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略有些微妙。
若宁小心瞥了他一眼,卢氏不耐烦道:“卖什么关子,半点憋不出个屁来。”
“哦,我打算……下午去找村长罗德顺叔,谈谈咱们家那些田产的事。”
严归舟回神,语气平静而坚定。
卢氏乍然眼睛亮了,筷子“啪”地放下。
“对!对!早该去要回来了!那可都是咱家的地,白给他们种了这么多年,租金也得连本带利要回来。”
她气得牙痒痒,心说竟然忘了这茬!万般懊悔没早点去催租钱。
宋氏脸色凝重,放下汤碗,严肃望向他。
“若是你执意要去做这件事,老身我也不拦你,但是切记,出门在外,慎言慎行,和气商量。莫扰得不安宁,坏了邻里间的和气……”
她说得委婉,字字沉重,对人情世故的洞察让她对孙儿的举动充满担忧。
“……”
若宁也停下了筷子,有些焦虑地看着严归舟。
他虽不懂太多,但也知道土地是农民的命,要地如同虎口拔牙。
若是冲动行事,他们寡不敌众,一不小心便惹出泼天大祸来。
他紧张地小声说:“要,要小心些。”
“嗯。”
严归舟沉稳地点点头。
“祖母放心,孙儿心里有数。我不是去打架,更不是去硬抢。我只是去问问,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罗村长是明事理的人,我想先听听他的意思。能要回多少,怎么去要,这些都需从长计议,我绝不会莽撞行事,再给家里招祸。”
他有力保证,让宋氏紧绷的心弦稍松,点头认同。
卢氏却不以为意,咋呼呼道。
“给这些穷酸乡巴佬脸了!我们严家的地,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做主了?现在要回自家的地,还得看那小小村长的眼色行事?简直岂有此理。”
“锦凤……”
宋氏试着安抚她的脾气。
卢氏却不依不饶,看向严归舟:“败家子儿,平时不是像蛮子一样拽吗?这次怎么不直接去打一顿要回来了?还什么从长计议,我看你就是孬种!”
“……”
严归舟脸色平静,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卢氏却激动地哭了起来:“哎哟喂啊,若是我儿还在,这日子怎么会这么苦啊?呜呜我儿啊,可怜啊……”
她抹着泪,脆弱无助地进了屋去。
“阿娘……”
严芸儿连忙心疼地追了进去。
宋氏看了眼无辜的严归舟,叹道:“别和锦凤计较,她已经要疯不疯的了。”
卢氏精神状态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毕竟曾经也是端庄得体的名门夫人,若非打击太大,也不至于如此情绪不稳,成了泼辣蛮横的乡野村妇。
“嗯,我知道的。”
严归舟乖巧点头,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
午后,山岗骄阳热烈,翠绿泛着一层光晕,衬得蓝天如洗,白云轻薄。
严归舟戴着草帽,揣着那份贵重的地契文书,踏进了村长家,是一处宽敞干净的青砖小院。
罗村长今年五十多岁了,面容黝黑,身子骨硬朗,苍老却精瘦,看人的眼神里多是庄稼人的朴实和多年管村的沉稳。
此刻他正在院子里编竹筐,听到门口狗叫得厉害,连忙唤了儿子根生去帮忙开门。
“谁啊?”
他下意识问了句。
“谢谢根生哥。”
严归舟回头笑道,转身对老村长恭敬行礼。
“叔,是我,严家小二。”
村长看到严归舟进来,眼神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平静下来。
“归舟啊?稀客稀客,快进来坐。”
老村长指了指旁边的竹凳,态度不冷不热。
对于严家这个传闻“浪子回头”的庶子,他也在观望。
“诶。”
不待坐热,严归舟便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叔,打扰您了。晚辈今日来,是想问问……我家祖上留下的那几亩薄田的事。”
他拿出地契文书,郑重递了过去。
老村长放下旱烟,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眼神迟疑地扫了下严归舟的脸色。
“……”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烟杆,叹了口气。
“归舟啊,这事……哎,说起来是你们严家的产业,但这些年,嗯,你也知道,土地荒着也是荒着。你祖父也是应允了我们种的……”
“嗯嗯,我知道。”
严归舟微笑点头。
老村长顿了顿,察言观色半晌,见他并无怒色,才继续道。
“这租钱按说该年年给到你们家,可前些年你们家……叔说句不好听的,唉,你爹和你哥在的时候,就没把这点钱看在眼里,有时天远地远地给送去府上,你们也不招待记下,账目慢慢就乱了。”
“后来你们搬回村,家里也乱糟糟的……所以这租钱,有些年份确实积压在我这儿了。”
老村长实话实说,转眼便起身,走进屋里,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厚实的小布袋和一个破旧的小账本。
他把布袋和账本一起递给严归舟:“喏,这是近几年乡亲们交的租钱,按当年说好的数,折算成铜钱或者粮食折价,一共是三贯钱又五百文,我这儿都记着账。你点点。”
“这么多?”
