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宋移主动牵着江迟拾级而上,去到明理堂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刚入门的新弟子。
明理堂建在深谷之中,堂中石凳呈环形层层下落,围住中央石台,最靠近石台的那一圈已经坐满了人。
宋移一打眼就看见空相悔在招呼自己过去,宋移点了点头然后婉拒了。
要是以前的宋移可能会不辞辛劳跑下去,但是刚从半山腰爬到山顶的宋移,实在不想再从山顶走到谷底,更遑论下课还要一层一层从谷底爬上来走到出入口。
宋移带着江迟在离入口最近的地方坐下。
学宫依据弟子品阶开设课程,却并不强制弟子参加每一堂课,宋移大清早牵着江迟赶过来,只是为了看看学宫教学和自己师父的讲授谁优谁劣。
辰时正,有夫子进入明理堂。这一堂课讲授的是最简单的引气入体,夫子的讲述深入浅出,和自己的师父不相上下。宋移就此痛失了一个批评师父的机会,不过好消息是三月份的课他都不用来上了。
四方简内可以查询三月到七月的课程安排,七月二十到八月二十有一个月的秋假空给弟子回家帮忙丰收,而三月的课程都是最简单的入门。
夫子的讲述告一段落,弟子们正各种尝试引气入体。宋移把目光从穹顶上由明珠构成的星图间转移到身边这位似乎不得其法的弟子身上。
弟子身上穿着简单的粗布衣,此刻因摸不到窍门正急得满头大汗。
“清气与浊气相辅相成,清气中有灵气,如薄雾,如乐曲,只是目不能观,耳不可闻,若要引气入体,先静心、闭目,感受身边如雾如露的气息流动,摒弃杂念……”
随着身边突然响起的清润嗓音,范大年焦躁的心绪被逐渐抹平,玄而又玄的灵气不再捉摸不透,静心感受间,周围的气息流动似乎骤然一变,一股缥缈的气息混杂在周围的空间中,原本含混不清的气息此刻却变得无比显眼,范大年想也不想就伸手捉住了它!
成了!
范大年惊喜地睁开眼睛,他仔细查看自己的双手,好像没什么不同,却又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此彻底不一样了。
“恭喜。”仍是那道清润的嗓音,范大年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道谢。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张漂亮的脸。
范大年没读过多少书,他绞尽脑汁,还是觉得用“漂亮”形容最为贴切。再一抬眼,范大年不禁一颤,如此漂亮的的一张脸,却长了如此黑沉的一双眼。雾沉沉的,怪叫人心里害怕。
偏偏这时他却想到什么,惊喜道:“是你!我记得你,在来学宫的路上,你用传送符帮了我们!”
话落,他却突然惋惜:“可惜那位师兄没通过阵法考核。”
宋移瞬间想到雾中遇到的那两条灰影,他赶路途中骤然听到自己师父的名号,于是停下来听了一耳朵。却没想到萍水相逢还能再遇,他将眼前人对上了号。范大年却又话锋一转,突然郑重:“多谢道友相助,鄙人范大年,字丰成。要是道友愿意,年末可以来我家一起吃杀猪饭?”
话音刚落,范大年突然觉得自己犯蠢。且不说宋移的身份,他骂过人家败家子,宋移还肯开口帮忙已经是自己的幸运,哪里会来吃那种东西。却忽然听得一声轻笑:“杀猪饭?几年前吃过,还不错,要是你约我,我必定去。”
范大年受宠若惊,一时不知自己手脚该往哪放,抬头便见对方朝他还了一礼:“宋移,未取字,小名梨舟。既然入了学宫,便都是师兄弟。”
范大年更惊讶了,修士都是这般平易近人的人吗?
