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长安朱雀大街人头攒动,多的是女子跻身向前,细细查看着榜单,渴望看到自己的姓名。
“第六名……顾知梦……”
“顾知梦?哪个顾知梦?顾博士府的那个顾知梦?”
“还能是谁,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她贪图富贵丢弃母亲,有谁愿意和她一个姓名。”
“那边那个,是不是顾知梦?”
“是她,真是恬不知耻,竟还想做女官。”
议论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传到顾知梦的耳中,这样的评价,她已经听了有七年,早已不在意。
榜上有名,她松下一口气,总算,没有白费。
“让开!让开!”
不远处吆喝声传来,众人闻声望去,见是几人骑马奔来,立即退散让出一条道。
“闹市骑马,谁这么大的胆子?”
“还能是谁?谢昭。”
“谢昭?刑部侍郎谢昭?”
“整个大周,还能找出第二个这样飞扬跋扈的谢昭吗?”
“听说他深得女皇恩宠,要不是他年纪尚轻,恐怕这尚书之位都是他的。”
“现在哪还有什么区别,刑部尚书不是他那个叔父吗?”
“别说了别说了,他们来了。”
飞马流鬃,玉冠锦服,剑眉星目,端的一副好皮囊,只是这样一个俊俏郎君,却有着玉面罗刹的盛名。
紧跟其后的,是一辆辆囚车。
在场众人只看了一眼便将头低下,不敢再多看一眼,不敢再多说一句。
囚车里的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满身都是血污,单单只是看着都令人胆寒。
“谢侍郎。”另一边,一人骑马悠悠而来。
谢昭勒马停步,“徐少卿。”
徐渊轻轻一笑,“有劳谢侍郎抓捕逆贼,奉圣上口谕,接下来交由大理寺审理。”
谢昭定定看着徐渊,继而轻笑,“方同,把人交给徐少卿。”
话音刚落,刹那间,两队人马交换了位置,一切有素。
徐渊面上带笑,语气温和,“谢侍郎辛苦。”
谢昭未应,骑马而去。
这一遭,朱雀大街上也无人再有心思逗留,生怕再惹上位者不满,落得锒铛入狱、生不如死的下场。
“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顾知梦念着这两个官职。
自己过了初试,若是不能按心意所去,也不知会分配到何处任职。
这俩人,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大人,我们就这么把人给大理寺了?”方同瘪嘴气道:“那可是我们跑到江南,用了两个月才抓回来的人。”
谢昭情绪无甚波动,淡淡道:“圣上口谕,你还想违抗圣命么?”
“就算如此,也自当等大人您入宫禀呈后再说,这当街拦人截下算什么,也不知道那徐渊有什么好嚣张的,一个小小的少卿,还是我们大人不要的位子。”
“方同。”
“属下失言,只是实在气不过。”
谢昭没有说话,直到宫门前,他才例行嘱咐一句入宫。
顾府朱门紧闭,顾知梦立于门前,许久,她才抬手握住门环,敲响大门。
“咚咚咚、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姗姗来迟开门。
门打开,仆从俯首无言问候一声,随即又将大门合上。
正值白日,朱门大户,哪有大门紧闭的道理。
余光扫过合着的门,顾知梦默默握紧袖中的手。
“呦,这是谁啊?女官选拔第六名,顾知梦。”
“我还以为你会是第一名呢。”
两位姨娘在一旁磕着瓜子,看着走来的顾知梦嘲笑着。
“孙姨娘、卢姨娘。”
顾知梦没有在意,淡声问了声好。
“三姐。”顾欣悦小跑而来,拉着顾知梦的手往角落走,她小声说着:“你擅自参加女官选拔,爹爹大发雷霆,你还是先去躲一躲吧。”
躲?我为什么要躲?
顾知梦心中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
这个四妹,是顾家少有的对她好的人。
“我知道了,没事。”顾知梦轻轻拍着顾欣悦的手安慰,举步向闺房走去。
前往住处,不可避免的要经过前院和厅堂。
前院,大夫人田冷玉田氏焦急等着,见顾知梦顾欣悦两姐妹过来,快步上前。
“叫你拦下知梦,怎么带过来了!”
“娘,我拦了,没拦住……”
顾知梦温声道:“母亲,是我执意要过来的。”
“你!”田冷玉无奈,“那老东西正在厅堂里等着你,这一次免不了受皮肉之苦,你又何必和他犟着。”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两个人活着就有见面的时候。母亲,多谢你。”
顾知梦安抚下田冷玉与顾欣悦,独自继续前行。
“站住!”顾楝枫呵斥一声。
“父亲找我?”
“谁准许你去参加女官选拔的!”
