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细微的动静钻入严归舟的耳朵,他立刻警惕地回头看。
岂料那墙垣后的影子被他一声喝令,顿时拔腿就跑,小巧地一闪而过,便不见了踪迹。
小东西跑走的时候,还有一声短促的吸气声,像只被吓到了的小兽,噔噔两脚跑开,但是声音却很小。
难道是什么小型野生动物?
因为眼花没看清,严归舟不安揣测。
他加快脚步追上去,就在对方一溜烟拐弯时,他瞥到了严芸儿穿着那件小红袄的模糊背影。
严归舟当下心一沉,愣在原地。
天塌了!
是那个小妮子看见了。
她虽然看不明白我手里那些东西,但是她看见自己鬼鬼祟祟的模样,肯定会好奇,然后跑去跟人胡说八道。
万一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到时就打死不认,说她童言无忌。
严归舟念在路途遥远,时间紧迫,他也来不及和那小家伙说道,只得收拾一番,匆匆上路了。
……
而正如他猜想,看到那惊奇一幕的严芸儿这会儿一路小跑冲进厨房。
满脸稚气的脸蛋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却来不及休息,就激动地一把抱住正在灶台边默默打扫的若宁。
然后兴奋地向他分享秘密:“阿宁,阿宁,我看到啦!”
“嗯?看到什么?”
若宁不解,垂眼看他,擦灶台的手并没闲着。
他的脸色苍白忧郁,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并未过多注意小孩子的活蹦乱跳。
严芸儿笑嘻嘻的,正要描述,忽然又多心地往后瞄了一眼,勾勾手示意若宁俯身,她要说悄悄话。
见她如此神秘,若宁不由宠溺蹲下聆听。
“我,我看到二哥哥,哥哥在宅子后山下藏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铁驴子!那个驴子没有脚,只有两个圆圆的轮子,好奇怪哦……”
“啊?”
若宁有些懵。
严芸儿又一本正经地补充:“真的!而且我还看到他从脏脏的包里拿出来了一个漂亮的小盒子藏起来了……就是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顿时又泄了气,遗憾刚刚没凑近细细观察。
“……”
若宁微微蹙眉,转头看着芸儿童真的笑靥,心中一片迷茫,又隐隐担忧。
铁家伙?宝贝的小盒子?藏起来?
种种奇怪的描述,让他心里对严归舟的印象又困惑起来。
难道真像婆母所说,他其实根本没想过要还钱,而是想骗老祖宗,然后偷偷把家里最后一点值钱东西藏着拿出去变卖跑路吗?
想到明日就是还债的最后期限,讨债伙计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再看看芸儿无忧无虑的样子,若宁心中顿生一种无助的绝望。
他灰心丧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芸儿的头:“芸儿乖,你兴许是看错了,你二哥……可能在收拾东西。这些事别告诉别人,好吗?”
“唔……好噢。”
芸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狡黠的眼神透露出她想要刨根究底的**。
将她打发走了,若宁一个人站在冰冷的灶台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心乱如麻。
这个变得奇怪的小叔子,真的靠谱吗?
……
晚饭时分,严归舟果然不见了踪影。
卢氏坐在堂屋破旧的桌边,看着桌上清得见底的糙米粥,还有一盘半点油星都没有的炒野菜,越想越气,筷子“啪”地摔在桌上。
“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那小畜生就是嘴上放屁!”
她突然大骂起来,怒气横生。
“什么三天还钱?都是屁话,这是知道还不上,又连夜跑出去躲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替他顶债。”
“小苞谷儿,不日毛的,跟他那妖精似的老娘一样,养不熟的败家子儿!”
她忍无可忍,曾经的素养和礼仪都忘得干净,只当入乡随俗,骂人的方言统统往严归舟身上隔空招呼了一遍。
“还有你这个丧门星,我儿自从娶了你,这个家就没好过!白瞎我当年那点银子!”
