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和在春日宴上春风满面地落座,倒是惊掉周围一大堆朝臣的下巴。
有机灵的琢磨怕不是要得赏,愚笨的则想难不成这林敬和要改风换貌,做笑面虎?
一个小太监忙不迭地上前斟茶,林敬和垂着眼睛看那清水汩汩地入杯,便听见那小太监轻轻说句:“圣上要给您赐婚呢,内阁几位老臣照旧原职。”
林敬和顿是一肃,笑容顷刻间消融,薄唇微张,似有些不可思议,只抬起眼看着那小太监,气势冷冽。
然这小太监手也稳当,收茶壶半滴也没漏在席面上:“林大人,奴才告退了。”其名为康养,人称小康子,是林敬和有意笼络皇帝身旁伺候的奴才。倒不是要窥探圣意,只是圣上心情好些时候,上报点什么事,倒也能方便过去。
如今一看,小康子吃着八方的贿赂,实为景帝的走卒,能得知这等机密,也是圣上有意安排——概是担心林敬和宴中得知此况,稍有失态,那君臣相处的脸面怕是扒干净了。
景帝不止承诺过一次会将林敬和提入内阁。若只是三年前随口一指可也罢,甚至三月前景帝见谢相年老,走路颤巍着,一众朝臣只敢在其身后慢踱着步跟着上朝后,还私下底与林敬和提及:“犹怜谢相七十有五,春日宴上朕便让他归家荣养,内阁便有一个朕可亲信的林卿。”
帝王之诺,应是何种情况也不改变,重若磐石,此刻却轻若柳絮,随着春风联翩飞去。
更何况此诺三番两次经由帝口,任谁便也觉得是深思熟虑过的。
如今,景帝便又觉得,林敬和更适合留在御史台,继续为他做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才会做的稀烂事!
这决定甚至都没有提前与林敬和透过一丝口风,只在这春日宴上让一个他曾施恩小惠的太监告知,敲打折辱之意,又隐晦,又显眼。
“没有我,哪有这样稳当的帝位坐?”林敬和心道,但也转瞬就冷静了下来,为人臣子,最忌讳居功自傲,要是不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又怎么走得到今天,已成定局,不必做没胜算的事。
但林敬和若这时候还能笑出来,反像有意表现毫无芥蒂,便拢了拢袖子,茶水未动一口,全然是面无表情。
又过小半个时辰,景帝才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落座,只见他长眉寡淡、双眼微眯,面部似笼罩着一层玉一般的柔光,笑容熙熙如春日之阳,只偶尔那眯着的眼中摄出一两丝冷意,让人觉得帝王之威深不可测。
众大臣整齐地起身、行礼道:“圣上金安。”
景帝不露痕迹地环顾了一圈春日宴上众人的脸色席面。
谢相深弓着背垂着眼,茶酒未动,反倒是席尾那里,谢相头次带上宴的大儿子谢如柏在行礼时,卷带着那纤细的酒杯滑下去,沾湿了衣摆。
林敬和席面上的酒壶栽倒着,酒杯里还存余着半杯酒水,脸色倒是正常,脖颈已是泛着红。
虽没有宫规约束,席上也尽都铺上酒水酒杯,但一般大臣是不会在皇帝落座之前饮酒的,一怕惹得帝王不喜,二则醉酒也容易丢了面子。
怕只有这一个生瓜蛋,一个受气包,才敢在此时饮酒,景帝轻笑。
“诸位爱卿落座吧,今日是春日宴席,爱卿们不必拘礼,新一年还望各位振作精神,为国为民分忧解难!”
如此春日宴正式开始,一会是一群身着西北服侍的舞姬鱼贯而入,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一会又是几名琴师上前奏响春日之曲,如此逍遥自在间,除了上位的景帝,众大臣仍端坐在席中,间或喝杯茶酒或捡两筷子,绝不贪多。
“今日春日宴,朕还有些事情安排。”
众大臣心道:来了!
“谢相如今年老,朕有意开朕私库,奉养谢相晚年,归真后祔祀于帝王宗庙。然,谢相乃立国之相本,朕不可一日无谢相,特赦谢相之子谢如柏,代谢相履上朝之责,传递公文。”
“谢圣上,臣无以为报,唯鞠躬尽瘁已!”谢相与其子谢如柏共同叩跪。
“圣上圣明!”
其他大臣嘴上应道,心里却琢磨:谢相真是不服老啊,老了也要拉个小的来顶牛儿,但怎么不是他那小儿子谢如松?反来个谢如柏。难道是兄弟分守朝堂,守望相助?
“今日还有一喜事。”景帝面上又带起笑容,拨了眼朝着林敬和望去,道:“朕有意赐悯侯府嫡长女乐居月嫁与御史大夫林卿家为妻,不知林卿意下如何?”
“悯侯于我朝有建设之功,能得圣上赐婚,臣,荣幸之至!”林敬和早已得了消息,自然不见丝毫惊讶之色,叩首行礼道。
不知内情的几个未婚大臣们则心里头羡慕起来。悯侯府虽然没什么势力,但好歹是侯府,乐居月还是嫡长女。林敬和这人,皮相完美,能力出众,也就差在没什么世家根基,如今也凑个全乎,可见景帝是真心偏爱。
席间的悯侯爷乐良却是被惊得一身冷汗:他原本是要将女儿嫁给北国侯第六子为妻的!
