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静悄悄的，里面的声音，若宁听得一清二楚。
“……唉，你说归舟这孩子，这平时看着也挺聪明的，怎么在男女之事上就这么不开窍？”
老祖宗叹息中带着无奈惋惜的意味。
“我看水黛那丫头对他也不错，主动给他送了定情之物，那是多大的心意啊！结果他倒好，说什么‘无功不受禄’，‘不能收姑娘这么贵重的东西’，傻愣愣的，硬是给人家退回去了！”
“姑娘家脸皮薄，哪里受的住这气，哭急了，饭也没吃，就跑了。哎，这不是打了人家村长的脸吗？”
难怪那罗姑娘中午饭都做好了，还一个劲儿要走，说什么家里有急事，原来是觉得难堪才跑的。
若宁有些意外地怔在原地。
“哼哼。”
卢氏切了一声，没好气地嘲讽。
“我看他就是不识抬举！放着村长家的村花不要，难不成还想找个天仙？没点出息，就是那榆木疙瘩的命。”
“哎，锦凤啊。”
宋氏摇了摇头，拿她没办法，“也不能这么说。许是归舟觉得现在家业未立，不敢耽误人家姑娘？”
“罢了罢了，他不想就不想吧。但是若老身日后故去，你这做主母的可要替他多张罗下……咳咳。”
“哎呀，婆婆，你别想这么多。安心歇下吧。”
卢氏难得没在严归舟的事情上顶嘴，安抚了两声，屋子里便熄了灯。
若宁不敢久留，有些慌张地悄悄离开。
路上，他反复回想刚刚老祖宗的那几句话。
听到严归舟主动拒绝了那姑娘的心意，不知为何，他心里却突然雀跃起来。
一整天的胡思乱想，酸涩压抑，此刻都释然了。
至少，家里还有依靠……
而后他倚在门上，放松地叹了口气。
房间里，严芸儿已经睡熟了，发出均匀轻柔的呼吸声。
若宁轻轻走到床前，珍惜地将两件宝贝放到枕头下压着，心满意足地闭眼入睡。
*
三月很快末了，入了春深，第一场农忙便渐渐来了。
天总是晴的，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却不燥。
风也轻淡，带着新翻泥土的潮气，各种野花的淡香，拂过莲花村的各个角落。
严归舟近来忙得脚不沾地。
天蒙蒙亮，他就揣上干粮，扛着锄头，带着种子，去之前那几块田地里劳作。
傻娃有时候也会来帮他，学着除草挖地，要不就捡捡山坡地的碎石子儿。
严归舟欣慰笑笑，总是把大半干粮分给他吃，然后又重复地干起活儿来。
每日晚归，累得不成人样，能一口气干三碗饭，却又乐此不疲地起早贪黑，照看他那些才播种的作物。
就连院门前那块杂草丛生的旱田，也被他拾掇出来，翻新了土，挖挖填填，土块敲得细碎，拢成了几条平整的菜畦。
施了肥，便种上一些常见的时令菜苗。
像什么茄子，豆角，番茄都不在话下，前些天洒了点阵雨，苗儿就壮实起来了。
豆角苗，黄瓜苗的嫩茎开始向上攀延，严归舟便又急着去砍了两根竹子，削了十多根长竹片，插在土里，给了这些苗苗依附。
这些菜苗，种子一部分是集市上买的本地种，另一部分，则是他背包里新研发的种子，品种更抗病，更丰产。
但他要做实验，就都分开种了些，方便后期悄悄对比。
若宁忙完灶房里的活计，喂了鸡鸭鹅，也常提着木桶来浇浇水什么的。
有了充足的水分，小小的辣椒苗，番茄苗长得也更粗了。
偶尔路过的村民扛着锄头，难免停下脚步，探头看看严家院前这方焕然一新的小菜园，忍不住赞叹几声。
“哟喂，这苗子长得好哦。”
“那茄儿，海椒（辣椒）怕是要结串是一串的（硕果累累），二天（以后）我来讨（摘）点哇，宁哥儿？”
若宁会笑着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回道：“都是小叔叔种的，我，我会跟他说的，乡亲们想摘点回去尝尝。”
“啊？严二娃会种菜？还种得这么好？”
几个村民惊叹不已。
“凶哦，他这还整的像模像样的嘛。”
