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几天，军部好像渐渐变得忙起来了，迟岫白也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过裴矜，手上这个战舰修的差不多了，他试着启动，引擎之类的还是都可以的，只不过战舰停放基地太小了，不能试飞一下。
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基地响起，迟岫白在战舰里面捣鼓操作台，也没有听到，直到有人敲了敲战舰闭合起来的门，他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
裴矜站在外面，迟岫白一低头就看到了他，还有那身久违的白色军装，这件军装迟岫白自从帝国会议之后就再没看到过了。
“秦教授来了，我刚刚给你发通讯了，你好像没收到。”
迟岫白看了一眼自己杂乱的工作区，通讯器应该是和那些零件混在一起了，他也确实没有注意到有人给他发讯息。
“抱歉，稍等一下。”迟岫白哒哒哒跑回去，在那堆杂七杂八的工具中翻了翻，把跟那些杂乱零件混在一块的通讯器找出来，把手套摘了，又把沾脏的白大褂脱了，才从战舰上下来，“走吧。”
他跟着裴矜走，还是习惯性的在他一步之后跟着，他一抬眼就能看到裴矜的身影，是白色的、挺拔的，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轻轻的拽了一下裴矜的袖子，将那平整的袖口拽出了几道褶，力道很轻，但裴矜还是一瞬间就发觉到了。
裴矜转头，却只看到迟岫白微垂的眸子，长睫一颤一颤的，很脆弱的样子，他想了想，印象里的迟岫白视线好像总是低垂的。
“怎么了？”
“就是……嗯！”迟岫白话还没说完，下巴就被捏住了，手指微微用力，把他的脸抬起来，毫不意外的撞进了裴矜眸子里，他压住眼神里像是逃似的慌乱，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怎……怎么了？”
“迟老师，你知道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吗？”裴矜手指捏着他的下巴尖，好像一定要迟岫白看着他一样，在迟岫白准备垂眸的时候，捏着他的下巴又抬高了些，“不然会显得不真诚，就这样说。”
淡色的唇轻轻的抿着，让裴矜有种迟岫白在暗自表示不满的错觉，他的眸子总是掩在眼镜后面，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却又显得很可怜。
迟岫白不知道裴矜心里早已把他的情感剖析了千百遍，他只觉得裴矜越来越恶劣了，非常恶劣，明明以前在斐尔的时候他对周边的人都是淡淡的，现在怎么又恶劣又幼稚了。
薄唇动了动，似乎在思考措辞是否合适，而后才缓缓开口：“对不起……你给我发的通讯我没有看到，不是故意不看的。”
裴矜快要被迟岫白的小别扭逗笑了，思考这么长时间，只是因为自己没有看到通讯，这样的迟岫白看起来很可怜，让他更想欺负他了，“这样啊，那怎么办，迟老师？”
他把自己伪装的楚楚可怜，他知道迟岫白肯定会上当。
“那……那怎么办？”
“那怎么办……”裴矜佯作很苦恼的样子，好像迟岫白没看他的消息真的让他很伤心似的，“不然迟老师再请我吃顿饭？”
迟岫白的手抓着裴矜的胳膊，十分乖巧的点了头。裴矜一垂眸就能看到迟岫白轻轻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指尖，好似不敢用力，怕弄疼了自己似的。
“好。”他答道。
秦教授在的地方是他第一次来军部时到的那个会客室，窗台上的那盆半死不活的盆栽已经没了踪影，想必是已经枯死了。
“教授。”迟岫白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秦教授和他旁边的段寒。
段寒远远的跟他打了招呼，然后给迟岫白腾了位置，又给他倒了水。
迟岫白在沙发上坐定，才听到秦教授开口，好似专门来关心迟岫白的似的，“岫白，这段时间在军部怎么样？”
“挺好的。”迟岫白实话实说，在军部修修战舰，排查一下机甲，比在科研所的时候轻松多了，他捏着手指，直到两只手的指尖都泛了红他才松了手，还是忍不住问，“教授，科研所里……”
“我来就是来跟你说这件事的。”秦教授抿了口桌上的茶，皱了下眉，似乎对这茶不怎么满意，他把杯子放下，“我准备退下首席的重担了。”
“什么！？”迟岫白握着水杯的手僵了一下，里面的水因动作撒出来了些，他把水杯放回去，拿了张纸将撒出来的水擦干净，“怎么这么突然？”
秦教授摇头：“不突然，我早就想好了，之前你不愿意，但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算你再不愿意，也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了。”
迟岫白的心像是被迫骤然坠落一般，他知道秦教授的身体近来变差了，但他还是没有做好接任首席的准备，也没有做好秦教授离开科研所的准备。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在秦教授身边的段寒，后者只是在秦教授身旁站着，似乎并没有发觉到迟岫白的视线，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已经将推荐信提交上去了，估计你从军部回去之后就能上任。”
“可是……”
可是他在帝国会议的发言，肯定激起了不少人的不满，若是这时候他再上任首席，他怕会给科研所带来不好的影响……
“若只是因为一条莫须有的禁令，一句不敬之词，就损失一个国家精心培育的科研家，这不才是得不偿失吗。”秦教授拍了拍他的肩安慰，像很多次他在对数据不解时教授对他的鼓励一样，“况且，不是还有我吗，我只是退下了首席，又不是不在科研所了，我还得在科研所辅助你。”
迟岫白暗自笑了笑，他知道后面那句话是教授又在打趣他了，他怎么会让教授来辅助他。
