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齐者,昔楚国王族,今成王席下君也。是时,王问齐曰:“孤用尔,尔有何过人之处?”齐曰:“吾听闻鼠蚁之类,独力弱而成大事矣。鼠急而断其尾,蚁亡而架桥济河。今齐穷困,能急而断股,亡而护君,虽死犹荣。”
王哂曰:“鼠蚁之辈,君子不齿,又岂知尔言无谑乎?”
明年,成王与卫战于不丹,胜,后遂封楚齐为怀远君。
宣平十三年,成王出使齐国。
——《列国纪要》
狗吠三声而过,夜又静了下来。夜风再顺着这连廊那么一吹,“嗖嗖嗖”的,倒也平添几分惊悚。当然不做坏事,不怕鬼敲门。眼下倒不是有鬼,而是有两只野鸳鸯正急不可耐地在偷腥。
“咯吱”一声,野鸳鸯一下子就安静了,之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和脚步声。
一阵风过去,又是一片寂静。
许久,有慌张的声音道:“死了?”
另一个倒不怕,松下放在尸体脖颈上的手,又提了提裤子,整理好衣着。未了,他还摸了一把旁边惊魂未定的婢子,夜光下的桃花眼波光流转。他道:“怕了?”
那婢子有了哭腔:“这可怎么办,死了人呐……”
那男子恍若未闻一样,又去踢了一下地上的尸体,对婢子道:“去看看,是不是你认识的。”
婢子大着胆子望了一眼,月光之下,一双因突然暴毙的眼还未闭上,猩红色的舌头还露在外面。婢子叫了一声,又跌在地上。
“是……是前几日刚进来的一个丫鬟,还未分配到院落里去服侍。”
男子蹲下来看着地上的婢子,修长的手指抚上她脸,温柔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晓得吗?”
黑夜寂静,夜鸟秋虫,重复啾唧。
昌和五年,许久未回来帝都的公子礼终于回来了。他老子在朝堂之上召见他,一共问了三句话。三句话又把他从沉水城赶到了奎里,具体来说,是途经奎里。奎里是天子胞弟成王席下怀远君的封地,但不巧的是,怀远君尚未归府。
桓礼倒是不在乎,在楚齐的窝里横了三天,向府里的美妾抛了不知多少眉眼,也不晓得睡了多少美婢,整天舒坦得像个神仙,美滋滋的。他道:“怀远君公务繁忙,礼等一等也不碍事。”于是终于在第三天见到了面。
夜宴上,桓礼居上座,楚齐居右,两人对饮。席上有伶人遮面,伴乐起舞。
酒过三巡,桓礼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他道:“君可知,奎里向北三千里是何处?”
楚齐回来之前,府中的幕僚早已提前通报过消息。桓礼此次出行,应当是带了御旨。至于请的是谁,大家都揣个明白当糊涂。想到这里,楚齐一边把玩着指尖的酒杯,一边神色淡淡道:“公子所说的可是东演。”
东演是边关重地,世代被和家驻守,现当下,应该是和素握权。
只不过……
楚齐敛下眼睫,唇边带起笑:“公子可是忌惮迟回来的鹊儿?”
桓礼冷笑:“怀远君,本王可不是鸠占鹊巢。”
楚齐先前追随成王征战,曾见过大泽皇后所出的嫡子,也就是桓礼。但是,世人皆知,大泽的皇后有两位。已故皇后膝下有一位大公子,按照大泽礼制,这位才是大泽下一代储君,是真正的嫡长子。先前朝中密探还传来皇帝病笃的消息,眼下一看,倒还是有几分真的。
楚齐未应声,抬了眸,看着一舞已毕正要退下的伶人,缓缓道:“慢着。”
桓礼看着他此举,也抬眼看过去。来之前,他叔父成王向他塞进来一个伶人,说是进献给楚齐,彼时他还不屑,认为此举轻浮无用,眼下看来到不竟然。桓礼卧倒在美人榻上,玉一般的面孔上藏着些许玩味。他正等着一场好戏上演。
那伶人顿住脚步,微微向楚齐行礼。楚齐意味深长地道:“你行的是卫礼。”
伶人低着眉眼,声音清脆道:“婢子是卫国人,仇敌相见,当行国礼。”
楚齐讥讽道:“既是仇敌,不以刀剑相见,却以色侍人,卫国果真当灭。”
伶人不卑不亢道:“君何得知,婢子袖下无刀剑。”话音刚落,一阵疾风向着楚齐迎面而下。楚齐侧身而过,一把扯住这婢子的水袖继而使了一个巧力,铜匕掉落在地,那婢子便被囚固在楚齐怀里,动弹不得。
桓礼微微一笑,道:“这卫国女是本王为君备的礼,君意如何?”