若宁应了几声，大家伙儿观摩片刻，也笑着离开了。
……
山坡向阳的那几分地，种了玉米豆子，虽然点得晚，但也在他精心培育下，也长得不错。
就是刚出苗的那几天，鸟雀来得频繁，得多巡逻几次，驱赶它们。
好地就是这样，阳光充足，合理密植，除草勤快，地里就看着干净整齐。
玉米叶子窄长，青绿挺直，精神抖擞，是耐旱品种特有的韧劲儿。
比起村子里其他人家的玉米杆子，看着更有生机。
严归舟担心作物水土不服，每日早晚都要去地里检查记录一番。
清晨露水重，他站在田埂上看天气。
若是晌午日头毒，他便要早晚浇一次水，挑水桶的肩膀勒的通红。
傍晚散步，又闲着没事去巡一遍，拔掉刚冒头的杂草。
*
这日午后，严归舟没上山。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前菜畦边，眉头微锁，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和签字笔没动。
他的目光越发焦灼。
种菜种果子，都少不了肥料。
现在苗苗长势还行，但是想要后面大丰收，少不得氮磷钾肥，光靠土壤这点底肥肯定不够。
追肥紧接着就得搞了。
但农村的肥源，就是各家各户的粪坑。
去挑粪，得跟主家说，还得看人家脸色。关系好的才行，关系一般的，还不成。
何况人家见你的作物长得好，说不定愿意借的都藏着掖着了。
严归舟盘算着，家里多养点大型牲口，产粪才行，后期再设计一个沼气池，又能蓄不少发酵肥。
养猪倒是不错，啥都吃，拉一大堆肥料堆地里，养到年底，还能杀了过年吃肉，或者卖给屠户，也能赚些钱补贴家里。
正琢磨去哪里买点小猪仔回来。
院门口传来一阵和蔼的笑声：“严二娃，愣神看什么哩？”
他抬头一看，发现是村东南的江姥姥。
这个老人家头发花白，但身子骨硬朗，早些年干过接生婆，现在是村里有名的养牲口好手，她儿子方稻望家的猪啊，牛啊，又多又壮实，鸡鸭遍地跑，狗都养了两条！
大户人家都不敢这么造啊。偏生他家就喂养得好，年年都热闹。
“江姥姥，您老怎么有空过来？快进来坐！”
严归舟反应过来，忙起身接迎。
“嚯嚯不坐不坐，我呀，给你们送点‘小奴才’过来。”
江姥姥笑呵呵，把篮子放到石板上，掀开上面一层翠绿的藕叶。
“啊？奴才？”
严归舟好奇上前一看。
“喵嗷～喵呜～”
几声细弱娇气的叫声一下就钻了出来。
原来是小猫！
哦～小狸奴～古代人似乎是这么喊得。
他恍然大悟，接过篮子，细细打量。
篮子里干燥，垫着一片干荷叶，防止小猫儿尿尿漏下来。
统共两只猫儿，一只通体橘黄，奶凶奶凶地炸着毛，后面还有一只懒趴趴的奶牛猫，身子灰黑，四爪雪白，戴着小白手套搁那儿踩奶。
它俩应该是刚睁眼没多久，眼睛的蓝膜还没褪，像蓝宝石一样明亮，湿漉漉的。
猫咪怯生生地望着严归舟，小耳朵也立起来了，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哎哟，小家伙，还哈气呢。”
严归舟伸手逗了逗两只猫咪，一边唤着。
“芸儿，快来，有小猫咪咯。”
“啊！是咪咪！”
正在院里追着小黄狗玩的严芸儿，立刻兴奋地尖叫起来。
被她扔在一旁的小黄狗也跟着凑过来，好奇地歪头看主人。
“慢点慢点，别吓着小东西。”
江姥姥笑着护住篮子，同严归舟笑说。
“上回啊，你三妹跟你嫂嫂背柴火路过我家门口，这小丫头片子，就扒着我家院门往里瞧，眼珠子都快掉我家那窝新下的猫崽子里了，稀罕得不行。这不……”
她语气里带着点农村人朴实的炫耀。
“我家那老猫今年争气，一窝下了五只，都活了，鸡鸭也争气，蛋下得篓子都装不下，猪崽也下了两窝，肥嘟嘟的……牲口多，养着费劲儿。”
严归舟干笑两声，心里腹诽：哼，这些谁问你啦？欸……等等，有猪仔！