下课的钟声敲响,宋移牵起江迟欲走,范大年还处在震惊之中没有回神,宋移便朝他点头:“丰成兄,再会。”
又是一次拾阶而上。弟子从明理堂鱼贯而出,宋移小心牵着江迟逆人群而上。
与众人擦肩的瞬间,宋移突然感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立即抬头,恰好对上一人慢悠悠地移开自己的视线。
墨袍玉冠,视线带着打量和淡淡的敌意,有些眼熟,宋移想了一会,大概想起了对方的身份,但他现在没空理他。
于是宋移仍旧不紧不慢地迈了几级台阶,打算无视对方走过去。却忽而听到一道有点耳熟的声音:“梅兄,原来你在这等我啊。”
宋移闻言停下脚步,转头便看见柳载酒从明理堂冲出来,一把勾住了那人的脖子。他好像突然发现了好玩的东西,转身问柳载酒:“小师弟,这位师兄有些眼生啊?”
“宋师兄!”柳载酒看见宋移明显眼睛一亮,“这位是梅未隐梅师兄,比我们早进学宫几天,我们住到了一个院子。”
还没等梅未隐制止,柳载酒就噼里啪啦地把自己的信息全说了出来,他皱起眉,一把把柳载酒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拍下来,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宋移:“宋师弟不认识我?不合适吧,你们宋家不是最会讲礼仪孝廉?怎么到了学宫反而不讲了?”
宋移叹息:“打嘴仗有什么意思。姓梅的我确实不认识,不过我倒是有一位姓刘的表兄,自七岁那年和我打了一场,便说要韬光养晦,再也不肯见我了。要是见到了他,我一定好好问候,可是梅师兄,你姓刘吗?”
梅未隐当然不可能在这时候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脸上神情变化几次,最终竟然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话来:“宋师弟,久仰。”
啧,没意思,不像小时候那般不禁逗了。宋移便也还礼。
莫名其妙聚到一起的几个人竟然又莫名其妙地散开了。
柳载酒还没辟谷,他拖着梅未隐去饭堂,宋移早已辟谷,他牵着江迟去藏书阁。
不似雪学院分散建在雪线上,藏书阁被围在不似雪学院之间,宋移抬眼看了一眼藏书阁上挂着的“继往开来”牌匾,由衷地怀疑不似雪把藏书阁当做了学院私产。
不过无论如何,他今天一整天是在藏书阁度过了。
遗憾的是今天没找到聚灵果外的其他方法救自己和江迟,惊讶的是回到院子发现院门口多了三尊门神。
王漏神采奕奕,柳载酒昏昏欲睡,空相悔面无表情。
深更半夜堵人门口,除了追债就是讨命。宋移自觉没欠钱也没欠命,因此他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劳驾让让,挡我门了。”
空相悔一下子来了精神,她看着宋移面露不解:“受着伤还这么晚才回来,你不会偷偷去听其他弟子的课了吧?”
宋移懂了:“看来今天下午高阶弟子的课让你受益良多?”
空相悔不言,只是故作淡定地避开宋移的目光。
王漏突然在旁边轻咳一声将大家的注意力拉过去:“宋师弟,虽然有些冒昧,但是我们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事情的起因是柳载酒通过白鹤上的观察,推测王漏可能心悦大师姐徐流渔,加上昨夜宴席王漏几次注视徐流渔在席上进出,柳载酒便将这份猜测落到实处。于是他写了几个胭脂方子送给王漏,而徐流渔竟然收下了那盒胭脂。喜不自胜的王漏找到柳载酒,要他和自己去找另一张方子上需要的东西。
方子上有一种调色的虫子,叫做明光猎蝽,只生活在洞穴深处。
可柳载酒也是今天才引气入体,他以试一试的心态求助空相悔,空相悔又找到宋移。
“空相师妹说,你八岁那年独自在三风山的洞穴里找到了玉髓,后来锻成了你的本命剑。我们想你或许会有经验,也不白请你帮忙,剩下的东西我做成了口脂,送你们一人一盒。”王漏怕宋移拒绝,忙将手里的口脂塞到宋移手中。
宋移突然有些头疼,要是自己灵海完好,随他们走这一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自己现在身残志不坚,实在不想陪他们走这一趟。
思来想去,他还是开口婉拒了。
可第二天早上一打开门,他又在门口看到了三尊门神。
王漏神采奕奕,柳载酒躲躲闪闪,空相悔昏昏欲睡。
王漏一见宋移就立马把一张纸啪地展示出来,纸张几乎粘到了宋移脸上,他的声音从纸后面传出来:“我问过白夫子,他可以用明光猎蝽的眼睛入药,看看能不能先把江师弟的眼睛治好,但学宫中明光猎蝽的存货不够。你陪我们走一趟,之后眼睛归你,甲壳归我,干不干?”
