肉是能活死人的‘神药’,百姓们舍不得、放不下。”
“隅阳王,你言下之意、可是觉得朕此举不妥?这山神肉,朕不该拿?”
面对皇帝的质问,隅阳王即刻答道:“天下之瑰宝均是皇家所有,平民百姓怎可觊觎。臣只是想替百姓求情,虽然犯了错,至少也留一条活路……这些人私藏山神肉也是为了救命。”他一边说,衣袖揩过额角的冷汗,“陛下,既是人,就会有所求。求家人活,求爱人生,求神药求病好,此乃……良善之求。”
皇帝的语调平淡,听不出喜怒:“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仁厚的人。”他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你就替他们承受这份罪过,可好?朕定会叫人在你的碑上刻下‘怀民’二字。”
行廊上漫着荷香,却涌进隅阳王口鼻叫他窒息。他立刻跪在原地,膝盖撞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陛、陛下,臣不过是守臣子的本分,进忠言、谋策略,您大可不取用……”
皇帝笑了下:“这样惜命,看来你也没那么心系百姓。要不然你怎会不知晓,那山神肉根本不是什么神药,不但不能治人、更能害人!隅阳的百姓是受蒙蔽,才以为朕下了错的口谕。怀邑正是为了解救他们,日夜兼程赶过去,你却用镇压一词污蔑他,是以为朕是个只晓得施暴政的糊涂皇帝,还是觉得怀邑出身仙门、心中并无黎民百姓?”
隅阳王没想到是在这里出了差错,惊吓着强忍住声音里的颤抖:“是、不是,是臣这贱嘴、居然说错了话!”
还不等他说完,突然一枚硬物穿破窗纸,直直砸破他的额角,又滚落脚边。是他此次带来的水蓝宝石,沾血后被蒙蔽了光亮。
皇帝似乎还倚在龙床上,语调缓和下来:“可见你心中也不尊敬阿蔺山……自尽吧。”
听闻此言,伺守在旁的宫人们均冷汗直流。
自从新帝登基,阿蔺山就成了王城唯一尊崇的仙门,无人能够妄议,更别提阿蔺山的现任掌事崔怀邑,谁若是言他一句不好,落在新帝耳朵里,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但隅阳王心里清楚。隅阳,这座东南沿海的繁华之地,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港口林立,海上贸易频繁。街巷之间,各类商品琳琅满目,丝绸、瓷器、香料、珠宝等应有尽有。
新帝盯着这块封地已久,今晚就是冲着他这旧皇派的性命而来,无关阿蔺山。
皇命已下,立刻有两名禁卫上前,左右架住隅阳王,往后拖行。
“陛下!”隅阳王挣扎着留在原地,也顾不上额头的血糊了眼睛,扯开嗓子叫喊,“臣此次领命进京还有一份厚礼,请……您请先看看!”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一藕荷色衣袍翻飞着跑过,带来一股不易被嗅到的异香。白玉似的少年推开殿门进入殿内,竟无人能及时拦下他。
少年面色潮红,眼里漾水光。他的语调里都是按捺不住的欣喜,叫皇帝:“阿灯、阿灯,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是不是等了我好久?”
隅阳王又被重新押回,跪着等皇帝反应,喉结滚动:“臣在隅阳找到这个少年,立刻就带来给您……应是您要找的那位,自称是‘缥玉’的。”
皇帝果然露出笑颜来。他像是与这个少年熟识,任由少年扑进他怀里,也不恼:“好、很好。做得很好。”
“你去了哪里?”皇帝侧身半躺在榻上,手指缠着少年散落的发尾。
殿内檀香萦绕,熏得少年发晕,声音也没什么力气:“我身体恢复后,就下山找你。他们告诉我你在皇宫等我,把我一路从隅阳送到京城。”
皇帝:“走了这么远,多辛苦……真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不知为何,少年愈发觉得意识不清醒,脑袋昏昏沉沉地就要睡去。合眼前,他看着皇帝朦胧的面孔,含糊问道:“阿灯……你怎么……做了皇帝。不修道了么。”
烛火燃尽,殿外一声凄厉的鸦叫破开殿门,走进一名身着官制华服的年轻女子。她端着一盏花纹繁复的金盘,盘内盛有一柄玉刀。
皇帝抬眼看她行至塌前:“又是你来。朕的好姐姐这次又有什么话要说?”
