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成真和李佳茹再次回到包厢时，家人已全部到齐。大姑姑还如往年一样，穿着一件宽大的印花棉袄，戴着一副圆圆的金丝框眼睛，看见她两进来，她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言语玩笑道：“我刚才还在问你两去哪儿了，是不是不想要压岁钱了哦。”
“哎呀，姑姑，你说的哪儿的话，我们刚去上洗手间了，我可想你了呢。”李佳茹说着快步走了上去，摇了摇大姑姑的手臂，同时眼神示意成真跟上。
“大姑姑好，提前祝姑姑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成真内敛的双手纠在一起，轻声说着。
“就你两嘴甜，姑姑明天就上云城了，今年的压岁钱我先给你们，祝你们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学业进步。”
“谢谢姑姑。”成真和李佳茹几乎异口同声的从姑姑手中接过压岁钱。李佳茹很自然的揣进了自己的荷包，而成真则是如往常一般，将压岁钱递给了陶优竹。
等所有人都落座后，便开始上菜了。大人们十分熟络的开始聊着家长里短，成真则是认真的趴着碗里的饭，偶尔和李佳茹讨论一下新出的动漫剧情。
“姐，修哲已经连续两年没回来过春节了吧？”此时，小姑姑问道。
“嗯，总说剧组忙，也不知道在忙个什么。”大姑姑说着叹了一口气“还好今年我们能过去，好歹还能见上一面，去年人影都见不到。”
“我听我家昭文说，拍电影是这样的，要赶进度，休息的时间很少。”彼时，坐在一旁的大伯也插了一句话。
“哎。”大姑姑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眉头深深的皱着，显然已不满很久，她埋怨的看了身旁的大姑爷一眼，似乎找到了出气筒般的倒豆子道：“我当初就说，不让他去当什么导演助理，你还拦着我，这下好了，大学四年的金融白学了，时间没时间，钱也没钱。今年都快28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说出去都丢人。”
“好了，你少说两句，修哲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咱们支持他也没什么错。”大姑爷有些不满的回了一句。
“你现在还说这种话，他也跟了好几个剧组了，入行也五六年了，他做成了什么没？爱好能当饭吃？跟他同寝的那几个，现在在投行，年薪都一百多万，他赚了几个钱？”大姑姑的声音越说越大，成真默默的听着，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一股无名的火再次从心间燃起。
“不是这么算的。”大姑爷无奈的叹了口气，安抚着大姑姑的情绪。
大姑姑却依然言语犀利的谩骂着，语调也越来越高。
终于，那股火从成真的心间升到了脑顶，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重重的将手里的筷子摔在了瓷盘上。
清脆而沉重的响声，顷刻间便回荡在包厢里。抑制住了大姑姑的咆哮声，空气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真真？”约莫两秒后，陶优竹疑惑中夹杂了几分怒意的开了口，在长辈面前摔筷子，本身就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陶优竹实在无法将这个举动，和自己乖巧温顺的女儿联系在一起。
闻言，成真总算是清醒了几分，她有些慌张的看向母亲和大姑姑，二人皆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对，对不起，我没拿稳筷子。”成真愣了两秒后，急忙说道。
“这筷子确实很滑手，我刚才也差点没拿稳。”彼时李佳茹已经反应了过来，她察觉到了成真的不自然，连忙替她找补，并迅速转移了话题：“对了，大姨，表哥现在在什么剧组当助理呀？”
“啊，他说电影明年上映，具体要保密呢。”大姑姑闻言也回过神来，她的语调低了几分，很自然的忽略掉了刚才的插曲。
“我去一趟厕所。”席间再次恢复欢笑，成真却不敢再看众人，低着头，快速走出包厢。
站在洗手间里的洗手台前。成真愣愣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流水哗哗的冲洗着她的手腕，将那无名的火熄灭了几分。糟了，自己要如何再若无其事的走回包厢啊，成真冲着镜中的自己挤出一个苦笑，刚才为何就那样控制不住呢？
就这样，不知在洗手台前站了多久，直到李佳茹走到了成真的旁边，她才一脸惊慌的关上了水龙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舅妈让我来看看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咋了？敢做不敢当？”李佳茹调侃似的看了眼成真，“别在这里浪费水了，我们出去说吧。”
“嗯。”成真点了点头，默默的跟着李佳茹走了出去。
夜晚的风轻轻吹拂着，有些生冷，成真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那栀子花香已然淡去，只留下一点点的余香。
李佳茹用力的揽过她的肩头，轻松说道：“啧啧，真真，半年不见，我都对你刮目相看了，要是表哥看到这一幕，我保准他会哭。”
成真听到她的话，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似乎在惊讶于她对自己的了解。
“咱两好歹是一起长大的，你放个屁我都能知道你之前吃了什么。”李佳茹说着一脸得意。
“我只是不喜欢大姑姑那样说二哥，他能有自己的目标，不是好事吗？”成真说着心里又沉了一分。
“嗯，是好事，只是大人有时候评估子女的方式和我们的不一样。”李佳茹说着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不管你做什么，舅舅和舅妈应该都会支持你的。”
是吗？成真看着李佳茹温柔的眼神，将反问压进了心里，回想起刚来时，自己的母亲毫不犹豫的替自己选择了文科的模样，心里越发的虚了起来，如果某一天，自己决定的目标和她的选择背道而驰时，她会选择放手吗？
只是现在该担心的，似乎并不是这个。
回去的路上，陶优竹一言不发。成真知道自己在餐桌上，佯装筷子滑落的演技没有骗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心里越发的虚了起来。
扭锁、开门，脱鞋，一气呵成，成真换上拖鞋缓缓的跟在陶优竹身后。和她一起走进了书房。
成志程熟练的倒上两杯热水，放在了书桌上，而后起身告退，不对陶优竹的教育方式评头论足，是他们早已达成的默契。
“不仅在长辈面前摔筷子，还学会了说谎，你怎么回事？”此刻的陶优竹终于忍不下心头的怒火，厉声向成真询问道。
闻言，成真只觉喉头一紧，原本谋划了一路的说辞，此刻像一颗硕大的桃核，塞在喉间，疼痛且麻痹。
“说话。”陶优竹的声音又高了几分。
“我，我......”成真磕磕绊绊的想要回答，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低着头，紧紧的握着衣服的下摆，只觉得喉咙间的核桃更大了，一股酸意缓慢的从鼻腔中涌出。
“我觉得表哥没做错什么，姑姑不应该那样说他。”终于，酸意从她的眼眶和鼻腔中汹涌而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或许是难受于陶优竹对自己的不理解，又或许是这两天的那股压抑终于能借此宣泄了出来。
听见了成真的哭腔，陶优竹的语气软了两分，她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道：“大姑姑是长辈，就算你再有不满也要好好的表达，摔筷子是没有教养的行为，我希望你不要再犯。”
“对，对不起，我，我知道了。”成真哽咽的说道。
“好了，多大人了，还说几句就哭，把眼泪鼻涕擦干净，就赶快去洗澡睡觉。”陶优竹说着从桌子上扯了两张餐巾纸递给成真。
成真听后默默的点了点头，她接过陶优竹手中的纸，在出门前的一刹那，突然停住了脚步。
电脑的开机声在书房内响起，成真回头望着一脸严肃的母亲，小心翼翼的问道：“妈妈，如果有一天，我也有了自己的目标，你会支持我吗？”
许是没料到成真会这样问自己，陶优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看着成真真挚的目光，沉默了半晌道：“到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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