“凡满十六,天下女子皆可参与。公文布告写着,圣上批允。”
“你别拿圣上来压我!”
“女儿不敢。”
顾知梦嘴上说着不敢,脸上却是平静如水,毫无愧意。任由顾楝枫气的脸红气粗,情绪也不波动分毫。
“你!当真是和你那贱人亲娘一样让人恶心!”
握着的手一紧,顾知梦眼眸颤动,抬眼看着顾楝枫。
“你看我做什么!”
“父亲不许我去做女官,是怕丢人么?”
顾楝枫嗤笑一声,“你也知道丢人,丢人也不妨碍你整日出去抛头露面,整个长安谁不知道你的名声。”
“我的名声?”顾知梦微笑看着顾楝枫,眼底却是寒冰利刃,“父亲说我丢人,可造成这个结果的父亲您不是更丢人吗?可你依旧在朝为官,不见得有多引以为耻。”
“你!”顾楝枫气急,抬手便打上顾知梦,“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落在顾知梦的脸上。
田冷玉和顾欣悦连忙上前阻拦,顾欣悦拉着顾知梦就要离开。
顾知梦虚抚着脸颊,笑了一声。
“三姐,快走吧。”顾欣悦见顾知梦竟是笑了起来,生怕再惹顾楝枫不快,小声劝着快走。
“今日父亲打便打了,他日我入官职,父亲再动手,只怕更为落人口舌。”
一语毕,顾知梦转身离开,顾楝枫看着顾知梦的背影骂道:“就算你成为女官又如何!你在顾家!就是我说了算!”
刑部大堂,主事袁有道正带人细数着物证。江南叛贼一案,带回的东西繁多复杂,待到整理记录完毕,还需要送往仓库封存。
“大人,您怎么来了?”袁有道奉承上前,“下官正整理着物证呢。”
“刑部侍郎到刑部还需要理由么?”谢昭翻看着摞着的一沓信件,闻言随口说道。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大人您自然是想来就来。”
谢昭拿起刚刚翻看过的信件,“方同,把这些交给外面的人。”
“是。”
袁有道张望着外面,问道:“大人,这是……”
“大理寺的人。”谢昭回身看着整理着的众人,像是命令,也像是闲来嘱咐,“刑部之证都是重中之重,绝不允许外人涉足此地。”
里面的人应着,而外面,大理寺的官员刚接过信件,听到这句话双手一滞,低头看向自己的脚,正踏在了门槛的咫尺处,不禁喉咙滚动,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向谢昭等拱手行礼告退。
谢昭轻睥一眼那人离去的方向,侧身示意众人继续做工。
“大人,明日新的一批女官就要调任到各部,您看……”
“这种事袁主事自己决定就是,我何时插手过。”谢昭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公廨深处,哂笑道:“不是一向如此么。”
袁有道脊背发凉,感觉在这初秋都要落下汗珠来,如鲠在喉,结巴着:“大人、大人说的是哪里话,下官这也是……”
没等他说完,谢昭飞去一记眼刀,他便是霎时噤了声。
谢昭没有再多说什么,举步离开。
等人离开,袁有道才松下口气,扯着袖子擦着脸上的薄汗,嘟囔着:“这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啊。”
翌日,通过考核的三十名女子聚于尚书省,等待调选分配。
不多时,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已有五部将人带走,唯有刑部,姗姗来迟。
“周郎中,只剩下你们的了,人我已派人送去了刑部。”
周文杰垂首道:“有劳张右丞。”
张楗对刑部独成一派的风格早就见怪不怪,摆摆手,将册子递给周文杰。
“一共四人,三人自愿到刑部,还有一人,其他五部不收。”
“不收?”周文杰疑虑看着册子上的名字,“何人?”
“顾知梦。”
“顾知梦……”刑部大堂,袁有道听着这名字熟悉,多看了几眼顾知梦,向身边人悄声问道:“是不是顾楝枫顾博士家的顾知梦?”
那人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袁有道“嘶”了一声,安排下其他三人,让其离开,又向顾知梦问道:“你爹是顾楝枫顾博士?”
“是。”顾知梦忍下心中厌恶,平静道。
她参加女官考核,本想去往吏部,却不曾想名声在外,吏部的人没有收她,其他四部也以人数足够为由拒绝,只剩下刑部这一不闻不问的地方,罢了,刑部便刑部,总不能白费一场。
计划被打乱,她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去做,忽听袁有道咳了几声。
“你,今日起便是我刑部掌固。你,带她过去。”袁有道随手招呼一人上前,让他带着顾知梦离开。
“掌固?”顾知梦一怔,蹙眉看向袁有道,“我通过考核,怎么只是一个无品阶的掌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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