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郊外,夜色想方设法涌上来,天光不太亮。
林敬和骑着马带着一众侍从返回府中,心里盘算着御史台的人员调动之事。
作为整个正豫王朝最年轻的御史大夫。元武一年,林敬和执掌下的御史台,不再仅仅是奏请一些朝中风闻、弹劾某位私德有亏的大臣,而是得到了皇帝的支持,设立掌管台狱,负责受理检审重大案件。
在正豫王朝能谈得上重大的案子,大多与朝中的风雨有关。所有人都知道新皇帝迫切集权的愿望,林敬和抓住了那丝机会,带领御史台进入了正豫王朝的权力中心。作为初登基的皇帝选中的新权力机构,御史台背靠皇帝,担起监审刑部和大理寺的诉讼之责,行督促归拢朝臣之实。
这样的事,一般的世家子弟是不愿意做的。世家之内,盘根联结,小则伤了亲戚和气,大则得罪了上头几个,家族昌荣就此断绝。
林敬和作为宣德六十二年的状元郎,出身蔺县的一个清白人家,本是根基不稳,此时却成了个光着脚浑不怕的,作为宣德帝为太子埋下的一颗棋子,此时正当用。
要知道林敬和的文章策论虽不同凡响,但因出身微寒,师从无门,积淀差了些许,自是不能横扫诸敌。而谢相的小儿子谢如松,自小受谢相培养,家中来往长辈多为重臣,熏陶之下,腹中锦绣自是不必多说,才是宣德六十二年的状元郎热门人选。
科举虽然年年都有,但宣德六十二年那一场,宣德帝带着病体亲自出题、阅卷,殿试后甚至还单独与状元、探花等学子私下清谈,为太子谋求后动的打算呼之欲出。
然而,宣德帝却点了林敬和为状元,谢如松为探花,可见宣德帝也深知谢家势大,虽然谢如松才华横溢,也有心敲打谢相。
自殿试清谈以后,宣德帝便如弃了林敬和一般,似乎清谈期间,对其颇有不喜,而林敬和这位状元存在的价值,便也只是敲打一番谢家罢了。有心讨好谢家的吏部侍郎,将其安排在了御史台——一个耍弄嘴皮子但无甚实权的地儿。
宣德帝与林敬和清谈的内容,也在林敬和进入御史台后,在朝中逐渐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直到林敬和在新帝登基后重回朝堂视野,此时才有人暗骂其惯会伏小做低,实则真是咬人的狗不叫,这三年竟然默默升到了御史大夫,更是在这新帝登基、权柄更替的关键时刻强出头。
再然后,便是这样的话也不敢说了,只敢在肚子里嚼弄,无他,实在是林敬和手段太厉、太狠、太快、太准。
林敬和按时回到林府。
今日的圣上景帝特意举办春日宴,宴请群臣,是有一些重要安排在宴上说明,这其中就包括林敬和即将步入内阁的调令,为此,林敬和一直在思索御史台人员调动一事,要的便是进入内阁后,御史台仍能为他所用。
推开内院屋门,被下人们一遍又一遍熨烫得毫无褶皱的紫色官袍,早已架立在雕花木架上,候在一旁的两个小厮待林大人换好内衫,立刻轻轻上前摘下那身紫色外袍为林大人着上。
只见那镜中衣着二品官袍的男子,皮肤莹白如玉,长眉斜飞入鬓,眼神宽和清亮,秀挺的鼻梁下唇色轻殷,隐约含笑。
遥想五年前,林敬和新登状元,骑白马挎红花游街,楼上女儿家皆目眩神迷,香包掷身,他自微笑,马蹄哒哒而去,那温和秀立之姿不知入了多少闺中梦。
此刻,林敬和不知不觉已经多了几份坚定成熟,更让人心折。早先服侍的小丫头们俱都脸红心跳,惹得林敬和换了小厮服侍,而今身着端正肃穆的官服官帽,熠熠生辉,灼灼生彩,满室烛光流火,竟不得其万分之一的华光。
小厮们竟也有不敢直视之感,所幸林敬和轻声道:“退下吧。”
一旁的小厮方才如梦初醒般鱼贯退去。
林敬和等这一刻,已经足足六年,三年韬光养晦,三年利刃出鞘,如今,是他凭着政绩走上那一步的时候。
如今的内阁成员,只有四人,为的是既能为圣上分忧,又能在游移不定时,有圣上加入天平,做出最终的决定。
在林敬和站出来为景帝效力之初,景帝就向林敬和承诺,三年后如若景帝能收回谢家、李家和其他藩王的部分职权,就让林敬和进入内阁,成为整个正豫王朝最年轻的内阁成员,而这时的林敬和,权力将居于王朝第五。
如今,谢家受创,谢相身体日益衰落,李家更是闭门不出,只留几个小辈在朝中活动,西南、东南、西北的三位藩王也上缴一半兵权。这其中,少不了林敬和的运作。
自然,林敬和也被某些人恨之入骨,若不是受圣上偏爱照拂,早就被弹劾下去了。
而今怕是这些人要失望了,林敬和轻轻微笑着。
通过御史台控制、威胁、联合所需要的大臣,像影子一样处理着皇帝也觉得棘手的事务,并不是林敬和看得上眼的事,应该说没几个人愿意干,但正因这块肉,没人看得上,无根无基的林敬和才有机会进入内阁,进入权力中心。
林敬和这三年顶着骂名,圆滑又狠辣着处事,就是为了这样一个让他无比满意的回报,他希望自己能在史书上留下姓名,即使只有几句话,那也是他努力活着,为民谋福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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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日的乐府热闹得很。
乐府虽然是侯府,但确实个特殊的侯府,盖因侯爷名头为“悯侯”。