楚齐附身靠近那婢子的脖颈,轻轻嗅了一下,像一只猛兽特有的温情一样低声笑了一下:“齐谢过淮王殿下。”
明日,公子礼整队向北而行。
怀远君府邸后院里面有三个美妾,就是没有主母。前些日子,西苑仿香阁倒又是住进来一位,三位美妾姐姐聚在一块,以为怀远君终于要娶妻了,本来是打算好好巴结一番,结果向管家一打听,原来是公子礼送过来的伶人。
美妾一素手纤纤地摆弄着七弦琴,神色恹恹道:“伶人地位低下,想是那些个王公贵族也不会娶为正妻。”
美妾二立在书桌旁,泼墨作画,道:“自前朝起,伶人的身份往上一追溯,可是咱们这样的人仰望不起的。”
美妾三正在沏茶,闻言一惊:“你是说……”
美妾二放下画笔,一副远山秋水图便跃然纸上。她看着画,不以为然道:“你们以为公子礼带过来的人,仅是个低贱的舞女吗?那伶人是卫国女,姓商,双字依依。仅仅是这样的一个姓氏便是我们高攀不起的了。”
美妾三道:“那伶人是贵族女又如何?她袭杀公子于宴上,要不是碍于公子礼的情面,早就拖去喂狼了。”
美妾一和美妾二闻言只是故作高深地笑。
美妾三看了,又是晓得这两位姐姐瞒了一些什么事。她年纪小,也还未侍奉过公子,现在看着她们这意味深长的笑,又急了:“怎么,我说得不对?”
美妾一道:“我在想,楚楚倒真是可爱。”上一次楚楚被夸可爱,是楚齐归府时,唤了晚娘和子恂去晚宴上作陪,然后天亮时,楚楚去看望她们,脸红问了一些闺房之事。
晚娘当时道:“公子唤我们过去,只是奏了一些乐,听了一些曲,哪来的闺房之事?”
楚楚听了,脸色上的红云褪去不少,倒又操心起别的事来:“你们说,公子日夜繁忙,每次唤你们过去,又不行房事,会不会是不举……”
子恂被气乐了:“等到你去了,便看看是不是不举!”
眼下楚楚看着晚娘又在打趣,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云里雾里的,可怜死孩子了。
子恂笑道:“公子近几日都留宿在仿香阁,那女子与公子之间是国仇,你说难道是去听曲赏舞的吗?”
楚齐处理完文案时已过夜里亥时。
他散了身边的仆从侍卫,自行带了一盏灯。随着抄手游廊一路漫步而行,便是仿香阁。
仿香阁这院落名字是楚齐所题。他那时刚从战场上下来,成王赐了他封号和封地,然后打着明升实降的由头,随便把他打发了。
他得了赏赐,看着地图上明显挨着夷族的封地,头一遭觉得人生毫无意思。也罢也罢,从来君王多猜忌,况且他楚齐为楚国之后,就算功高盖世,这天下也由不得他来指点。所幸他拿着钱财在封地上寻了一处,盖了宅子,买了美妾,这一生好像也就美满了。但是夜深人静,他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心中又怅然若失地想着什么人和什么事。后来他想明白了,便找了木匠和花匠,按着自己给的图纸盖了一处小院。
那院中栽了一棵树,夏季来的时候,星星点点的花成串成串地长着。他除了必要的公务要离府,其他时间好像都坐在这里,静静地想着一个人。
仿香阁,仿的是哪一处的香,想的又是哪一处的人?
来到了地方,楚齐看了一眼尚且还未熄灯的正屋,然后兀自开了门,进去。
那卫国女自梦中醒来,只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她床边的夜鬼。
她起了身,不去看他,只是冷冷道:“怀远君日日夜夜睡得可还安稳?”
楚齐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笑道:“本君近日斩敌军战俘三千,诛杀内鬼二人,罚手下将士五百,且如今美人在怀,床榻温存,怎能不安稳?”
商依依抬了眼去看他,眼中的怒火汹涌。她咬牙道:“卫国二十万将士皆死于将军手中,将军行走在夜路上时,难道不怕牛头马面来斩你的首,不怕二十万冤魂来索你的命吗?”
楚齐不以为然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卫国公哪一位夫人的女儿?但是你且记着,也许之前你因为姓氏是高贵的王侯之女,但如今你也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伶人。”
商依依讥诮道:“伶人又如何?怀远君的母亲难道不是伶人?”
楚齐看了她一眼,道:“我竟然不知,公子礼送来的物什竟然知道这么多。”须臾间,楚齐握着匕首已然离了商依依眉间不过半寸之远。楚齐盯着面前人的脸,似笑非笑道:“桓礼难道没告诉过你,我最厌烦美人计这一招?”
话音刚落,楚齐手中匕首已落下她眉间。商依依忍受着眉间的痛意,恍惚之中只听见有人叹息了一声。
他说,你眉间缺一颗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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