严归舟有些意外,算下来还能值三两半的银子。
“至于剩下的年份……唉,实在对不上账,也找不到人了,就算了吧。”
他的语气无奈,大有息事宁人的意味。
“……”
严归舟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和账本,心中微动。
他没想到村长会主动把暂存的租钱拿出来,而且数目不算小。
这无疑是此行的惊喜,村长也是个实诚人。
他连忙道:“多谢叔费心保管,这钱够家里缓一阵了。”
老村长摆摆手:“没事儿,本就是你们家的。”
转而又语重心长地说:“不过,归舟啊,叔知道你想把地都收回来。但这事……难办啊!”
“村里现在人多地少,像村西那几块好地,现在种着的是王老五家,兄弟四个,娃儿十几个,全都指着那地吃饭。”
“哎,你去要,他们估计能跟你拼命,还有村北坡地,李铁柱家三代人都在那儿讨口饭吃……这些地,不是叔不帮你,是实在没办法要啊!”
“……”
严归舟静静听着,心中虽然早有预料,但来此前还侥幸报了一丝希望,现在看来,是完全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他点点头:“诶,叔说得在理。这事儿确实牵扯太大,晚辈明白您的难处。那……不知还有没有一些零散的,或者偏一点的地儿没人种的?”
老村长见他如此通情达理,脸色缓和不少,想了半晌。
“有倒是有,就后山脚那片林地旁边,有三亩多坡地,石头多,贫瘠得很,一直没分出去,算是村里的公地,你要想要,可以先拿去种着,种多少都算你的。”
他语气迟疑,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还有三块好地,情况特殊,你要是有本事,或许能要回来,但得费点心思。”
“哦?叔您说。”
严归舟精神一振,顿时生了希望。
“村南河滩边上,有两亩沙地,现在是一个姓柳的寡夫郎在做,前些年他家的摔死了,还剩个七八岁的男娃要养着,也是可怜。”
“他那身板,重活都做不得,一个人拉扯孩子,地种得稀稀拉拉,勉强糊口。你若是去要,他肯定哭天抢地,但那地按契确实是你们严家的。”
“哦,那肯定不行。”
严归舟自然不愿去威胁弱势群体。
“好吧,还有村东头靠老坟山那边,有一亩半旱田,是个姓吴的孤老头子种着。吴老头快七十了,腿脚不利索,没儿没女,就靠这点地吊着命。他种不动了,地荒了一半,看着也造孽。”
老村长吐了口烟,像是在同他诉苦。
“然后村后头山坳里,有两亩多的水田,是傻娃在弄。”
老村长又叹了口气。
“傻娃儿你也知道,二十好几了,从小傻到大,爹娘死得早,就他一个人成日守着村子转。留了点地也瞎种,好好的水田让他糟蹋得不成样子,收成还不够他自己吃的。”
老村长看着严归舟,摇头笑笑。
“这三块地,情况就是这样。柳夫郎孤儿寡夫可怜,吴老头孤苦无依,傻娃儿更是……唉。你有理也能去要,但是呵呵,会不会被人戳脊梁骨……归舟啊,你得自己想清楚,拿捏好分寸啊。”
他丢出了三坨烫手的山芋,看似提醒,实则也是在推诿。
若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村里可一下就脱贫了三户困难家庭,老村长年底也能少操点心。
“嗯……”
严归舟略一沉吟,心中快速盘算着。
这些田地,加起来也有六七亩了。
虽然各有各的难处,但没有劳动力,地霸占在手里也是白费。
得想个法子和他们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要回地的同时也减轻一下他们的负担。
“多谢叔指点。”
严归舟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
“您提醒了我,这三块地方,晚辈会好好想想办法解决。不会给村里惹出新的麻烦。”
“嗯,你能这么想就好。去吧,凡事多思量,有啥拿不准的多问我,叔给你想办法。”
老村长见他不骄不躁,沉稳从容,犹豫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诶,那我就先回去了。”
严归舟将钱袋和账本小心收好,正准备告辞离开。
就在这时,堂屋通往屋外的布帘被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掀开。
一个穿着鹅黄色春衫的少女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段窈窕,乌发如云,肌肤赛雪,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顾盼生辉,娇俏又端庄。
此女正是村长的掌上明珠,莲花村数一数二的美人罗水黛。
她手里挂着几件衣裳,似乎是听到外间谈话结束才出来的。
看到站在院中的严归舟,她脚步微微一顿,清澈的目光带着几分好奇落在他身上。
严归舟也看到了罗水黛,礼貌性地微微颔首,嘴角自然扬起一个温和而疏离的微笑:“晒衣服呀。”
他的笑容,明朗而帅气。
身材高大挺拔,在院中站得笔直,整个人英气勃勃,沉稳自信。
“……”
罗水黛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脸颊微微发热。
印象里那个游手好闲,猥琐好色的严家二小子,何时变得这般……气宇轩昂了?
“归……归舟哥。”
罗水黛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睫,声音细若蚊呐,藏在衣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
她微微侧身让开路,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又偷偷瞥向那个高大的身影。
严归舟并未察觉少女微妙的心思,礼貌道了声“告辞”,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村长家的小院,心中盘算着如何尽快拿下那三块特殊的田地。
罗水黛呆呆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村道拐角,才轻轻抚了抚有些发烫的脸颊。
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水黛,看什么呢?衣服洗好了就拿去晒着。”
“哦,哦,来了爹。”
罗水黛连忙应声,转身进屋,但心池的涟漪却久久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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