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凝只说了两句,井稚便懂了。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些。”
他后退两步,坐在沙发上,垂眼看着反光的地板,不再解释什么。
“没事……还是很谢谢你。”
屋外欢乐吵闹的声音不时传来,刺破屋内的沉默,划在两人的肌肤上,有些尴尬的疼痛。
良久,井稚起身。
“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回书店了。”
裴凝刚想说不打扰,但井稚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她又没能留住他。
朱情看到井稚出来,悄悄离开人群,迎上去。
“井老板,洛洛她……”
“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对,我应该提前问一下的。”
井稚很平静地说着,听得朱情直皱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洛洛今天应该心情很不好,你不陪陪她吗?下午没什么事,你带她下班吧。”
井稚顿了一下,没有应下。
“抱歉学姐,我今天有些忙。”
说完,他绕过人群,径直离开了破晓。
无人的电梯开始运行,井稚紧握着扶手的手指终于松了些,一直绷着的神经也慢慢松懈。
他僵直着脊背,直挺挺地站着,直到快到达一楼,才终于拿出手机,打开APP,取消了今晚的餐厅预约。
还有周末的温泉酒店。
他本想等裴凝休息的时候带她去补过生日的。
可是……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合时宜了。
他知道,这件事,谁都没有错。
可人总是这样,理智永远追不上感性。
因为没有人可以怪罪,所以更加憋闷。
他清醒地失落,沉默地难过。
心渐渐沉入湖底。
-
朱情很快走进裴凝办公室,果然看到她又在发呆。
她最近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
“洛洛,你和井老板怎么了?”
这个问题,裴凝也很想问。
她心里拧着,怎么解都解不开。
“不知道。”裴凝苦涩笑开,“我们好像越来越远了。”
朱情还没有见过裴凝如此为情所困。
她担心地问:“他对你不好吗?”
裴凝很快摇头。
“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那你……不喜欢他吗?”
裴凝怔了一下,继续摇头。
“喜欢。”
“那是为什么?”朱情不解,“你喜欢他,他对你也好,怎么会这样?”
裴凝长长地叹气:“好像是因为我。”
“你怎么了?”
“我对他不好。”
朱情大概听懂了。
裴凝自诩阅人无数,但其实从未在感情里走过心。
她只是会谈恋爱,但并不会谈爱。
她的纠结与彷徨,只有朱情这个一直在她身边的旁观者看得最清。
朱情走过去,摆正裴凝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洛洛,不是你不好,你只是不相信感情,所以没有在意过感情,现在你想在意,但你不知道怎么做。你抗拒亲密关系,是因为别人带给你的伤害,这不怪你。没关系,你想做,从现在开始学就好了,井老板会理解你的。”
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经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自愈。
裴凝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充满恶意的世界,最亲近的血缘关系伤她最深,她当然会不相信感情,会把自己包裹起来,屏蔽一切靠近她的人。
这不是裴凝的错,她只是需要有人教她如何去爱。
“亲密关系……我不抗拒,我怎么会抗拒呢?我有过那么多亲密关系,我还有爱我的妈妈,小时候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
裴凝喃喃,头越埋越深,说到后面,声音都听不清了。
“洛洛,伤口是不会因为你收获了糖果就愈合的,你获得的爱和无法释怀的过去并不冲突。没有人替你承受你受过的伤,所以没有人能指责你对感情的防备,你只需要做你自己,总会有人愿意爱这样的你。即使没有,你还有我,还有裴老师,所以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
朱情轻轻揽过裴凝的身子,感觉到她把脸埋在自己怀里。
裴凝阖上眼睛,暂时关闭了混乱的脑子。
她不想去想了。
都会变好的吧。
-
下班到家的时候,裴凝打开灯,一眼看到客厅茶几上摆着新鲜的玫瑰花。
旁边还放着几个礼物盒。
应该是井稚在去破晓前给她准备的,不欢而散后,没有来得及告诉她。
裴凝衣服都没换,直接坐在沙发上开始拆礼物。
第一个盒子拆开是一条钻石项链,吊坠是可爱的小狗模样,裴凝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之后,才恍然发觉,井稚今天换了一条项链,是同样风格的小猫吊坠,和送给她这条是情侣款。
她不自觉地笑起来,把项链戴上。
第二个盒子里是一套香水套装,是裴凝很喜欢的牌子出的冬季新款,国内一直断货,不知道井稚是怎么买到的。一打开盖子,就有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气扑面而来,再仔细去闻,中调是清甜的玫瑰香,丝毫不粘腻,很顺滑地便过渡到后调的麝香木质感中。
第三个盒子里放了许多书,裴凝拿出来,发现全部都是她的书,每一本上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读后感和随想,纸张稍旧,但保存很完好,看得出是被井稚用心爱护多年的。
裴凝仔仔细细地翻看起来。她的第一本书出版的时候,井稚大概还在上高中,那本书文笔稚嫩,裴凝至今不敢再看。
久违地翻开之后,裴凝在上面发现了更加稚嫩的笔迹:“毕业了,老班终于把书还我了!!”