将女儿锁在院中缝制嫁衣一事,他未曾和任何朝臣提起。与北国侯的联姻信件,也都放在书房架子里了。而景帝就在这时候,半个字都未曾与他透露,就突然将女儿赐给林大人。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怕是他家里那点事,和北国侯府联系那点事,都在景帝眼皮底子呢!
景帝这是不希望悯侯府和其他有势力的侯府再有什么掰扯,而是希望悯侯府能扶植他自己偏爱的臣子上位。到底是这官做得糊涂,竟不懂得明哲保身,景帝本就对有势力的各个藩王侯府心生警惕,他偏偏还自己往刀刃上撞。
思及此,再抬头看那笑容满面的天颜,乐良更是面如金纸,两股战战,手都抖得厉害,差点将手里的茶水都晃荡出去。
景帝斜瞄了一眼不争气的乐良,暗道:乐良这懦弱无能反而救了他自己一条小命,但凡他露出一点愤恨不满之色......
景帝吩咐身旁的大太监,往乐府下旨去。
若是寻常家的小女儿,听到赐婚林敬和,怕是要笑出声,那可是往前十年甚至往后十年中,最俊俏的状元郎,当时打马游街,便有“一见林郎,再见回顾,三见便是新房里!”这样泼辣的笑话传出来。
后来林敬和迟迟未娶,又被人改成了“一见林郎,再见回顾,三见便是我梦里!”,颇有些哀婉之意。
可是乐居月她可从未关心过什么京城儿郎。
状元游街,有次撞上,她也只是说了句:“若女子可上场科举,今日这状元必会换个女子上来!”
于是在乐夫人喜得眼泪止不住,王氏抿着嘴一声也不吭,其他女眷或惊讶或惧怕的气氛中,主角乐居月反而淡定地叩谢圣旨,又安排几位下人,引着几位送旨的大人们落座吃茶,送了几个锦囊袋子,里面塞满了滴滴当当的金瓜子。
大太监手里一捏,舒服得嘞,便道一声:“乐大小姐,咱们恭喜您啦,不做多扰,回宫复命去!”带着几个小太监款款地走了。
王氏手里搅和着那方帕子,心里拧着难受。本来想吹着枕头风把这嫡小姐吹到北地,京城里这些名门旺铺自然就都是她这好儿子的。
想不到,圣上竟然突然赐婚,把这嫡小姐给个京官,还官至二品,颇有势力。若乐居月要讨要回来那些铺子做嫁妆,就靠乐良的俸禄,那我们娘俩哪里还能过上这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再说这乐良,怎的装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把她王氏这老姜桂也给诓了。莫不是心里还惦记养了十八年的亲女?咱们居阳那可是长子,这老头后半辈子都没这福气攒下来再生一个儿了!
王氏边想着,脸色青红交加,竟连贺喜都没有,咬着牙就转身回自己的厢房里吃闷酒了!
乐夫人无怪罪之意,只搀着乐居月道:“这门亲事娘看着可以,圣上对咱们家真是不薄!你爹终归还是疼你的,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再好的亲事,也不是女儿想要的。”
“林大人我多少知道一点,他年纪二十有四,就坐上二品官的位置,可见来日必将更上一层,长相也是一等一出挑,与你正是相配。更何况,他父母早逝,你嫁过去,连晨昏定省、侍奉公婆这点子事也无,好好当你的官夫人,等他给你挣个诰命,这多好的一门亲呐!”乐夫人忙紧着拽、紧着跟乐居月一起回到乐居月的院里。
“......女儿也是知道这婚不嫁也要嫁的。母亲快早些去休息吧,女儿也累了,且先去沐浴后便睡下了,其他事情明日再商议。”
乐夫人见女儿无甚兴趣,也知女儿志不在此。可惜她自己不争气,既笼络不住乐良,也没再生下一两个儿子给乐居月撑腰。又想着不日后女儿就要嫁给他人,眼泪要流下来,忙拭了下眼角,哎哎应和两声,出院去了。
乐居月的侍女香梨听到大小姐要沐浴,便吩咐其他几个小丫鬟备上热水、香膏、梳子、花泥、里衣,关了雕花的轩窗,点上带着香烟的蜡烛,又细细地将镜子里那如云一般的发鬓拆开,将里衣缓缓除去。
且说灯下看人,越看越着迷。
满室烛火灯光之中,雾气氤氲,香气逸散。
只见一玲珑美人,正用梳子梳理那湿润鸦羽一般的长发,皮肤白得发光,而面色则被熏得酡红,她困得打了声呵气,乌黑的睫毛下,那双分外明亮的眸子便涌上星光般的薄泪。
侍女香梨扶着下巴坐在旁边的小榻上候着,虽已经服侍乐居月多年,此刻,香梨竟也看着看着便痴了,只觉什么样的男子也不能与乐居月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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