“我知道了，教授。”
他知道秦教授的良苦用心，同样，他也知道秦教授若不是没有更好的人选，断不会不顾他的意见把申请提交上去，如果他的能力能为帝国效力，或许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教授，谢谢您信任我。”
“岫白，你不需要感谢我，是你的能力足够胜任这个位置，你的能力我看在眼里，你只需要相信自己，然后相信我永远相信你。”秦教授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宽慰他。
会客室的门被敲了两下，裴矜推门进来，“秦教授，齐上将让我来催你了，都准备好了，就差你们了。”
迟岫白看了一眼裴矜，又将视线转向秦教授，他本以为秦教授只是来跟他说首席的事情，没想到还跟军部的其他人有约，他站起身拽了拽衣服上压出的褶皱，“教授，那我先回去了。”
裴矜挡在门口，他视线范围内是裴矜胸口处的黄色绶带，他动了动唇想开口，又突然想到了裴矜方才的那句话，长睫垂落又睁开，像是被欺负惨了的兔子，怯生生的抬着眸子去看裴矜，“我能出去吗？”
“出去做什么？你不想去？”
迟岫白不解。
“都去都去，谁都不能偷偷溜啊！”
裴矜把手搭在迟岫白肩上，故意压低声音凑到迟岫白面前，“听到了吗迟老师，谁都不能溜。”
他感受到了迟岫白的轻颤，甚至眸子里也有。
跟裴矜离得太近，近到他甚至能看清裴矜的睫毛，他默默咽了下口水，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我知道了。”
秦教授和裴矜走在前面，他和段寒跟在后面，他很久没有见到段寒了，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之前许右给他看过的那条讨论，其实他是不在乎的，但是他怕段寒会在意——在意是自己任了首席，而不是他。
“迟老师，小心台阶。”
胳膊被抓了一下，迟岫白迈出去的脚一顿，这才回过神来——他那一步差点踩空。
“谢谢。”
段寒松开了他的胳膊，迟岫白舒了一口气，方才被抓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疼他伸手揉了两下。
段寒也是他的学生，他关心两句是应该的，不然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些。
“最近怎么样？”他问。
“挺好的，迟老师，跟着秦教授学会了不少东西。”
迟岫白点头，段寒是个不善言语的人，他亦然，随后两人便没了后话。
裴矜替他们打开门，迟岫白经过的时候低声说了句谢谢，裴矜没说什么，关上门之后坐在了迟岫白旁边。
小晓也很久没见到迟岫白了，隔着桌子跟迟岫白打招呼，她旁边还有许右。
迟岫白后知后觉才想起许右，他就说感觉好像忘了什么，原来是许右。
手边的杯子里被倒上了果汁，迟岫白瞬间就闻到了甜腻的果香味，裴矜手里拿着果汁显得有些违和，“军部内禁止饮酒。”
“……好。”但他并没想问。
齐上将和秦教授算是老相识，两人在餐桌上，聊得开心，氛围说得上是和睦。
迟岫白捏着筷子吃着碗里的菜叶，在餐桌上他一向都是哪道菜在他面前他就吃哪道，就算是不喜欢吃的，他也会象征性的夹两口，毕竟饿肚子在迟岫白这里算是大忌。
“哒！”
一个白瓷碗放在他面前，他寻着碗去看，正好看到裴矜把手收回去。
“尝尝这个汤，开胃的。”
迟岫白的视线从裴矜手上移到碗里，奶白色的汤上面飘着几片碎菜叶，看起来还不错。
他将夹起来的菜塞到嘴里才准备拿勺子，找了半天没见到自己手边的勺子去哪了，抬眼一瞥才发现自己的勺子在裴矜帮他盛汤的时候放到了他自己那边。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裴矜，“裴矜，我的勺子在你那边。”
迟岫白声音里好像带了果汁的甜腻，让裴矜听到从他嘴里喊出的名字像带着钩子一般。
“抱歉，我没注意。”裴矜把勺子递回给他。
迟岫白接过来，小声说了句没关系，用勺子浅浅的舀了一口汤送进嘴里，这汤莫名合他的口味，白细的指尖搭在碗侧，不动声色的将碗拉近了些。
迟岫白的口味很好猜，跟他吃了几顿饭之后裴矜就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喜欢重口味，嗜甜，亦或是咸或辣，跟他的性格倒是很不一样。
迟岫白喝了没几口汤，通讯器就亮了，他打开来看，是小晓的信息。
小晓：迟老师，我想吃那个小鱼蒸糕。
迟岫白看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的蒸糕，拿了一个干净的盘子装了三四块，给小晓送了过去，小晓感激得痛哭流涕，就差抱着迟岫白哭了。
裴矜闲着没事就托着腮看迟岫白——他微微低头，听着小晓和许右跟他说话，虽然面色上不显，但眼里却含着盈盈笑意，时不时应和几句两人的话。
“岫白，过来一下。”秦教授乐呵呵的招呼迟岫白过去坐。
迟岫白低头跟小晓和许右说了句什么，然后走过去坐在了秦教授旁边，“教授。”
“小岫白，这老齐跟我犟，说他们军部战舰机甲都是天天刷润油，跟宝贝似的供着，你说说，他这话说的对不对。”
迟岫白手指略显局促的搭在腿上，他还是不习惯在不认识的人面前说话，而且齐上将说的差不多，只不过……
“军部的战舰确实没有大问题，许右的检修报告里面说都是些个别零件磨损的小问题，只是现在我在修的那个战舰毁坏几乎七八成，甚至连内部的操作台都被破坏了。”
迟岫白抬起眸子，带着独属于他的自信与矜傲，“齐上将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损伤成这样？”
讨论起科研学术的迟岫白和平时习惯垂着眸子的迟岫白很不一样，在科研中的迟岫白是自信的，像是发着光一样，让人敬重，让人移不开眼。
也让年轻的上将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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