长公主的侍女颦眉低眼,催促他:“您请快些吧。”
皇帝随手抄起盘中短刀,在空气中比划两下,似乎很是喜爱,“这羊脂玉做的刀,削起肉来应该是沾不了一滴血的。”语毕,侍女只觉得盘中一重,湿滑的触感随着盘上花纹的凹槽流下,沾湿了她的手指。
少年的头颅仰面躺在金盘之中,闭着眼,像是沉沉睡去。皇帝将刀扔回盘里,发出清脆的声音,立刻有禁卫进殿拖走残余尸体、清理血迹。
侍女像是见惯了此情此景,端着金盘就要离开。
她转身又停下,侧眼看榻上的皇帝:“隅阳王已经被处死,曝晒于城门上,他手上这批山神肉也尽数收缴。长公主说,下次您想杀人,罪名不要定得这么轻率。”
“朕要所有的山神肉,他不给,还不算是值得他死千次、死万次的罪名吗?”皇帝哼一声,“告诉姐姐,坐在这位置上,我可算对得起咱‘闻人’的姓氏。”
他斜睨远去盘中那颗头颅,少年的口唇微微张开,鲜血混合着涎水顺着脸颊滑落盘中,色泽鲜亮,并无死态。
“呵呵,缥玉。”皇帝倒回榻上,眯起眼睛,口中喃喃,“缥玉啊……快来找我吧。我可等着你呢,阿灯在等着你呢。”
“我已经等了你好久。”
梦中男人的声音如一道雷轰,震得我惊醒过来。我揉揉眼睛,觉得有些口渴,端起桌上的碗喝一口凉水。凉水滑进喉口,突然脖间刺痛,让我下意识捂住脖子。
哈哈,难不成还能睡梦里被抹了脖子?应是睡着了凉,这具刚恢复的身体还是弱了些。我咋咋嘴,品着口中的香味,感叹不愧是隅阳最有年数、最气派的酒店“一袅烟”,连碗凉水都是酒香气十足。
环顾四周,发现店里这会儿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在喝酒闲聊,显得冷清。年轻的掌柜见我在张望,停下手中的事情,笑着走过来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需要的?”
我拱手做了个揖,回答她:“在下是别处来的,对此地不熟,请问你们这儿修道的宗门是在何处?”
掌柜摇头:“我们这儿依山傍水,钟敏毓秀,倒是常有游侠与贵族子弟前来玩乐;只是地方狭小,可是容不得什么宗门在此落脚呢。公子可是来求道的?”
“不为求道,来……赴一个约。那,这附近有莲池的山坡是往何处去?”
掌柜想了想:“公子说的是以前常办瑃会的那处吧。往西直走上山便是。不过公子要是去那儿的话可就要小心,那山上是私人的地界,最近又有尸鬼作乱呢。”
“这公子要去瑃园?”身旁一酒客瞪着眼睛,上下打量我,“阿蔺山来了几趟都对那尸鬼没办法,只能封了山不让人上去。你莫不是修道的,若是道行浅,上去怕是被啃得尸骨无存。”
“阿蔺山?”听到熟悉的名字,我立刻起了兴致,“阿蔺山的小子们何时会来?还会再来吗?”阿蔺山是那人的宗门,若是能和他同门联系上,找到他也不算难事。想到这里,我更捺不住兴奋,手搭上那酒客的肩膀。
没料想那酒客竟满脸惊恐,我以为是我冒犯她,讪讪收回手:“抱歉。”她也不回答我,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我更觉抱歉,又想继续问她。正犹豫着,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回头看见一壮硕男子站在我身后,就要贴上我的身子。他瞪眼皱眉,撇着嘴角俯视我。
整个酒店的气氛骤变,几双眼睛都盯在我身上,不知是为了什么。
斜前方包间的薄纱门帘被掀起,里屋坐有一绛紫色织锦衣袍的少年,应是某贵族家的公子。他凝视我,面色严肃:“你是什么人?”
此时掌柜过来挡住他的视线,转头对我说:“这位公子应该是避世多年,才下山吧?”我意会,接过她的话:“是,我许久未下山了。若是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诸位,还请见谅。”
听我这样说,那少年冷哼一声,面色稍缓,示意我身旁的壮硕男子返回。门帘被放下时,我听见他撂下一句:“无知者无罪。莫不是本公子讲道理,换做别人,立刻把这人私刑处置——也是看在夫人替他说话的面儿上。”
酒店里其他客人也不再注意我,气氛逐渐缓和下来。我悄声问掌柜:“刚才我说错了什么?那贵公子是谁?”
掌柜:“公子,你可不要在外面随口提‘阿蔺山’。就是要提,也不能怠慢。”她手指向上,“这是天意。”
我点头应她。心里却颇为不满:怎么阿蔺山成了名字也说不得的东西了?往日里这劳什子教派就倨傲得不得了,现如今还逼得世人都敬仰它。也不知道那人在阿蔺山过着怎样压抑的生活。
我跟掌柜道了谢,从身上取出点碎银子把账结了,提起剑往酒店门口走去。
又听见掌柜轻笑着说话的声音:“公子生的实在好看,尤其是眉尾那颗朱砂痣,活像神仙给点上去的。”听见她的夸赞,我心里愉悦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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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献神肉隅阳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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