看来这一次是不去不行了。
被白泽笔画出的传送阵传到后山洞穴的时候,其他三人仍有疑惑,面对只能爬着进去的洞穴小口,王漏实在忍不住开口:“宋师弟,江师弟眼睛不方便,要不就让他在洞外等我们。”
宋移闻言看向江迟,无论被带到哪里,对方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平静顺从,此刻似乎是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微微朝自己偏了偏头。
看向只容一人通过的狭隘穴口,宋移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江迟的身体进入洞穴太过危险,而把江迟一个人留在洞穴外边,宋移又不太放心。
还没等宋移作出选择,偏头的江迟似有所悟,微弱的流光自他指尖亮起,轰隆一声巨响,狭隘的洞口被灵力炸了个粉碎,直接露出里面宽敞的洞厅。
看来哪怕自己把江迟一个人放在洞外,江迟也会自己炸掉洞口进来找自己的。
选择不复存在,宋移率先牵起江迟进入洞中。
新打开的洞口恰好能容纳两人并肩穿过,越往里走,视野就越发狭隘,到达洞厅时,洞口的阳光只在头顶漏下一缕打在石壁上,洞穴在延伸向下。
空相悔适时掏出夜明珠驱散了前方的黑暗。几个人穿过洞厅,几只挂在石壁上的蝙蝠被惊动扑着翅膀飞入洞穴更深处,明光猎蝽也生活在更深的洞穴之中。
幸运的是之后的通道虽然曲折,好歹没遇到非得爬着才能通过的洞口。宋移适时开口说明洞穴中可能存在的危险,几人又走了一段路,石缝中渗透的水声汇聚,从头顶的石壁上滴滴答答往下流,一些钟乳石沿着水流正在生成。
山洞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徐徐的微风和枝叶摩挲,静谧的石道里脚步声和呼吸声足以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朵。
该注意的事说完,宋移的话突然幽幽地在前面响起:“这样的石道里,如果有人将入口堵了,那我们可能永远也逃不出去。”
空相悔被他说得心里发毛,在脸上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会,有江前辈在这里,大不了请他炸一个出口。”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接话的王漏连语气也带上些许痛苦,“你们知不知道这么一炸会毁了多少珍稀的药材,长在洞穴的东西本就需要避光,一下子开这么大一个口,生长条件一变得死多少东西。”
宋移带着江迟弯腰钻过一个低矮的洞口,顺手把江迟想要掐诀的手按了回去。
江迟便松开手任由宋移带着自己往前走。
这样的石道里不说话实在是安静得渗人,柳载酒起了一个话题:“虽然有些冒犯,但宋师兄,大家都传你在东海遇到了三只希,能给我们讲讲吗?”
“就是,”王漏竟也跟着开口,“三只希,你怎么死里逃生的?”
东海之行距今不过半月,陡然回想竟已恍如隔世,宋移开口,洞顶的水滴适时落下,恰如千万滴砸向东海的雨。
东海的战斗惊心动魄,可宋移所言不过寥寥数语:“抢聚灵果去到东海,却不料遇到了三只希,担心修士全灭,只得自爆灵海解困。”
余下三人齐齐陷入沉默,半晌,王漏幽幽吐出一句:“宋师弟真是个好人。”
宋移还没说话,空相悔却先回道:“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哪个不是好人?”
洞中一时又陷入沉默。越往深走,山洞中的水滴逐渐在脚下汇成一股,汩汩地往前淌,石壁上蚰蜒、蜈蚣等昆虫也逐渐多起来。空相悔咬着唇,夜明珠下的脸色逐渐苍白。
蚰蜒密密麻麻爬在石壁上,水声更加明显,他们就快到洞底了。
手中明珠的光芒却陡然一弱,洞中五人瞬间陷入令人窒息的幽暗之中。
汩汩的水声消失了,漫天的怨气突然从洞穴的四面八方钻了出来。
四象学宫后山的洞穴中竟有邪祟藏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