江姥姥絮叨了好半天，才转回来。
“所以这猫崽子啊，太多了，送不出去就得扔野地里，太造孽了，毕竟也是几条命嘞！想着你妹儿稀罕，就给你们送两只来。这黄团子，白爪子，机灵着呢，抓耗子厉害，绝对守粮仓的好手！”
“好耶！”
严芸儿欢喜疯了，小手想摸又不敢用力，只在篮子边轻轻碰碰小猫软乎乎的脑袋。
她聚精会神地盯着猫咪，笑哈哈地念叨：“小猫猫，真可爱！谢谢江姥姥～”
此时，卢氏闻声从屋里出来，看见篮子里的猫，眉头习惯性地一拧。
家里鸡鸭刚安顿好，又来两吃白食的赔钱货？真是晦气。
但江姥姥在村里辈分高，人缘好，又是主动送上门，她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只得挤出点笑：“哎哟，江婶子，您太客气了。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哼，识趣点，赶紧拿走，别等我后面再费劲去扔了！
实则她心里这般想的，麻烦东西能少就少。
岂料江姥姥大手一挥，浑不在意。
“有啥不好意思的，就当给娃儿解个闷，还能逮耗子呢，又不像你们以前那样好吃懒做的城里猫儿。”
“欸……”
卢氏叹了口气，撇撇嘴不乐意。
“行了，我地里还有活，就先走了啊，芸丫头，喜欢就好生养着，以后猫咪啊就亲你！”
说着，她风风火火地挎上空篮子，准备走了。
“诶诶，等等，江姥姥，我有事儿跟你说。”
待严归舟回神，连忙追出去和老人家商量起买猪崽子的事。
“什么玩意儿神神秘秘的。”
卢氏嘀咕了几句，见二人边走边聊，去了小路上。
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下来，瞪着严芸儿和不知情才来的若宁，呵斥道。
“还看什么看？赶紧弄个破筐子垫点草，给这俩‘小祖宗’安个窝啊！”
“一天天的，全是些张嘴要饭的玩意儿，喂鸡喂鸭臭得不行，还整猫儿来伺候，烦！”
她没好气地唠叨，脚下的小黄冲她摇尾巴，贴贴。
“哎呀，你走开去行不行，小畜生。”
卢氏嘴上说着嫌弃，却也没狠心踢开小狗，自己转身离开了。
严芸儿才不管她说了什么，捧着小猫儿，奶声奶气地欢呼。
“哈哈，我有猫猫啦！我也有猫咪啦！”
若宁浅浅笑着，三两下整来个暖和舒适的猫窝，和她一起将两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猫小心放了进去。
小黄狗闻到气味，小短腿也乐呵呵跑过来，凑上去到处闻了闻。
严芸儿喜新厌旧，推搡它：“哎呀阿黄，不许吓唬小猫咪。”
“对了，阿宁，还没给他俩取名字呢。你说叫什么好？”
“唔……小橘子？小黑？”
若宁想了想，指着他们的花色，建议道。
“啊，不要。”
严芸儿摇头，掐着下巴思索。
“哼，我看叫烂憨包和瓜娃子就成了，贱命好养活。”
卢氏冷不防嘲笑他俩的幼稚。
“呜，阿娘坏！哼，才不要。”
严芸儿气得直跺脚，冲她扮鬼脸。
“嘿，你这孩子。那就叫严芸儿和宁哥儿算了，我看你俩宝贝的，饭都不肖吃的！”
卢氏没好气抱着手，语气大有教训的意味。
严芸儿扑过去，抱着她的手，忸怩撒娇：“啊啊啊，阿娘讨厌，阿娘都不懂，我等归舟哥哥回来取，哼！”
“你呀……真没出息。”
卢氏心一软，无奈皱眉，刮了刮她的小鼻梁，拿她没办法。
“……”
若宁静静看着这短暂和谐的一幕，忽然感觉婆母的心情和脾气近来都好转了不少。
多亏了小叔叔，没有他，这个家还不知会变成什么糟心样。
转眼，他望向虚掩的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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