眼见不解气,卢氏又将满腔怒火再次倾泻到一旁盛粥的若宁身上。
若宁低着头,默默承受着辱骂,一言不发。
“……”
他将一碗粥轻轻放在严归舟平时坐的位置上,又用另一个碗小心地扣在上面保温。
他的动作很轻,低落的眼神中藏着几分无言又渺茫的期盼。
然而这微小的举动没能逃过卢氏的眼睛,她更加恶毒地讥讽。
“哟,还给他留饭呢?指望个屁!那没良心的地痞子早跑出十里地了!”
“他要是不回来,明天有人来讨债,我就把你拖去抵!哼。”
卢氏气得食不下咽,骂骂咧咧地回房了。
“咳咳……”
宋老祖宗在屋里低低咳嗽了几声,没有出来,叹了好几口气。
严芸儿谨小慎微地将目光从空位转移到若宁身上,小声问:“阿宁,二哥哥真的不回来了吗?”
“……”
若宁喉头哽咽,轻轻摇头,说不出话,心中如即将临刑一般的恐慌。
*
严归舟哪还顾得上吃饭。
趁着夜色,还在赶路,背着自行车爬了两座山的小路,才来到了平坦的官道。
他咬咬牙,骑着自行车,打着手电筒,颠簸着前行。
夜风冰凉,路过一堆阴森森的坟包,他瞄了一眼,蹬得更快了。
风尘仆仆赶了一夜加半个白天的路,清晨蒙蒙亮时,满身疲惫的严归舟终于在次日上午赶到了稍显繁华的县城。
把车藏在一个隐蔽的位置后,他根据原主的记忆,找到城里最大的“隆昌当铺”。
柜台后的老掌柜耷拉着眼皮,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严归舟沉了口气,拿出贴身藏着的布包,一层层打开,拿出那把结构精巧,工序复杂的瑞士军刀。
“咳,掌柜的,我这儿有一件稀罕物,是祖上传下的海外奇物,请你掌掌眼。”
严归舟尽量保持平静客观的语气。
老掌柜起初漫不经心,但目光触及那军刀时,眼睛猛地眯紧了。
“哦?”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入手沉甸而冰凉的触感,确实不同于普通兵刃的粗糙。
他试着打开主刀,锋利的寒光让他手指一缩,一个没仔细,竟划伤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削铁如泥!吹发可断!
当真稀罕好物!
他又尝试摸索其它结构,严丝合缝,精巧无比,其材质,工艺,设计完全超出了他的见识。
老掌柜把玩了许久,眼里精光闪烁,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故意带上几分嫌弃。
“啧,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看着稀奇,实则无用。顶多……五两银子。”
“嗯?”
哟,老东西真会压价。
严归舟心中冷笑,面上向他和气地恳切。
“先生,您再仔细看看,这绝非普通玩物啊,您看这刀刃之利,机关之巧,绝对是世间罕有!”
“若非家中遭难,急需银钱救命,晚辈可不敢做出这等违背祖宗的决定啊!”
他故意说得斩钉截铁,并一再展示利刃之美。
“那你说多少?”
老掌柜打量他一眼,知道遇到了懂行的,只得由他先开个价。
“嗯……一口气!三十两!我死当给你!”
严归舟见他老谋深算的样子,估计太夸张了也不会给当,就说了个稍微低一点的数字。
“吁去去去,年轻人你也不怕闪了舌头,就这么一把小刀,哪里值这个价。”
老掌柜摆摆手,不认可。
“那你觉得多少合适?”
严归舟皱眉问道。
“诶,十两,差不多了。”
老家伙气定神闲地晃了晃头,但是眼神依旧落在那把小刀上。
“不行!至少二十两!”
