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洺漾的突然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精心计算过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逯染与张濡晗之间那短暂而隐秘的交流。邀月台上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都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这位突然走向武将席位的太后身上,以及她面前那对备受瞩目的“姐弟”身上。
尤其是逯染,在听到那个熟悉到刻骨铭心、却又带着几分疏离威仪的声音时,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如同受惊的野兽般,所有的防御机制瞬间开启。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缓缓转过身,与其他宾客一样,躬身行礼:“臣参见太后娘娘。”
她的声音,因为刻意的压制,显得比平日更加低沉沙哑了几分,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她低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被灯火拉长的、自己与长孙洺漾交错的影子上,不敢抬头直视那张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的脸庞。
张濡晗也迅速收敛了与弟弟交谈时的随意,恢复了贤妃应有的端庄恭谨,屈膝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方才见弟弟独自饮酒,便过来询问几句军中近况。”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她们的谈话内容,也点明了合乎情理的姐弟之情。
长孙洺漾的目光,如同最细腻的丝线,轻轻拂过躬身行礼的两人。她的眼神温和依旧,唇边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但逯染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看似柔和的目光背后,隐藏着如同实质般的审视与探究,尤其是在她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在张濡晗身上要长了那么一丝。
“原来如此。”长孙洺漾的声音轻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张副都指挥年轻有为,保家卫国,看护皇宫,确实辛苦。贤妃妹妹关心弟弟,也是人之常情。都平身吧。”
“谢太后娘娘。”两人直起身。
逯染依旧微垂着眼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试图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她能感觉到长孙洺漾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要透过她这副“张濡晟”的皮囊,窥探到隐藏在深处的灵魂。
这种感觉让她如芒在背,几乎要控制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她只能死死地攥紧藏在袖中的拳头,用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来保持清醒。
“本宫听闻,张副都指挥不仅武艺超群,用兵如神,还生得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长孙洺漾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直接对着逯染说的。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嘉许,听起来并无不妥,但每一个字传入逯染耳中,都像是带着钩子,让她心惊肉跳。
“太后娘娘谬赞,臣愧不敢当。”逯染的声音依旧低沉,努力让其听起来恭敬而疏离。她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一丝异样,都可能被对方捕捉到。
长孙洺漾微微一笑,手中的琉璃酒杯在灯火下折射出迷离的光彩。她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酒液,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逯染的脸庞,特别是那双极力掩饰着情绪的眼睛,缓缓说道:“本宫倒是觉得,张副都指挥这眉眼之间,与哀家一位故人……颇有几分相似。”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逯染的脑海中炸响!
故人?!
她指的是谁?!是陈子孚吗?!
难道她真的已经怀疑了?!
逯染的心脏疯狂地擂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凝固,四肢冰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拼尽全力,才没有当场失态。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长孙洺漾那看似温和实则深邃的目光,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符合身份的疑惑与茫然:
“哦?不知太后娘娘所说的故人是……”她必须问清楚,否则这试探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寝食难安。
长孙洺漾看着她眼中那恰到好处的疑惑,唇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几分,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缥缈如同叹息:“也没什么,不过是哀家早年间身边一个伺候的小宫女罢了,可惜……红颜薄命,早已不在人世了。”
她说着,目光再次落在逯染的脸上,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仿佛只是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说起来,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性子倒是活泼开朗,不像张副都指挥这般……沉稳冷峻。”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
她提到了“小宫女”,提到了“红颜薄命”,提到了“早已不在人世”,这分明就是在指陈子孚!
她在试探!她在用这种方式,观察自己的反应!
而且,她还刻意强调了陈子孚“活泼开朗”的性子,与自己如今“沉稳冷峻”的形象做对比,这既像是在打消自己的疑虑,又像是在更深层次地暗示——我知道你不是她,或者说,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逯染的心如同被投入了冰火两重天,一半是身份可能暴露的恐惧,一半是……被她如此清晰地“记着”所带来的、无法言说的酸楚与悸动。
她几乎是动用了毕生的演技,才维持住脸上的平静。她甚至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更加坦然,带着一丝对太后提及伤心往事的同情与不解:“逝者已矣,太后娘娘还请节哀。能与太后娘娘的故人有几分相似,是臣的荣幸。”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破绽。
长孙洺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有怀念,有悲伤,甚至还有一丝……连逯染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极其隐晦的痛楚。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放下。她转过头,不再看逯染,对张濡晗说道:“好了,哀家也乏了,就不打扰你们姐弟叙话了。”
说完,她端着酒杯,仪态万方地转身,在宫女的簇拥下,缓缓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离开,逯染才感觉到自己紧绷的身体如同虚脱般松懈下来。冷汗已经再次浸透了她的中衣。刚才那短短几句对话,其惊心动魄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一场真刀真枪的厮杀。
她几乎可以肯定,长孙洺漾已经对她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怀疑!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否则,她不会如此突兀地前来试探,更不会说出那番意有所指的话!
这个认知让逯染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身份一旦暴露,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李劼绝不会放过一个“死而复生”的仇人,更不会放过一个欺君罔上的“假儿子”!
张濡晗显然也察觉到了刚才那番对话的诡异之处。她担忧地看了逯染一眼,低声道:“阿晟,你……”
“我没事。”逯染迅速调整好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姐姐放心。”
她不能慌,绝对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长孙洺漾即使怀疑,也未必有确凿的证据。只要自己不露出破绽,她就不能将自己怎么样。
而且……从刚才长孙洺漾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来看,她似乎……并没有立刻揭穿自己的打算?甚至,那眼神深处,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
逯染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猜测暂时抛开。当务之急,是完成今晚最重要的任务——将关于钱三和衍月公主的警讯传递给张濡晗。
她再次靠近张濡晗,趁着周围宾客的注意力大多还在太后身上,用更快的语速、更低的音量说道:“姐姐,方才说的‘野猫’,恐怕不止一只。其中一只,似乎受了伤,往东边去了。而且……可能与东海那位有关。”
她用“东边”暗指东海郡,用“东海那位”暗指衍月公主。
张濡晗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显然立刻明白了逯染话中的含义!涉及到衍月公主,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但很快便强自镇定下来。她迅速思索片刻,同样用极低的声音回应:“此事重大,非同小可。‘家猫’虽有些门路,但要查东边那位,恐怕力有未逮,且风险极大。阿晟,此事……你需万分小心,切不可轻举妄动!”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显然是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我明白。”逯染点头,“但线索不能断。姐姐若有任何关于那位近期动向的消息,还请设法告知。”
“好。”张濡晗郑重地点头,“我会留意。你自己也要多加保重。”
两人再次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默契地分开,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仿佛刚才那段短暂而信息量巨大的交流从未发生过。
然而,经历了这番惊心动魄的试探与信息交换,逯染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长孙洺漾的怀疑像一根刺,深深扎入了她的心底;而衍月公主可能牵涉其中的阴影,更是让前方的道路变得迷雾重重。
她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照出一种近乎残酷的坚毅。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险,有多少未知的敌人,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复仇,也为了……守护那些或许还在意她的人。
赏菊小宴仍在继续,丝竹声声,笑语阵阵。但在这片繁华喧嚣之下,一场更加汹涌、更加危险的暗流,已经悄然涌动。而身处漩涡中心的逯染,只能握紧手中的刀,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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