裴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上课偷偷看小说被老师抓包的倒霉蛋,嘴角越扬越高。
第四个盒子里是一个手工制作的永生花小夜灯。井稚把裴凝上次送给他的黄玫瑰风干,做成了永生花,上面的每一个装饰都是他亲手粘上去的,打开开关之后,是温暖的黄光。
裴凝想了一下,抱着它走到卧室,把杂乱的书桌腾开一角,小心翼翼地摆好,左右看了看,还觉得不满意,又拿起来,踱到床边,把床头桌的香薰拿走,放了上去。
裴凝因为不过生日,所以几乎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收礼物,是这样开心的一件事。
她急忙找来手机,点开井稚的对话框,看着他抱着井小二的明媚笑颜,也跟着笑起来。
消息还在输入中,井稚的电话突然打过来。
裴凝很快接起。
“井稚,我收到……”
“我可能得去江城出差一段时间。”
裴凝的话没有说完,井稚打断了她。
“……去多久?”
“下周回来。”
裴凝偷偷松了一口气。
“又这么急吗?”
“嗯,设计图出来了,我去实地看一下,要抓紧动工了。也得赶快租个房子,以后可能要经常在那边。”
“好,注意安全。”
裴凝想,等忙完这几天,她就去江城找他,再给他个惊喜。
“裴凝,等我回来,我们见一面吧。”
井稚忽然道。
裴凝听着他淡淡的语气,一愣。
她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坏感觉。
“我们不是……随时可以见面吗,干嘛说得这么正式。”
裴凝假装轻松地打趣。
“嗯。你注意休息,我回来之后告诉你。”
挂断电话之后,裴凝在床上坐了很久。
直到刺骨寒风一阵一阵打在脊背上,裴凝才发现卧室的窗户没有关。
偷跑进来的凉气灌了满室寒意。
这个冬天真长啊。
-
这一周很难熬。
裴凝既盼着井稚早些回来,又有些害怕井稚所说的见面。
但时间总是霸道的,无论裴凝怎么想,这一天还是不早不晚,如约而至。
裴凝收到了井稚的消息,约她在一个小酒馆见面。
井稚说,想让彼此都带一束花来。
这样奇怪的邀约,让裴凝心里越发不安了。
她站在花店,眼花缭乱的花朵闯入她眼,让她一时犯了难。
想了想,裴凝还是买了一大束红玫瑰。
红玫瑰是她第一次送给井稚的花,对他们而言,应该算是很有意义的吧。
驱车至约定的地点,裴凝走进酒馆,问过老板后,得知井稚还没有来,她便找了个暖和的角落坐下。
这个季节的玫瑰,只要拿出室外,稍有不慎便会被冻伤。裴凝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有几片花瓣不易察觉地蔫着,衬得整束花都失了些朝气。
等了许久,裴凝终于听见门口的铃铛又响了两声。
冷风钻进来,吹开铃铛,拂在裴凝的脸上。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周未见的井稚。
他向她走来,脚步沉稳有力。
裴凝恍然想着,井稚已经有多久没有朝她奔跑而来了?
“裴凝。”
井稚打破了她的思绪翩翩。
裴凝狡黠地笑起来,兔子眼睛弯弯。
“好久不见呀,有没有想我?”
井稚笑了笑,没有说话。
裴凝的笑僵在沉默里。
“果然是玫瑰花。”
井稚的视线转向桌子上的玫瑰,岔开了话头。
裴凝这才想起去看他手里的花。
“你应该也是吧……咦?郁金香吗?”
井稚拿着一束橘色郁金香,让人一眼看到便觉生机与活力,与这装修风格复古昏暗的小酒馆有些格格不入。
“送给你。”
井稚把花递给她。
裴凝接过,凑近闻了闻香气。
她今天喷了井稚送的香水,和花香卷在一起,更加怡人。
说起来,她今天还戴了小狗项链,裴凝下意识地错过视线,去瞧井稚的脖子,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也戴着情侣款。
可井稚的颈间,空空如也。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互相送花吗?”
井稚忽然问。
裴凝还在想项链的事,没有思考,直接脱口道:“因为很久没见了,所以要有仪式感?”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花是什么吗?”
井稚没有回答,继续问道。
裴凝愣了一下。
送了那么多次花,她好像还真没有问过他喜欢什么。
“不是……玫瑰吗?”
她犹疑道。
“是郁金香。”
井稚语气平和,眼睛一直看着裴凝。
裴凝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她握着花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
“你看,裴凝,你送我的,从来只是你喜欢的,而不是我喜欢的。”
裴凝下意识想辩解:“你也每次都送我玫瑰,我以为你也喜欢……”
“因为玫瑰是你喜欢的,所以我想送你。”
裴凝垂眼,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老板给他们上了两杯啤酒,泡沫消散的声音细微地响在耳边。
“我曾经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永远得不到你全部的关心,为什么我永远是你的备选项,为什么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你。”
井稚的神色依旧很平静,眼睛里无波无澜,再也没有初见时那样的亮色。
“后来,我终于理解了你。裴凝,并不是我们谁不够好,只是你不爱我。”
裴凝猛地抬头。
她想反驳,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在一起这么久,你甚至没有说过一句爱我。”
井稚自嘲地端起酒杯,仰头灌了半杯下去。
裴凝很奇怪,自己明明没有喝酒,为什么唇齿间满是苦涩?
她终于沙哑着开口:“所以,你想说什么。”
井稚的手紧紧握着酒杯,像是粘在桌子上一样,一动不动。
“裴凝,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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