严归舟咬咬牙回绝。
“不值不值。”
老掌柜反复摇头,一番唇枪舌剑的讨价还价后,终于双方都松了口。
他假装犹豫,又反复摩挲研究,最终勉为其难地叹道:“罢了罢了,看你也是急用。就十五两!不能再多了。”
“行吧。”
严归舟无奈答应了。
怕他反悔,老掌柜手脚利索地开了死当票。
“哼。”
严归舟将沉甸甸的银子揣进怀里,终于松了口气,急切离开。
到了街上,一片繁华热闹,流动的小贩走街串巷地吆喝。
心说天远地远的进了一趟城,又身揣“巨款”,严归舟打算买点东西,再回去。
至少先改善一下伙食,吃了好几顿的稀粥咸菜,胃都在抗议了。
于是他先去粮店买了半袋上好的白米和粗面,又买了一大团猪油和一大块前腿肉,和一些简单的调料。
路过裁缝店,又想起若宁单薄的衣裳上数不胜数的补丁,他又买了几尺厚实的粗布,想着回去他自己缝了做新衣裳穿。
最后,他去药铺抓了两副治疗风寒咳嗽的常用药给老祖宗。也算还了原主的孽债。
东西不多,但花了他近小二两银子,剩下的十多两是还债和家里的应急钱,不能再用了。
出了城外,想着时间耽搁了,他将东西捆在自行车后座,忍耐着身体的极度疲惫,打着哈欠,再次跨上车,拼命往莲花村赶。
*
家门口早就围了几个村里的闲汉看热闹。
“哎呀呀来人啊,没天理啦!”
院子里传来卢氏夸张的嚎叫和严芸儿惊恐的哭声。
扒开人群,便见几个面相凶悍的打手堵在堂屋门口,为首一人满脸横肉,正是镇上有名的混账,赌坊打手头目王癞子。
王癞子叉着腰,唾沫横飞地叫嚣:“……少他娘废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家那小崽子说三天还钱,钱呢?老子等到天黑连个铜板都没见着,耍老子是吧?”
卢氏瘫坐在地上,无助地哭诉:“天杀的啊!那小畜生早就跑了啊!我们孤儿寡母连活命都难,哪有钱还啊?您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吧……”
村民见此情景,纷纷咂舌,摇头的摇头,闲话的闲话,总之没一个敢出来帮忙说句公道的。
“宽限?老子宽限你们,谁宽限老子?”
王癞子凶狠道,歹毒的目光扫过老妇人身后的若宁,狞笑说。
“没钱?好办啊。没钱就拿人来抵!我家主子说了,家里什么值钱就拿啥,我看你们家就剩这个小哥儿生的水灵,卖了应当还值两个钱。”
说着,他身后两个打手立刻就要上前去拉扯若宁。
若宁脸色苍白,唇齿紧闭,紧紧抓着老祖宗的衣角,眼泪止不住地落。
宋氏气得浑身发抖,用拐杖指着王癞子:“你们……你们敢!要想带走若宁,除非,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老东西,别不识抬举。老子这一坨子下来,你今天就得归西。”
王癞子嚣张大笑,猖狂道。
“快带走回去交差!”
若宁害怕得发抖,但又担心他们伤害祖母,半推半就地就被拖出了门外。
“阿宁呜呜呜,阿宁,不要——”
严芸儿哭得撕心裂肺,追上去抱住他的手臂拖拽。
打手像拎小鸡仔一样将她揪住,狠狠威胁道:“再叫,再叫把你也卖了!”
“诶诶,不行不行,你们带这丧门星走就是了,别动我家芸儿。”
卢氏紧张上前,将小孩子用力抱走。
虽然嘴上说着厌恶若宁,但不舍的眼神也隐着无奈垂下了。
为什么?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若宁绝望地抽泣,对严归舟的信任和期望化为乌有,彻底心灰意懒。
“带走!磨磨唧唧半天,浪费口水。”
打手将人轻松押走。
村民都投来同情的目光,一片唏嘘。
眼看一帮凶神恶煞就要抓着若宁出门了。
突然,一道高大的人影快速冲进层层人群的阻碍,厉声喝道。
“住手!不许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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