正豫王朝初建时,战争的**才刚刚过去,而江南一带产量大省却又干旱少水,一时间举国上下对新王朝没有信任的人民,纷纷屯粮,人人都怕饿死。
如此之下,粮价更高,竟然已经到了朝廷都买不起米粮供养军队的程度。
正值此飘零之际,乐府的祖宗乐其让在山中寻找到一种植物根茎,根部强健有力,可下钻数米,在旱地依然可长成,从土里抠出食用可饱腹,剩下的生块茎还可再次埋进土里耕种,乐其让上报至县衙官府,竟无人理会,再上报则挨了一顿毒打后瞎了一只眼睛,仍相信此物可拯救万民,故顶着一只瞎眼,奔走数月,行途千里,于报恩寺中献给开国皇帝,后解天下恐粮之难,乐其让由农民一跃被封为“悯侯”,取“悯农悯民之意”。
却说悯侯府到了乐良这一代,却只生了乐居月这一个嫡女,而后再无所出。
乐良身患男子隐晦疾病的传言自是不绝于耳,乐良虽想反驳却有心无力,似是将一腔疼爱全献给了嫡女,侯府赚了钱的铺子,都在乐居月手上。
偏偏今年,乐良如今五十有七,妾室王氏如今也四十有一。王氏吃了一筐酸杏又呕个不停,把脉方知竟是喜脉,如此怀胎十月,前几日诞下了庶长子,取名为乐居阳。
“小姐,您看王氏给他取的名字,乐居阳,乐居月,这是非要高您一头呢!真是可气!”乐居月少身边丫头少有莽撞时候,此时也气不过嘟哝起来。
乐居阳出生后,父亲乐良豁然偏心,不仅同意王氏为麟儿起名为阳,还听了撺掇,抽刀断水一般截走乐居月手中所有还在盈利的铺子,只留下些苟延残喘的留待乐居月整顿。
不仅如此,乐良像是终于得个继承人一般,对之前如珍似宝的乐居月冷落、夺权也罢,竟还怕乐居月对小儿子不利,将乐居月锁在院中,只送来针线绸缎、珍珠玉环,告知其专心在院中缝制嫁衣,静候喜事。
这是存了将女儿嫁出去合盟起势的心。
“父亲惯是如此的,此番作为我倒是丝毫不觉突兀,只是终没想到如此冷情,”乐居月望着院中正开着的梨花,在月色下淡淡溶溶,“你也不要多言,须知我的掌家之权已经收走,隔墙有耳。”
乐良对待乐居月,并不如传闻甚至府中人所见的那般疼爱。乐良常在乐居月做出什么成绩时叹道:“若你是个男子,哎...”可见乐良对乐居月更多是一种寄托般的爱,并不是发自真心地喜欢。
就像是以物咏志的诗人一般,乐良只是想借着乐居月抒发内心的无奈,如此,有了小儿子,这像个寄托物件一样的大女儿成了联姻工具。
虽然乐居月自小聪颖万分,却也对父亲奇怪而矛盾的态度困扰良久,近些年才逐渐明白这个理儿。只是明白归明白,这一番棍棒敲打之下,要叫心里不难过,还要熬几个日子。
何况乐居月自发现父亲无法再生育后,就默默立下了女侯爷的志向,此生不嫁,依靠侯府的铺子行商重新起势,若不能承悯侯位,也当个其他侯爷。
如今被关在院子里做女红嫁衣,怕是没多久就要被乐良嫁出去。
平民嫁娶,倒还要讲究一下男女相看,满意与否。世家之间的嫁娶,嘴上谈的都是感情,实际上做的便都是生意。乐居月虽然在京城内才华名声不显,但那芙蓉面、杨柳腰,却是京城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好颜色,乐良想卖,倒真可卖出个好价钱!
正想着此事,却听见远处有喧哗之声,遂又沉寂,又听蹬蹬蹬几个急匆匆的脚步自远而来,哗楞一声推开了院门,几个着素色衣的婆子先进了院,当家主母乐夫人便急匆匆地进来了,见乐居月正倚着窗户发呆,道:“居月,我的好女儿,快出来接旨吧!”
接旨?接什么旨?乐居月难得糊涂起来,难道圣上真要给我个侯爷做做?
一众婆子也不管乐居月那几个小丫头在干什么,兀自在乐居月房里忙活,一个找披帛、一个找发钗、还有一个正对着乐居月的裙摆比量着几个佩环,乐夫人扶起乐居月,边往前走边叹道:“居月,我惯是没能个的,被那个王氏压了一辈子,本想着你过好日子我便也知足,谁承想王氏一朝落胎又一举得男,苦了你。”
“母亲,这当间就不说这话,到底是什么圣旨您让我有个预备。”乐居月转扶起乐夫人,边往前走,一旁的婆子边为其着上钗环披帛。
乐居月走上前厅,便见一个大太监左右统领着四个小太监在主位上站着,王氏等女眷俱都跪伏在地。
乐居月走上前叩首,便听大太监说: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救世以农。
而御史大夫林敬和英资俊爽,文武兼全,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
尔悯侯府乐氏居月坤仪毓秀,贞静淑懿,月室垂精,锦线穿云,可佐夫子以青灯。
是宜赐林敬和及乐居月择日成婚,着赐良宅一座,金饼两箱,瓷器三抬,一切礼仪用度,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敕命景帝三年四月七日之宝。”
哦,原来是圣上的赐婚圣旨到了。
乐居月:......
等等,这是哪门子的夫婿,身有隐疾还是从战场上下来只剩一口气,竟被皇帝急吼吼打包送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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